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村长催了几次，让我随他去见一人。这个人他没详说，只是粗略说大约是他队上的，自己凭成绩考上了师范，然后包括现在在一个乡的村小教书，属公办教师。说“公办”两字他特意放慢了，咬响了说，还不时拿眼睛瞟瞟我，生怕我听漏了，或含混没听清。
　　 那是上世纪80年代中叶，一个公办女教师是紧俏的，也不论她长什么样，啥背景，就足以成为人们争先恐后的热宠，特别是大龄或适龄的未婚男青年，都会跃跃欲试，盼望和渴望与之结缘。我虽然嘴上说不太看重表面条件，只看重人的心理内质，但心里却还是憧憬和向往的，知情者似乎看透了我的这个微妙心思，意思是一个人通过读书好容易才从农村出来，获得了一纸难得的“牛皮折子”（城市户口），总不会又回到农村吧？当然他们指的找一个农村女子结婚，然后生的孩子户口仍在农村，会面临上学等都许多实际问题，这是当时的处境和实情，谁也没有办法。
　　 村长说的虽说是一桩难得的大好事，可是我却犹犹豫豫，没痛快响应和积极行动起来，是另有鲜为人知的隐情。这个隐情，只有我自己才知道。
　　 我来村长这个村不久，就喜欢上一个女子，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恰恰就是村长的女儿。我喜欢她的同时，她好象也喜欢我。有许多情节为证。一次我们从镇上同路回村，高高的山梁，茂密的树林，大热的天，我们俩独自穿行，我手里提个包，潇潇洒洒地前面走，她手里提刀肉，棱角分明地紧随我，我们一前一后走，时儿又并排走，只是偶尔才说一两句话，但我们熟识很久了，不然她也不会与我同路。我们同路走表面上很大方，若无其事，而内心里，彼此各含心事，都有一分热情和渴望。实说，我是喜欢她的，从见到的第一眼就看上她，不仅是她眉清目秀，娇小活泼，步伐轻盈，而且是她心性温良，娇羞，懂人体贴人。我多次比较和联想过，这样的女子适合我，天生就该是我的另一半，我乐于结伴同行，共度人生，只是这句话我不敢提，一直压在心底，怕不成反伤害她，怕她这样的一朵鲜花不慎摧损，我没勇气和底气的根本原因，我后来越来越明白，也正如明察秋毫地对羡慕她的其知心好友讲：你以为这样好么？不好，一点儿也不好，以后要是一个在农村，一个在外面了，麻烦事很多的！是的，这点我承认，也早考虑过好多次了，所以这也是我终于缺乏勇气吐露的主要原因。那个时候的实情如此，谁也改变不了。这可就是阻碍我们无法完全走近的根本原因。所以，几次的亲密接触，欢娱，激情升华到“临界”点时，我们都恰到好处地制止了，扼制了，真佩服那时彼此的自控力，现在的人难以置信，当时我们相拥，也只是一瞬间，激情燃烧的时刻，只像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熄灭，抓起她的细嫩小手来“看手相”，也只有几秒钟，就事论事，点到为止，浅尝辄止，决不肆无忌惮，从不出轨。
　　 所以那次同路之行，也没“故事”。即使到了想入非非多时的荆棘藤蔓洞前，我虽心里紧过了一阵阵，浮现起梦幻里和她相拥而入的亲密接触情景，但是最终我们也只是轻轻地走过去，毫无任何异样的表情和举止，关于这点我也并没有告诉她，她永远都不知道，我在那个幽深的洞里，我和她的悠长故事。
　　 我们的这些情感蛛丝，村长不会全然不知，因为时间长了必有一些痕迹，但也未必全知，我们大多独处，当着人我们神态自若，完全什么事也没有。但他从没提起，也不见任何异样表情。只是他后来比较“关心”我的婚姻，先后给我说过几个，包括他本队的另一个教师的“六女儿”，无奈人家早就名花有主，后嫁到了大城市，所以又急于给我介绍这位本队出生的外地教书的公办女教师。
　　 我们去见的那天，天高云淡，骄阳似火。同行的还有公办教师的弟弟。中午放学之后我们骑车才抵达目的地，不料要见的人放学之后被同学请走了，去吃午饭去了，接待我们的是她的同事茹。茹是一个清爽、白净、着一身雪白连衣裙，长发披肩的飘逸女子，她进进出出，步态轻盈，给我们沏茶倒水，搬凳子，我们落座下来，心情渐渐稳定，慢慢喝茶。她柔声说你们先坐，我这就去给弄饭，我们连忙摆摆手说，别忙，我们刚才在路旁的小店吃过了。
　　 茹去另一间房里收拾东西。我们继续品茶，打量屋子，轻松谈论。我的心情又紧起来，如果走路迎面碰上倒没什么，公（恭）喜母喜，立竿见影，家乡人常这么说。而这样的等待煎熬，模糊和待定，真急煞人。在等的过程中，我发现，这间寝室倒有几分别致，虽说是纸糊的顶和墙，却贴了一些风光图片，明星剧照，书法字帖，显得匀称有致。整个室内一尘不染，桌面拾掇干净，书、镜子、发夹，桌上沙石盒里托起的一株劲松，都规范有序，显示了一个女子的精微妙细心里，也展示了爱美、爱洁，呈现美、宁静不乱的高雅品性。对此，我是感叹的，也是自惭形秽的，心想我这样的大男人，只知道成天执着于某一件事，却顾此失彼，收拾不好身边环境。
　　 “你们喝水，等一会儿，她午饭后就回来，距这有几里地。”茹推门进来招呼一下，然后又袅袅亭亭地出去了。
　　 好，好。我们异口同声回答。茹出去的那一瞬，我似乎眼里心里定格了某种东西。
　　 她是干什么的（公办民办），哪儿人，读什么书，还有，有朋友了吗？也许这些问题是多余操心的，当然如果村长知道我心里想这些时，定然不悦，兴许会冒大火，甚至愤然扬长而去，背后破口大骂，你真X的，见，见什么来着，对——见异思迁！
　　 我只好深深地压着捂着。
　　 我们默默地等待公办教师回来。
　　 按我们家乡的农村风俗，相亲一般是女子被母亲携带着先到男家，这里面有分晓：如女方喜欢小伙子则不必急于催母亲走，给见面礼也接受；如相反即不喜欢看不上则三番五次催母亲走，给啥礼也不接。当然如今略有改变，即为了某种情面，接也可以接，也不必认真催母亲走，只是随后如数退礼便了。我们当然不必俗套这些规矩，只是见见，如彼此有意了，再说下步。
　　 下午公办教师回来时，我傻眼了，一个矮墩墩，胖乎乎，黑黢黢的粗瓣子姑娘站在我们面前，粗声大气说话，我当场就有点呕，只碍于教养和礼节情面而止住了。他们的眼光来回在我和她身上扫，总想捕捉什么信息似的，想必他们也没看出任何异样端倪，因为我们表面都很平静。
　　 我们回不回去？不久我再次问村长。村长没有吱声。他正和公办教师的弟弟挥汗如雨地打乒乓。他的接发球技术还可以，虽然姿式不优美，不过对方略胜一筹。他们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两位女老师进进出出，去了教室几趟，然后也过来陪我们打乒乓，当然我们不是她们的对手。一会她们转为旁观，看我们轮番打，她俩异口同声说：别走了，好不易来了，这里条件虽差，但还是山青水秀的，吃一两顿也吃不穷我们！
　　 话说到这份上，要走也难了。我们继续安心打乒乓。人只要一定下心来，就安稳和踏实了。我胜了几盘后，擦汗，声称出去走走。他们同意，但没人随我。“对象”只老远张望了一下，然后回头和他们打乒乓去了。
　　 我出校园看看，四周环山，这里原为村委会办公立木砖房，现荒置了。学生虽然不多，但的确山绿水清，附近农田片片。是一块清静的好地方。面对这件事情，我简直是出乎意料的，看起来是好事，而一点感觉也没有，实话说，我们之间不可能走到一起，即使没两个女子夹在中间，也不可能，没有原因理由，只是印象和感觉。感觉，第一感觉，往往就决定对一个人一生的看法了，也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命运。
　　 结果不言而喻。
　　 不久村长见我们没“动静”，彼此既不电话联系，也不通信来往，感到纳闷不解，就来问我，有点责备和兴师问罪的意思，说，咋的，她可是我村惟一的公办教师啊！
　　 我没吭声。也一直在心里回复他：公办教师又如何？言下之意，或如真要我回答，我会高喊：我喜欢那位叫茹的民师女子，或把你的女儿嫁给我吧！我真正看好和喜欢的是她们。但我知道，茹我是没有勇气联系的，因为碍着不了了之的公办教师和村长，注定难成；而村长的女儿另有一个原因是不会出嫁的，因为他没儿子，要留在家里招个上门女婿，我再没有勇气见她了。
　　 当然，这一句只有永远地压在我忧郁的心底里了，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