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小桥头上，几个老人坐着小马扎，围成一圈。圈里应有一盘棋。他们或下，或看。纸烟的烟雾没看出从谁的口里吐出，袅袅地往天上飞。风想截获的时候，就斜斜地往西北向溜，像顽皮的小孩子。
　　 一个位老人刚站起来，活动活动身子。徐天本想下车，表示尊重，但因为是出租，不便，就朝他摆了摆手：“二爷好”。车子朝南一拐，进了村。
　　 村南的丁字路口旁，徐天下车了。往西一百米就是他的小院，正巧家人们都在门前的小路上玩。两个小不点愣了愣，齐朝他跑来。一个帅帅的，大张着小胳膊，跑在前面，一个像只小蝴蝶，额前的头发荡呀荡呀，蹦跳着跑。
　　 徐天愣了愣，猜想可能是陈浩透露了消息。赶紧地放下拉杆箱，笑着，蹲下来，张开双臂：“田田，园园，哈，想爸爸了吗？”
　　 田田叫着，扑了个满怀，在他脸上“啪”亲了一口：“想！”
　　 园园快到身边的时候停下了。三个月没见，有点怯。小手搅着，不说话，只是笑，不敢近前来。
　　 徐天一把拉过来，搂在怀里，亲了下她的小脑门：“园园，想爸爸了吗？”
　　 “嗯！想了。”园园小声回答。小手倒不安分，努力想捏住徐天一根胡子，往外拔，可是太短了，老滑手。
　　 徐天作势，用胡茬在她手背上蹭蹭。
　　 园园笑着，抽回手，藏到徐天脖子后面：“咯咯，扎！”
　　 一会儿，两个孩子挣脱怀抱，帮爸爸运箱子。田田在前，拉把手，园园在后面推，欢叫着往家里跑。
　　 胡同口拐角处，刘君向风而立。唇角微微上扬。刘海飘起来，长发飘起来，随性而唯美。紧身的乳白色小褂、牛仔裤，凸显了曲线，高挑而挺拔。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印记。依然美丽，端庄而雅致。
　　 徐天走过来，摸摸她的手，望着这张永远看不腻的脸：“仨月没见了，怪想的。来，亲一个！”说着就凑过去。
　　 对门的老太太刚开了大门，准备出去，看见徐天这架势，忙退回去，一手捂脸，一手关门。逗得徐天笑弯了腰。
　　 老太太一屁股坐回院里小凳上，嘴里还咕哝着：“唉，现在的小崽子们真不像话。俺年轻那会拉个手都臊得慌。他们倒好，大街上就敢搂搂抱抱，还抱着脸叭唧叭唧。反了，反了！共产党啊毛主席，您倒是管管哪。”
　　 刘君臊的脸通红，赶紧推他，自己身子也往后退，嗔怪着：“看你那傻样！这一路不累吗？”
　　 “精神的很！见了媳妇啥都忘了。哎！咋知道我今天来？陈浩说的？”
　　 “心灵感应！哼！”刘君白他一眼，傲傲的像个公主，自顾自地往家里走。
　　 徐天依然贴上来，揽着她的腰，进了院。
　　 大家都吃过了。徐母正在给徐天做饭。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不舍得离开，徐天常年在外，媳妇，孙子，孙女花一样的自是不放心，便跟他们娘几个同住。其实她有自己的小房子，是徐天婚前给她新建的，离徐天的家不远。徐天想的长，生怕媳妇不待见，让老娘受委屈。现在那座房子几乎荒废了，只把些用不着的破烂往里丢。徐母常去瞅瞅，心疼的不得了。看看！门窗都锈了，檐上长了草。徐天不以为然，一家子和和美美就好，那么个房子有啥可惜的。
　　 听见动静，忙忙出来。见小两口亲妮地搂着，习惯了，也不在意。
　　 放开刘君，徐天走近徐母，朝额上吧唧一口:“妈，香！像小时候吃奶的味道。”
　　 徐母一把打掉捧着自己脸的手，笑骂：“熊孩子。吃奶的事你记得？越大越没个正形了。”
　　 徐母还去做饭。刘君想去帮帮，被徐母往外推。两人就笑嘻嘻地进了客厅。
　　 两个孩子已把徐天的箱子打开。衣服，鞋子扔得满桌都是；苹果，桔子有几个，没好气地躺在地板上。唯独一个精致的小包裹端放在茶几正中央。那里面一定装着重要的东西，他们可不敢乱动。这些吃的全是阮夏买的。徐天不喜欢给孩子们带些外面的零食，不是含防腐剂就是有色素添着，远不如家里的粗茶淡饭养人。
　　 孩子们看着进来的两人，脸上挂满了失望。
　　 徐天好笑地摇了摇头，上前宠溺地在每人腮上捏了一把，半靠在沙发上，说:“你们谁先给爸爸表演个节目，有好吃的奖励。”
　　 田田乐了，就拉徐天起来。
　　 这个沙发是他们的舞台。兄妹俩爬上去，手舞足蹈，唱起了刘君刚教的歌：
　　 两只老虎，
　　 两只老虎，
　　 跑得快。
　　 一只没有尾巴，
　　 一只没有尾巴，
　　 真可爱。
　　 刘君满足地笑着，和徐天坐在孩子们的对面。打开那个小包裹，是花花绿绿的糖果。
　　 孩子们欢叫着，滑下沙发。田田分糖果，园园直溜溜地看。田田小嘴巴不停地咂巴着：“奶奶一块，爸爸一块，妈妈一块，园园一块，田田一块。奶奶两块，爸爸两块，妈妈两块，园园两块……”小指头拨拉着，分着分着就乱了，只好重来。
　　 徐天笑了：“田田，给奶奶送一块去，剩下的全是你们的。”
　　 “欧！爸爸万岁。”田田挑了最好看的一块糖，跑出去。园园摇摇地在后面追。
　　 厨房里很快传来了笑声。
　　 不觉已晚。徐天打开澡间暖风，水温调好。给孩子们冲澡，之后自己洗过，半靠在床头上。
　　 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让刘君抱他们上来。一边一个，摇得徐天的手像货郎鼓：“爸爸，讲故事《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这个故事都讲过N遍了，小家伙们就是听不腻。
　　 今天的刘君在孩子们面前失去了魅力。笑着摇摇头，打开床边的小台灯，桔红的光晕就包围了她。拿出笔，批改孩子们的作业。她是幼师，也是自己幼儿园的校长。
　　 孩子们平时八点准时睡觉，今天闹到十点，才伏在徐天的臂弯里睡着了。急的徐天直翻眼。那眼睛不时地往刘君那儿瞟，刘君只当没看见。
　　 徐天小心地搬开他们，下来，抱回他们自己的小床。然后就坐在小床边，看刘君的脸，直直地盯。
　　 刘君被瞧得不自在，扭头瞪他一眼:“都老夫老妻了，没见过？”
　　 徐天傻笑：“都老夫老妻了，还害羞？”
　　 “哪有？”刘君赶紧护住自己发烫的脸，往外跑：“我去洗澡。”
　　 “我帮你！”
　　 “不行。不准偷看。”刘君逃也似地跑进洗澡间，插上门。
　　 徐天跟上去，从窗纱外看她影影绰绰的裸体。
　　 人说七年之痒。他们到本月底结婚整七年，按说该淡了。但是依然如漆似胶，恩恩爱爱，和刚结婚时没有分别，甚至更浓、更深。
　　 刘君出来，穿着丝织浴袍。头发吹干了，自然地披散着。脖子上还有未擦着的水珠，随着走动，顺乳沟往下流。浴袍上沿微湿，遮不住两只呼之欲出的玉兔。左摆一下，右摇一下，争抢流水，把成熟女性的诱惑诠释到极致。
　　 徐天已坐回澡间外的摇椅上，正等着她:“过来，坐一会。”
　　 “冷！我去换件衣服。”刘君还想逃。
　　 徐天一把拉过来，抱在自己怀里，脱了上衣，裹住她:“这样，就不冷了。”
　　 两个人紧贴着，享用着彼此的温暖。
　　 今晚有月，皎洁无瑕。一丝云也没有。星星密布，很大、很亮，离他们也很近。
　　 徐天搜寻了一阵，指给刘君看那两颗叫做牛郎织女的星，相关一个凄美的传说。贵为仙子，哪里及得上人间凡夫俗子的美满幸福。
　　 “老婆。”
　　 “嗯！”
　　 “这么些年，家里家外，一个人忙着，辛苦你了。”
　　 刘君忽然想哭。家事的劳累她不觉得，倒是徐天不在的日子，常常地，从梦里醒来，好像无止境的思念哭湿了枕头、哭断了心肠。
　　 徐天抱得更紧，低下头，吻干两行清泪。淡淡的沐浴液的香、属于妻子独有的女人香沁润着他的心。他疼惜地盯着这张永远醉人的脸，情不自已：“我们去睡吧。别感冒了。”
　　 “嗯！……阮夏还好吗？”
　　 徐天身子明显地抖了一下。
　　 “是她告诉我，你要回来的。也告诉了我关于你的事。”
　　 “她……她只是妹妹，是一个值得保护的女孩。你不会多想吧？亲爱的。你永远是我的唯一！”顿了顿，又说：“她还送了我一个镯子，一会拿给你，代我收着吧。这是她一个人的想法。我……”徐天忽然觉得心里有些乱，想解释清楚又不知怎么继续。女人的心是细的，又太柔弱。他已经深深地伤害了一个人的心，怎么忍心再去伤害另一个？
　　 “我懂！你自己留着吧，当个念想。她一个女孩子挺苦的，是感激你这做哥的。我不会吃醋的。”刘君抬起泪眼，想重续刚才的吻。
　　 两个人呼吸着彼此的气息，品尝着彼此口腔里的甜津，融化在春光融融的月夜里。
　　
　　 第六章幸福
　　 刘君还睡着。徐天吻下她的脸，轻轻下床。沿着房后的小路跑起来。空气自然、清爽，因为有麦苗和路两侧的柳与速生杨调合着。背后的光照还没有感觉。太阳像新出浴的少女满面羞涩，唯恐人看了她去，想找点东西遮严实了再出门。前头的野兔正偷偷地品尝合着晨露的麦叶的味道，徐天的突然出现吓坏了它，支楞起耳朵听听，“噌噌噌”地逃远。
　　 归来。洗漱完毕，煮上稀饭，炒了盘土豆丝，转回房里。刘君居然还在睡。
　　 徐天蹑手蹑脚，靠近床前。一把掀开被子，贴着耳朵，闷着声音叫：“懒虫，上班了！”
　　 刘君白他一眼，拉过被子，把脑袋缩进去：“今是礼拜天哎，老大。身上都散了，还闹人？你再遛遛。困。”打了个哈欠，没动静了。
　　 田田从对面的被窝里钻出了脑袋：“妈妈羞羞！大屁股。”园园也冲着她做鬼脸。
　　 刘君羞了个大红脸，一把揪住靠近来的耳朵：“都是你闹的。”
　　 徐天坏笑：“好！好！我上来再睡会，当陪罪。”
　　 “别！谢了！”刘君一骨碌爬起来，横他一眼，又瞪向两个宝贝。
　　 小家伙们赶紧把脑袋缩进被窝，偷偷地乐。
　　 吃了饭。徐母说，麦田里杂草拔完了。大家就一起走进门前的小菜园。徐母乐得清闲，照看孩子，怕他们斗嘴，也怕踏坏了秧苗。
　　 两人瞪着眼睛找杂草，只拔去零星几颗。徐天虽常不在家，婆媳俩从不甘心落人后。农田、菜园拾掇得样样不比别人差。
　　 找个小土堆，垫上块薄膜袋。徐天坐上去，拍拍自己的腿：“过来，坐下歇会。”
　　 刘君偷眼瞧了瞧徐母，狠狠剜了他一眼。
　　 徐天嘿嘿一乐，瞧刘君气哼哼地就要从身边走过去，悄悄伸出一条腿。
　　 刘君没注意，一个趔趄，倒下，被徐天抱了个满怀。
　　 徐母高兴，感谢老头子在天有灵，小夫妻恩爱，孙子孙女招人待见。发了个童心：“田田，园园，爸爸欺负妈妈，快去救她。”
　　 两个小活宝一人一把小铲子，正专心地掘土，垒长城，齐扭头望望，撒丫子就跑。这一回两人可分清了谁更亲。园园掐徐天的左胳膊，田田趴在右胳膊上，张口就是一排牙印儿。
　　 徐天宠溺地看看宝贝们，笑着松开。
　　 刘君站起来。三人都气呼呼地瞪着他。
　　 徐天好笑地看着他们，觉得无边的幸福包裹了他。
　　 第二天，大家早起，吃了饭，去幼儿园。刘君还气他让她当众出丑，招呼孩子们上来，瞅也不瞅他，骑着电车走了。徐天挠挠腮，只好走着去。
　　 村北小桥的左面，一个挺别致的小院。大门上方刻五个大字：田园幼儿园。名字就是田田园园的组合。不用冥思苦想，刘君就启用了它。由徐天执笔。不过，后来褪了色。刘君请人撰刻了上去，涂上红油漆，才罢休。院里端端正正六间瓦房。最左边一间是办公室，向右依次是孩子们休息室、小班、中班、大班教室。因为田田、园园上小班，刘君就负责小班。招聘来的两位幼师，王琳代中班，王芳教大班。三个女人一台戏，都是二十多岁的女人，有的是活力。加上本村、附近村的百多个孩子，欢聚一堂，热闹非凡。
　　 两个老师先到了。学生们还没来。
　　 刘君安顿好田田、园园。走出教室，冲徐天说：“今天罚你打扫卫生。”
　　 王琳正喝了一口水，一挺脖儿咽下去，装模做样的皱眉，抚胸口：“哎哟，妈呀！呛死我了。人家脚才沾了地，干柴烈火的，好还好不过来呢，倒忍心？我都心疼的慌。”
　　 刘君脸一红，冲上来：“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看不撕你的嘴。”
　　 王琳赶紧地逃到徐天背后去：“徐大哥救救我呀！”
　　 徐天笑着扭身，抓住王琳两只手，反背向她身后。
　　 王芳不平了：“真是的！人家小两口正浓情蜜意着呢，你横插一杠子能有好果子吃？没眼色。该！”
　　 这下轮到徐天弄了个大红脸。赶忙松开，乖乖地擦玻璃去了。
　　 孩子们陆续到来，开始上课。
　　 徐天就插着空打扫了一天卫生，室内室外、桌椅板凳、玩具车、蹦蹦床、滑梯、秋千都清理了个遍。最后在办公室的记事板上写了两行大字：本人到此一游，累个半死，苍天不公，呜呼哀哉。先回家帮徐母做饭了。
　　
　　 第七章牵挂
　　 归来已经几天了，每一天都幸福着，但是不能在幸福中沉迷。目前的生活不会出现经济危机。田里的出产、刘君的收入足够维持一家人的生活，但是一个男人绝不能安然享受。
　　 刘君已经睡着了。两手紧搂着他的臂弯，像孩子似的咂巴着嘴巴。他更感到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不允许她遭受一丝一毫的委屈，必须保证她和孩子们享受最好的生活。陶渊明的“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不过是给富足的人聊以解闷而已。虽说隐居山林，如果没有一定的物质作后盾，恐怕他老人家也表达不出那样的心性来，只好学女词人“凄凄惨惨凄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