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哑巴(小说)
肖长河想护着档,又怕再招来那婆娘骂,强忍着,退回屋里,捂住,痛得直蹦:天杀的!这是叫我断子绝孙啊。我哥打下的江山,你算干嘛的?又一寻思,觉得更痛得紧,可别提哥,说不定哪天大哥火了,回来能把自己这根棍棍给敲折了。
哑巴把儿子抱起来,糖葫芦分给两个孩子,才发现小强脸上的爪印子,半边脸肿起不少,冲着那扭哒扭哒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小心地揉搓,又握个拳头给小强看:男子汉流血不流泪,要有种!想起已进屋的傻子,忙放下他,拍拍大强的肩,叫他哄哄弟弟,钻进屋子里。
傻子刚要往床上歪,哑巴赶紧哄着,打盆热水,给她洗把脸,换水,清洗血渍,贴好护舒宝,换上干净衣衫,随她折腾去了。
这时间就看见窗外几棵小树苗,左一下,右一下,几乎要趴到地上,窗扇子开了合上,合上又分开。
哑巴跑出去。豆大的雨点下来了,砸在脸上麻麻的痛。云头又黑又重又矮,好像伸手就可抓一块。这雨来的急来的怪,按说还不到雨季,哪来的这么气势汹汹啊。
哑巴明白,风一住,真正的大雨就要来了。他哇哇地叫几声,抱一团塑料布扔到库房顶上,人就踩着梯子噌噌噌上去了。塑料布在顶子上滚,哑巴就追,还得小心脚底下,彩钢瓦做的,几年了,害怕踩塌了,几下子才按住,可是展不开,像波浪,不住地摆。
水蛇腰打发走了客户,正跷着二郎腿,笑眯眯地算这一单的盈利,听见动静,也往外跑:“肖长河,死哪去了,上房哪!”跑的急,没注意脚底下,左脚后跟踩着个小石子,啪,摔了个大马扒。
风,住了。大雨,下来了。
【七】修整
雨下了半天,库房里漫了半尺深的水。水蛇腰发了两天呆。第三天将有浩大的工程,库里一百多吨石膏粉重新整理。傻子不懂,跟着众人往西墙根挪料,经过雨的,未经过雨的一块搬。水蛇腰本心情不好,一肚子的窝火正没处发,一巴掌拍过去。幸好哑巴眼疾手快,一包料就照水蛇腰抡过去。哑巴有数,到水蛇腰跟前时已没有多少力,但还是被撞了趔趄。
哑巴拉过傻子,小心地弹掉她身上的粉未,理理她乱了的头发。冲着水蛇腰,指指天,指指地,又拍拍自己的心口窝,天地良心,我儿子都这么大了,你想怎么的?挣你多少钱不在乎,就恨你拿人不当人。养个破鹦鹉,都怂恿二哥教会它绕着弯儿骂人,难道我们连只鸟都不如吗?老子不干了!扬扬手,拜拜,拉着傻子扬长而去。
哑巴回到屋里,把傻子和儿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一块出门,走,让辣子妹子给炒几个菜,咱一家人乐呵乐呵去。
辣子王也陪着,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连傻子都喝的不醒人事。
哑巴也不知睡在了哪里,但觉得同样的梦境来了,同样的撕扯着他的心。
到底心有不甘。大哥创下的家业他总得替他尽份力,二哥是个吃软饭的,指望不上啊。
他摇晃着从酒桌边站起来。辣子王在对面趴着,还睡着。儿子在身后辣子王的床上睡着了。哑巴在店门口垂着头,没有咿呀咿呀的唱。小心地关好店门,领着傻子只奔大院而来。
风,太大的风,吹的人睁不开眼。
傻子搂紧了哑巴的胳膊,挨着他,慢行。
哑巴觉得感动,傻子这么主动相依,好像还是第一次。她会不会好起来,哪怕她会嫌弃自己是个哑巴,会离开他,他也心甘情愿。
风,越刮越大,但是哑巴并没有感到夜深的风凉。杨絮像最美的雪花,飘飘洒洒,编排着平常人最不平常的梦幻。
哑巴从兜里掏出墨镜,理理傻子两鬓的乱发,给她戴上,端祥一会,多酷!
傻子看不见路,想摘下。
哑巴不准,为自己的恶作剧开心,大不了抱着你走。
【结局】
大院里死寂。看门狗直挺挺地趴在门房的一个角落里,懒得叫唤,其实是不会了,它没有了呼吸。是院墙太高,还是风累了,此时,听不见一丝的风声,却也不是月朗星稀。月亮终不解人间风情,只好落个清闲,到何处云游去了。星星缀满夜空,没有月亮为伴,突兀而单调。
傻子害怕,下意识地抓紧了哑巴的臂。还是静,静的听的到两人的呼吸声。酒精的作用还在,一进屋,一粘床,两人就香甜地睡着了,所以他们并没注意到远远地办公室里亮着的灯。
哑巴的大哥肖长海电话叫醒了水蛇腰,此刻,在这个太显空旷的房间里做着最后的谈判。
那么多年的摸爬滚打,他创下了本市最广的石膏粉营销渠道,仍不满足,远赴青海,建立新公司,开发新的市场,谁想到三个月后归来,后院起了火,水蛇腰居然让他的亲弟弟睡在了自己床上。他把一叠子钱和委屈,愤懑狠狠地甩到他们脸上,发誓再不回到这个鬼地方,但是他做不到,多少个日日夜夜,他想把这个可恶的女人从心里抹去,反而更深地啃啮着他的每一寸皮肉,每一根经脉,他,深深地爱着这个女人!
沉默,无休无止的沉默,压的人发狂。
后来,女人说话了,她不怕那对喷着血的眸子。她不爱他,她爱的是肖——长——河!
她的身上被插了十二刀。
肖长河经历了一场酣畅淋漓的云雨,还抱着水蛇腰的枕头,正睡的香。他会这么永远的睡下去的。
傻子听到了异动,悄悄出门,把门反锁了。哑巴哥,如果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就让我保护你一回吧。
傻子扑向那个呆呆的瘦小的影:“坏人!坏人!”
肖长海身子不动,奋力把她甩开:“弟妹,你是好人!大哥不想伤你,走开。”但是惯力太大,傻子重重地跌在做石膏粉的机器上。
同样的梦,同样的恐怖。哑巴敲打着门。
他把傻子紧紧抱在怀里,紧紧地捂住流血的地方。
救护车在路上飞驰,还是太慢,太慢,到底是谁锈住了时间,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傻子也紧紧地搂住哑巴的腰。哑巴哥,你可知道,此刻的我是多么幸福。如果有来生,我还像这样和你依偎,一辈子不分离,不管贫穷,无论富贵。傻子抽出手来,在哑巴的胳膊上写下:哑巴哥,保重。
傻子的泪滴在胳膊上,烫的哑巴痉挛,脸孔扭曲了。你为什么到现在才醒来,我宁愿你永远地傻下去,你就不会舍得丢下我,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吧?
天亮的时候,辣子王来了,她只带来了祝福,因为她这一辈子也不可能走进哑巴心里去。哑巴的情太真太执着……
【尾声】
漫长的等待,等待,又是等待,好像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手术室的门迟迟不开。
哑巴盼着,又怕他们冷冰冰地打开。但是门还是开了,傻子奇迹般地活过来了,因为她终究舍不得离开她的哑巴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