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苏招来呆坐在昏暗里，胳膊上的疼跑到心里，变成源源不断的眼泪。有人说话，递过勺猪油。来，把这个抹上，不要落了疤。
　　 强子把猪油仔细地给她抹好，又找块干净布把胳膊包上。苏招来哭得更凶。
　　 好了，身体是自己的，哭坏了自己倒霉。强子递过张纸。苏招来连纸带手，拉住了他。强子向后拽拽，没拽脱，就由她拉着。
　　 眼泪吧嗒吧嗒，溅在两人的手上……他们从老拐那儿搬了出来。强子另外找了老板，还是开车。她找了几次事，都没做久。
　　 强子憨嘟嘟的，话都使在手上。进屋就帮着做饭、收屋子，放下碗筷就抱她，手上身上火炭似的。
　　 被火炭烤得浑身滚烫，心神迷乱。强子，狠劲亲，亲死我吧！床上的事，还是强子要有蛮劲些……私下里把两个男人拿来比，苏招来直呸自己不要脸。
　　 老拐来过，白脸像僵尸，见面就骂，我看你就是个天生的贱货，跟那小子混，只能混出一对穷光蛋！以为他是来悔过的，没想到在她屋里，他还凶。苏招来垮着脸子，拿扫帚猛扫，屋里蓬起尘土，呛人。
　　 把老拐赶走，苏招来瞪着空气又流眼泪。其实，自己也没想好是不是真的要离婚。强子在家，两人热热火火地做事、做爱，觉得啥都好，可那人一出门，满屋子的清冷就让人没着没落。
　　 真要跟这个穷得丁当响的蛮人过一辈子？苏招来幽幽地想。常看到爹剜过来的眼睛。
　　 自己不是财迷，可一想到自己两手空空跑出来，太便宜那家伙！话又说回来，虽然自己从将军到奴隶，但做活不晒太阳，吃喝不掏钱，要是哪天怀上个娃，还能从奴隶做回将军的……苏招来左想右想，有时想急了，扇自己的脸，骂自己也和爹一样，财迷。
　　
　　 11
　　 唉，还得去拜那菩萨。杨护士长又磨上那高台阶。主任跟她念叨，再结不回账，这个月就真没奖金可发了。大家白干一个月，我们这当家长的，脸上没光……主任不把自己当外人，她也想把这个家操持好，可谁想碰到老拐这么个病人！
　　 今天一上班，殡仪馆就跟她放狠话，说12点一过，就把死人给他们拉回去。我的个妈妈呀，个个都是菩萨，自己只有烧香的份！杨护士长紧赶紧地往民政局赶。
　　 好话歹话又说了一箩筐，民政局主任还是老话一句，救助补贴只针对本地的贫困人口，专款专用。怎么就遇上这么个官僚！杨护士长吵也不是，不吵也不是，闷坐在椅子上。
　　 觉得特对不起大家。大家辛苦一个月，自己却没办法把奖金递上去。好窝囊，好无能……杨护士长不由地眼泪汪汪。
　　 手机铃声乍地响起。她一听，立马多雨转晴，喊出声来，真的？我的个妈妈呀！
　　 赶到院长室，主任也在，冲她招招手。杨护士长不及坐下，就问，院长，老拐的事真的解决了？
　　 院长呵呵一笑，说李常委刚才来看病，我把死者的情况向他做了汇报。他立即答复，特事特办。常委说，要通过这个人，向外界大力宣传我们县委县政府对农民工的深切关怀。
　　
　　 12
　　 累了一天，强子蛮劲还那么大，今天尤其兴奋，一晚上要了她三次。确实也让人高兴，强子拿回了九千块钱。
　　 钱就垫在枕头底下，感觉直冒热气，烤得人睡不着。看看身边的男人，苏招来真羡慕这个蛮人，做事风风火火不怕死，躺下来一分钟就睡得像个死人。
　　 “死”这个字让苏招来连呸自己几口，心里又起慌。这个炭火一样的人，只会蛮干活，那么点工钱，哪朝哪代才能买得起房子，体体面面地回老家，去见爹？
　　 爹要是知道自己跟了个穷货，肯定会剁干柴火棒子一样把她给剁了。
　　 不行不行，要是老拐要她回去，还得回去，和强子不明不白的，终究是个丢人事。下了决心。可肚子里有个东西软软地一拧，又把决心拧脱了。
　　 近来，苏招来发现身子有了些变化。该不是怀上了吧？她摸摸自己的肚子，想哭也想笑。这才是造化弄人，想的时候不来，不想倒有了。要是当初给老拐养下一男半女，也不至于“从将军到奴隶”。
　　 唉，现在娃都有了，再不能想三想四了，就跟强子把日子过下去吧……苏招来又下决心。
　　 盼着天亮。天亮强子出车走了，自己就去医院找那家伙，咋着也要争来一金半银，还得把婚离了。
　　
　　 13
　　 民政局主任大笔一挥，七万多块钱终于有主了！杨护士长把支票贴在胸口，一脸大难不死的欣喜。我的个妈妈呀，这事总算解决了……
　　 还有喜事呢。主任喜滋滋地递过一张报纸说，看看，头版头条，我们上报了！
　　 杨护士长朗声读道，人民政府心系农民工，白衣天使热血铸医道。
　　 放下报纸，她又敲打大家。这次算我们运气，下次谁再给我高筑债台，我拿谁是问！
　　 办公室的气氛又变得沉闷。一个医生把病历夹子拍得梆梆响，说病人来时，脑门上又没写有钱没钱。就算明知没钱，我们还得照样抢救，谁敢再搞个“豆豆事件”……
　　 呸呸呸，乌鸦嘴！杨护士长一团纸砸过去。今天心情好，说话和动作都软软和和。
　　
　　 14
　　 那床上躺的居然不是老拐！苏招来揉揉眼睛，心快跳出嗓子眼了。老拐……老拐去哪儿了！想起那个梦，脚底板冒凉气，她惴惴地想，那家伙……真的死了？
　　 她稳稳神，进到病房问。坐在床上的病人回答她，那人死了。心跳到了嘴里，苏招来使劲把它咽下去。
　　 失魂落魄往家走。回到家，站不是坐不是，不自觉地向门外瞟，好像老拐脚跟脚地撵上门来。那家伙……真的死了？眼前，僵尸似寡白的一张脸闪来闪去。
　　 突然向外走去，越走越快，看见院子了，才猛地收脚。她问，你来做啥？她答，咋说我还是他老婆，人死了，钱呀物的，总得有人归置……先归置清楚麻雀窝一样乱糟糟的心，苏招来才走进院子。
　　 院子里的人见她进来，呼拉一下围上来。一个女人当胸推她一把，骂道，你个臭不要脸的，把我弟弟的钱都藏到哪儿去了！
　　 苏招来被推得连退几步，又被其它人推回来。被推来搡去，耳朵嗡嗡响，脑子懵懵的似白纸一张。
　　 装傻？你再装，我掐死你！女人双手揪住她的领口，使劲摇。好端端的一个家被你败得只剩下几台破车……
　　 破车？破车我们还天天开着给他挣钱呢。现在老拐死了，你得给我们工钱！
　　 到处是暴乍乍的声音，到处是变了形的嘴脸。苏招来眼冒金星，小肚子一阵子紧痛，人便软软地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