1
　　 老祁原本是抽烟的，且也有十来年的烟龄，不算烟棍，至少也是一把烟枪。
　　 那时，见面最慷慨的事便是相互分烟,，你散一支“红霞”，我分一支“乘风”，偶尔也有名牌烟“大前门”。
　　 于是欢呼，说小子你阔了……嗤嗤然吞云吐雾，甚是惬意。
　　 改革开放了，烟的档次也提高了。
　　 不过，老祁还是十几年一贯制，“乘风”“友谊”即可，“大前门”则心满意足矣！他说，不错了呀，“大前门”都已带“把”了，还奢望什么？
　　 不奢望什么，但老祁自有抽烟高论，说大前门，那是首都北京……抽“大前门”是一种福份，只能偶尔而为之。
　　 同室操“戈”，故见面分烟虽“乘风”然也十分“友谊”，于是，嗤嗤然吞云吐雾，不分彼此。
　　 有烟枪质疑，说老祁你也别太抠门了，该不会“大前门”藏着自个儿快活罢。烟后戏言，故也哈哈而已。
　　 真的，老祁也想，该享一享那首都北京的福份了，每日里“乘风”“友谊”的，也太埋汰了那光辉灿烂的十几年烟龄了。于是，庄严宣告，说明天老祁我也分一回“大前门”！
　　 一盒“大前门”，掏去老祁三天的“乘风”，想起来有点儿心疼。不过，偶而为之，故也大度。
　　 翌日。实现诺言，老祁散了一圈“大前门”。
　　 众烟民奔走相告，说老祁发了！老祁悠悠地喷一口“大前门”……袅袅青烟，居然缭一个圆圆的圈。
　　 “大前门”灵性，连烟也打卷，那“乘风”“友谊”任你如何喷吐，青烟一团混沌，总也“卷”不起来。
　　 老祁为“大前门”骄傲了，说，一分钱一分货，“大前门”烟不虚传。别“虚”了好烟“大前门”了！老祁连那一口圆圆的烟圈也舍不得轻吐了，咂一咂咽下，辣得豁嘴，呛了鼻，噎了喉……
　　 还是那位烟枪老兄泼一口“冷水”，说老祁你该不会买地摊上的假“大前门”来蒙烟民弟兄罢。
　　 老祁说，老兄你别拿老祁我的人格“玩笑”了……大百货的“大前门”能假？
　　 那位烟枪老兄笑曰：此言差矣！他也掏出一盒“大前门”，说，此乃“大前门”专卖店专营，试试便知如何？
　　 果然，烟清爽淳厚，不同凡响。
　　 两相对照，老祁的“大前门”假货无疑了。老祁被“大前门”的好烟呛得哑口无言了！
　　 好你个老祁，居然用假“大前门”慷慨……
　　 老祁脸红了，老祁愤怒了！他攥住那盒假“大前门”，狠狠地捻它一个粉碎，宣言：老祁我戒烟了！
　　 义无反顾。
　　 2
　　 老祁，还是没有那一份毅然、绝然的勇气，真的把烟戒了。在“大前门”的诱惑面前，老祁动摇了，他义有反顾了。
　　 于是，老祁便有了一个“大前门”的绰号，他不恼，说“大前门好呀，抽‘大前门’是一种福份！”但他抽烟，情有独钟的，还是老烟“乘风”“友谊”什么的，特别是那几乎绝了牌的“水仙”。
　　 不过，烟后吐真言，老祁上山下乡那会儿，有初恋情人，芳名水仙。
　　 人们啧啧，说那个老祁呀，“大前门”的福份，“水仙”的初恋，烟瘾如此，很上了那一种叫“情结”的档次了罢。
　　 老祁所在的办公室，一望无边的，有十来个烟民。
　　 平时抽烟，你抽你的，我抽我的，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偶尔调侃：大前门，有“水仙”否？老祁笑笑，不置可否。
　　 不过，也有例外，发了奖金，得了稿费什么的，便有张三或李四，喜气洋洋，说，“咱发了，请吃烟！”
　　 于是，吞云吐雾，皆大欢喜……办公室里青烟袅袅，风景这边独好。
　　 老祁抽老烟，自谓上不了档次，所以极少分烟。有张三或李四什么的分烟了，老祁便有些不好意思，说，“谢谢啦，吃你的烟？”
　　 “水仙”成了绝恋，“大前门”成了奢望，老祁便与“乘风”为伍，说“乘风”也赶上新时代了，带“把”喽……喷一口“乘风”，老烟沾沾自喜。
　　 人说，大前门，你也抽一回好烟“古田”或“七匹狼”什么的罢，老祁便有些不屑一顾，“那烟……呛人！”
　　 然而，张三或李四，偶尔也会分一回、两回“古田”或“七匹狼”什么的，老祁犹犹豫豫，接了，说“怕呛”，便小心地放抽屉里。
　　 大概“吃”人家的嘴短了罢，老祁破天荒地请大伙儿“吃”烟。
　　 “好烟，好烟！”老祁逐个、逐个地分……张三分了“七匹狼”，李四抽的却是“古田”，瞧老祁手上的“大前门”烟盒，大伙儿一下子都明白了。
　　 “瞧你个‘大前门’，也太抠门了吧，敢情攒了几根好烟，便来蒙大伙儿呀？”张三愤愤然，挖苦老祁。
　　 老祁好一番尴尬，自言自语，“好烟，好烟……”
　　 张三“抢”过老祁手上的“大前门”烟盒，抽出几支不带把的“乘风”，诧然，“老祁，你平时就这样抽‘大前门’呀！”
　　 老祁又一番尴尬，不敢正视张三，喃喃，“老烟好呀，习惯啦！”
　　 3
　　 闲暇,老祁骑上心爱的小“凤凰”，悠悠的，也去那个叫“大前门”的股市里徜徉、徜徉。
　　 当然，这里不是北京的大前门。小城的股市，只不过是想沾一沾首都北京的那一种福份而已。
　　 老祁有个私下里的“秘密”，去大前门股市得抽一支“大前门”，他管这叫“沾一沾首都北京的福份”……他刚把鑫源股份悉数甩出，那大盘就跌了。且下跌之势锐不可挡。老祁心里真是那个美呀：瞅准了，老祁我不也卖了一个高点么？
　　 跌吧，跌吧，跌得好！
　　 那音韵儿铿铿锵锵，有一点儿老祁小时唱那“文化革命就是好”的味道。
　　 股友、又是烟友的小B，正为鑫股下跌捶胸顿足，瞧老祁幸灾乐祸的那个样子，便狠狠地剜老祁一阵白眼，“跌、跌、跌你个‘大前门’鬼！”小B自觉失口，骂“大前门”老祁，却把“大前门”股市给臭进去了……小B“呸、呸”地自啐了一口。
　　 老祁乐了，大笑，心里依然唱着“跌得好……”瞧跌一个差不离了，老祁便抄一回鑫股的底，小B一旁瞅得红眼，说“大前门，这一回你可吃死掉了！”
　　 交易闭市。
　　 老祁第一个冲出大厅，一伸腿便跨上他的小“凤凰”，心想赚了，也骑回一辆“春兰”什么的，“突、突、突”地如飞，那真应了时下的话，酷毙了！
　　 前面，有小姐儿勾肩搭背的，松糕鞋“夸达、夸达”，老祁不知怎的嘴就甜了，便哼起“前面的女孩看过来”。
　　 正忘情于“看过来、看过来”的兴奋里，突然，旁边横道斜刺里蹦出一辆小“的士”，老祁躲闪不及，一个急刹车，“凤凰”倒地。
　　 “的士”里探出司机小姐，小唇儿嫣红，瞅一眼跌了的老祁，回眸一笑……“的士”风行而去。
　　 老祁跌了，前面的女孩也没有“看过来”。
　　 马路旁的老祁，扶起“凤凰”，抚着发疼的膝盖，突然想起一句“落难的凤凰不如鸡”的俗话，居然有一点儿凄凄、惨惨、戚戚的心酸。
　　 蓦然回首，耳旁响起小B“跌、跌、跌你个‘大前门’鬼”的话来，自觉有一点儿现时报应了。
　　 4
　　 老同学郝强荣升处长，春风得意，在“大前门”酒楼（大概也是不能免俗罢，又一个用“大前门”讨彩的招牌！）延请老祁等诸位大学同窗。说是聚一聚，小酌一杯，“晚六时，不见不散”。
　　 老祁素不喜宴。然老同学腾达，故也心喜，说一定赴宴，一醉方休。
　　 回家告妻。老婆啐老祁一口，说人家一个个什么处长、什么科长的，你去作甚？老祁说，你头发长了不是，那是老同学聚会……有一点为老同学郝强自豪了。
　　 看准了时间，老祁欣欣然赴宴。
　　 然而，不知是慢了哪一根弦，老祁“迟到”了。
　　 不过，酒楼大堂的挂钟，明明是还差一刻才六时的呀……
　　 宴已开，席已酣，酒色正浓。
　　 A同学演说，B同学喝酒，C同学吃菜，郝同学满面红光，喜不自胜……他们大概忘了“晚六时，不见不散”之约了罢，何况还有老同学老祁尚未入“宴”呀——老祁真想悄然无声地，一走了之。
　　 “哈伊呀，老祁迟到啦！”还是郝强目光深邃，第一个发现老祁这位“天外来客”；也许是当处长了，那“哈伊呀”便颇能聚焦。
　　 醉眼朦胧间，A同学B同学C同学，一个个血眼如炽，瞅外星人似的。
　　 老祁脸红了，不知是不是也血红如炽？“哈伊呀，加一张椅子，来一套餐具！”郝强挥手，朝门口的服务小姐喊。
　　 那“一张椅子、一套餐具”的嘹亮，让老祁心揪……老祁真是多余的人了！
　　 看来老婆并非头发长见识短——A同学付处、B同学正科、最一般的C同学也是付科，可老祁一个连股级也算不上的小文秘，还来“大前门”凑什么热闹？
　　 老祁的耳旁，似乎谁在断喝……
　　 5
　　 早晨，一觉醒来，老祁总要响一个喷嚏。好像喷去了惺忪，顿时神清气爽。那份儿感觉，是可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了。
　　 不过，好一阵子了，一觉醒来，不响喷嚏了……老祁总觉得累，没了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该不会是病了罢。老祁起了几分疑心。
　　 到医院瞅瞅，老祁如实道来。说，老不响喷嚏，怪不？
　　 医生也觉蹊跷，病千病万，没瞧过病不出喷嚏来的。
　　 于是，X光；于是，B超……不然，再CT、CT。一切正常。
　　 医生道喜了：先生身体大好！
　　 大好？老祁高兴，然不响喷嚏，总不觉大好。特别是早晨，找不着了那种神清气爽的感觉，一天里总觉没劲。
　　 没劲。老祁还是觉得自己有病。
　　 他，还是找医生。
　　 医生说，先生没病，别自寻烦恼！
　　 老祁说，怪了，我不烦恼呀！
　　 你不烦恼……老祁的老婆可真是烦恼了，说，你整日里神经兮兮的，累不累？
　　 累呀，累了还能说没病？庸医呀，庸医！
　　 老祁为医风不古叹息。但说到底，还是为自己打不出喷嚏着急。说，这哪能不是病呢？言之凿凿。不病，咋就那么没劲？
　　 近几日，老祁也发觉，自己没劲了。
　　 瞧他，病体蔫蔫的，好像真熬出了一点病儿来了。
　　 老祁的老婆见状，顿时慌了手脚，说，老头子吔，你可别吓人，咱瞅病去！
　　 瞅病？瞅啥病，我哪病啦！老觉自己病了的老祁，这回却说自己没病了。
　　 老祁的老婆怕真说出什么三长两短来，便一旁讷讷。只说，没病就好，没病就好，不就打不出一个喷嚏来嘛，啥大不了的事情！
　　 老祁烦了不是。说，瞧你那德性，咋啦？啥大不了的事情，不就打不出一个喷嚏来嘛……老祁从抽屉的隐密处，掏出一盒久违的“大前门”，抽了一支，悠然点上。大概这一口烟，老祁确实抽狠了些罢……哈——哧！老祁居然“抽”了一个喷嚏，惊天动地！
　　 老打不出来的一个喷嚏，终于，让老祁从“大前门”里胜利地“抽”了出来！
　　 老祁高兴得直跺脚，直说“福份啊，福份啊！”老祁的老婆，也喜得好一会啜泣。
　　 好了，这一下都好了！
　　 老祁拥抱老婆，一个长吻……又一个喷嚏，老婆一个趔趄。
　　
　　 （2010年10月《三明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