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每一片叶都会唱歌，每一朵花都会解语。世间所有花的盛开，都是一场虔诚的朝圣。你不会看到一朵花哭泣，也不会看到一朵花放弃，每一朵花儿都在自己的盛开中欢颜着。
　　 人呀，有时候得向一朵花学习，不辜负花期，不辜负阳光……
　　
　　 【朝颜】
　　 每次陪灿灿去学琴，都会经过一个小巷。小巷很老很旧，还很窄。一边是矮房，一边是白墙，白墙与矮房相隔不过二尺。矮房的门，常常落着锁，悄然无声。门对面的白墙，却一棵豆一棵花，排排种。豆是四季豆或豇豆，花是牵牛花。豆的藤，花的藤，缠缠绕绕，层层叠叠，分不清哪棵是豆，哪棵是花，只瞧见一片绿色的叶均匀地铺排着，一根又一根的藤交叉拥抱着，扭成麻花的状，再缠，再绕，生生世世的样子，甜甜蜜蜜的神情，很有些地老天荒的意思。
　　 豆开花，牵牛也开花。豆的花，小小的，细细的，紫色的小蝴蝶一般，躲着藏着，不易发现；牵牛也开花，圆圆的，亮亮的，大朵的，欢天喜地的模样，一眼就瞧见。那围墙因了豆，因了花，显得生机勃勃。人经过时，忍不住地慢了脚步，看一眼，再看一眼，心上就描了彩色的画，只觉得这藤儿、这叶儿、这花儿，怎么看怎么好。
　　 “谁种的呀？真美！”忍不住地问。
　　 “喏，是这家的主人呢。”一个老婆婆慈眉善目，她热心地替我指了指。
　　 老人说的那一家，关着门落着锁，并不见人，门口却摆着几盆小花小草，每一盆都是干净利落、精神十足。不禁就想到句子：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猜着想着，这家的主人有一颗怎样的心？楞是从粗陋狭小之地整出一汪汪的芳华，所有路过小巷的人都因这一墙的花而微笑而温暖。自己的花给自己看，自己的花更是给别人看。这样的心，该是恬静的、淡泊的、自由的，永不凋谢的。
　　 情不自禁地拿出手机一朵一朵地拍。
　　 镜头中的花儿，多像一张又一张的笑脸。又想起，其实，它的另一个名字就叫“朝颜”。我以为，这个名字极富诗意，朝颜，朝颜，朝霞中的欢颜呀。霞光点点，欢笑田田，何其蓬勃，何其喜悦。日子里所有的好，都在朝颜的花开里，一点一点侵染，一步一步拉开，一曲一曲高歌。朝颜，朝颜，清晨而开，午后而谢。虽短暂脆弱，可是，盛开的那一刻，热烈嘹亮。每一朵都在燃烧着，每一朵都在沸腾着，只管把一颗赤诚的心亮堂堂地捧出，说：“拿去吧，全部拿去吧。”
　　 这样的不遗余力、毫无保留，让人想到爱情。
　　 一旦爱上了，也是拼了命地燃烧吧，也是拼了命地沸腾吧。澎湃汹涌，临界生，临界死，一往情深，向死而生。
　　 风靡一时的《甄嬛传》，也有此花。允礼说，这牵牛只开一夜，又名夕颜。夕颜，是允礼给牵牛花取的另一个名字吗？夕，向晚，晚，亡；夕颜，夕颜，凋落在夕阳里的容颜，这名字美到忧伤，如同允礼与甄嬛的爱。一个是皇上的妃子，一个是皇上的弟弟。这样的爱，隔着千山万水，隔着伦理道德，隔着阴谋算计，注定风雨飘摇，注定痛心痛肺，还注定阴阳两隔……
　　 允礼死，嬛嬛说：“花落了。”
　　 夕颜，夕颜，苍白的瓣，至此枯萎，痛与疼在缄默中呼啸。嬛嬛，嬛嬛，以爱埋葬爱，
　　 无独有偶，那日翻书，读到牵牛花的花语：飘渺的爱情。一语成谶。当日，允礼与嬛嬛谈论此花时，是否已然预见结局？情比金坚又如何，有什么海誓山盟能比得过权利与杀伐？
　　 那日搜查百度，却发现，其实，牵牛并不叫夕颜。《源氏物语》中记载：夕颜，葫芦花，色白，黄昏盛开，翌朝凋谢……
　　 却原来，不管是“夕颜”还是“朝颜”都是花期极短。夕颜？惜颜！都在劝寓人们：珍惜当下，莫要辜负。
　　 时光匆匆，眨眼即谢。哪有那么多的等待？等成空再追悔吗？一如那首写牵牛花的小诗：
　　 夏天过了
　　 牵牛花谢了
　　 邻家妹妹与季节一起出嫁了
　　 从此，竹篱笆上
　　 空落落的心事
　　 一直悬挂着……
　　
　　 【栌兰】
　　 很小很小的时候，家住石头房。高高的岸，低低的河。
　　 房上青瓦叠，屋后乱石生。
　　 石与石的间隙有植株生，椭圆的叶，饱满的绿。茎却细，茎上还生花，花极小，粉紫细碎，向晚而开。
　　 犹记那时只五岁，初认识便是这花，自生自长好模样，我喜爱至极。每到黄昏傍晚，便跑到屋后候着它，看它驮着三五点艳阳，细眉细眼，朵朵温柔好模样。只觉得，晚风饱满，天地安静。
　　 后来的一天，它被邻居男孩用石头砸碎了，枝折花落。我犹记那些凋谢，、悲伤与枯萎，仿佛春天的落叶，还疼着新鲜的汁液。原来，有一些爱，源于天性，比如对植物的喜欢。在我小小的感知里，初始，便有汹涌的情意。
　　 这是我爱过的第一朵花。野生的，平常的，卑微的。然，却是原始的情结。有关从前的好，独占着记忆最美的扉页。
　　 多年以后，在遥远的杭州，没想到再次见到它。小区楼下，墙角砖缝，边边落落，丛丛簇簇，自生自长。每年五月，绿叶粉花的，兀自盎然。不管你看没看见，它总是盛开大捧的笑，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想开一朵就开一朵，想挂一串就挂一串，真好，真真好。简陋的墙缝，因它水粉漾漾，如画，如歌。
　　 每个傍晚，我放学回家，总要蹲下与这些花儿打声招呼，数一数，今天的盛开与昨天的不同。
　　 可是，我一直一直不知它叫啥名？我一直一直在猜，怎样的称呼才配得上它。
　　 微博里有人告诉我，它叫栌兰，又叫申时花，多美的名字。它有兰的气息，又贴近烟火的寻常。它的开放里有夕阳，有炊烟，还有向晚的荷锄，归巢的鸟声……
　　
　　 【老人和花】
　　 小院，是家楼下的小院，两幢旧房之间的空地。因为年代久远，因为雨淋日晒，小院显得粗陋简单。
　　 一些老人住在楼上与楼下，老人们不嫌弃这小院，他们把盆盆罐罐沿着墙边一字儿排开，种辣椒，种茄子，种丝瓜，种葫芦。不几日，辣椒红，茄子紫，丝瓜攀着墙壁开着花。
　　 小院，因了这些果蔬，蓦地妆容精致、上下生动，是一位梳了妆的女子，是一副上了色的画，流光溢彩，生动逼人。
　　 每天的每天，我都要数一数丝瓜的花开了几朵。花黄，花大，这朵息了，那朵开，沿着墙壁一朵接着又一朵，阶梯一样，灯泡一般，一级一级，一串一串，看一眼，再看一眼，心，据无端柔软了。
　　 每天的每天，我都要看一看葫芦结了几个果。小小的，嫩嫩的，粉妆玉琢。绿叶之中，白花之下，摇晃不止，简直就是风铃了。而它的藤还在攀爬，绵长且深情，爬呀爬，爬到路灯的杆子上，爬到窗沿的镂空之处，攻城掠地，大有将小院揽入怀中之势。
　　 老人们是爱这些瓜的，并不指望真能吃多少果，更多的时候只是把它们当做一株观赏的植物来养。他们站在丝瓜的花朵旁，一个个神情和蔼，就今天开了几朵花、新结了几个果而愉快地交流着。他们从葫芦的藤下走过，抬头望一眼再望一眼，眼神意味深长，笑容绵密温和。一个老人说：“又结了一个？”一个老人答：“是呀，又结了一个。”这样的问答，轻轻的，轻轻的，如蝶飞，如蜂舞，一句一句消散在风中，每一句，碧意盈盈，通透可爱。
　　 院子的右边摆着一张圆桌、一张藤椅、一张方凳。不知是谁家的，来的第一天起它们就在。小院在，它们在，一直一直在，一副天荒地老的样子。
　　 每天清晨，圆桌上总有不同的东西。有时是一台老旧的收音机，有时是一把待择的青菜，有时是一杯浓浓的茶，有时是一两只长着白毛的小狗，而藤椅与方凳上照例坐着人。拄着拐杖的老头，戴着老花镜的老太，他们坐在晨曦中，慢慢地呼吸，慢慢地倾听，慢慢地话语。每个清晨，我匆匆赶往学校，从葫芦的藤下走过，从丝瓜的花旁经过，从圆桌旁的老人们走过。每每这时，总要放轻脚步，怕惊吓了老人们慈眉善目的慢生活。
　　 我开锁，我推车，我骑上车。老人们照例会与我打个招呼，他们说：“去上班啦！”我答：“去上班了”一问一答，轻快饱满，想到老家的外婆，她也这样与我说话的，静气，绵密，深长。
　　 而今天，圆桌上赫然摆着一盆开花的仙人球。一朵又一朵白色的花，斜着长长的花茎，起劲热烈地开着。薄薄的瓣，雪白的色，风姿婷婷。尖锐的刺不再突兀，暗绿的纹，不再生硬。一朵又一朵的花，绕着圆圆的球，清冽高贵，如同一勺晶莹的月光，一捧通透的雪花。一朵挨着一朵，清泉一样，涌着沸腾的白沫。
　　 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花，低头，惊叹。
　　 坐在方凳上的老太面露喜色，她说：“美吗？我种的。”话语之间不无骄傲。
　　 “它的花期短，只一天，所以把它搬到小院让大家一起看。”老太又说。
　　 种花老太住三楼，平时也照面，并不打招呼，一群老人就数她威严了。今天，因了这盆开放的仙人球，她与我说了许多花，她的表情生动温柔，映着一团雪白的花，那么的和蔼可亲。她笑着说，搬来与大家一起看。我忍不住要为这样的美好心意而欢呼了，忍不住看一眼再看一眼，仿佛不多看几眼便辜负了老人的心意一般。
　　 末了，老人说：“若喜欢，送你一株。一年一次花开，好养得很。”我高兴地答应。老人与花，老人与花。想那浑身挂刺的仙人球却能开出如此柔嫩的花，不和眼前的老人一样吗？平素不苟言笑，原来，在这样的外表之下藏着一颗和煦的心……
　　 抬头，张望，不远处的丝瓜长成一个惊叹号，路灯旁的葫芦们摇晃不息，墙角的栌兰抿着嘴唇微微笑，老人们坐在瓜果下，对着一盆开花的仙人球隅隅地说着话……
　　
　　 后记：
　　 每天的每天，有多少的花儿在开。有的时候，只是丢失了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慢一点，再慢一点，生气的时候，看看身下的花，每一朵都是宁静与平和；烦躁的时候，看看身下的花，每一朵都是淡泊与从容。
　　 花呀花，不停歇地结绳记事。这朵熄了，那朵开。朵朵都是诗经，瓣瓣都是雅颂。愿全世界的每一朵花都能好好地开，且开且落，且落且开，热烈缤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