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火殃(小说)
那年暑假的一天黄昏,太阳刚刚落山。我们院子的小孩子们都聚集在院坝里做着各种游戏,大人们则在乘凉、聊天、欣赏天边挂着的火烧云,等着吃晚饭。
突然,一团太阳一般大小的火球从天而降,砸进了门前那块稻田里,溅起的水花洒满了整个院坝。所有的人都惊呼起来。
大约十分钟后,几个胆大的年轻人下到田里,看到稻子已被烧焦了一大片,中间有一个大坑。用锄头往里去掏,却什么也没有。
人们都惶恐起来。我们小孩也都停止了打闹和嬉戏。
年近八十的奶奶挪动着尖尖的小脚来到院坝中间,男女老少都围了上去,七嘴八舌地问奶奶这是怎么回事。
奶奶把当生产大队长的二叔叫到跟前来,说:“这是火殃!三天之内,我们院子将发生火灾。你去告诉大家,这几天千万要小心用火,晚上一律不准点煤油灯。特别要管住各家的小孩,不准玩火。每家的水缸里都要装满水,以防不测。”
于是,大人们忙碌起来。他们挑满了水缸,还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等所有能盛水的东西都装满了。然后就逐一搜查小孩子的衣兜,看看有没有火柴之类能引火的东西。二叔还组织了十多个青壮年,昼夜巡逻。
大家在高度的紧张中熬过了漫长的两天。
第三天傍晚,大家又聚集在了院坝里。奶奶说:“今晚是最后一晚,大家一定要特别注意。只要过了今晚,就没事了。”
我本想陪着大人们守到天明的,可眼皮不争气,它老往下耷拉,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当我被吵闹声惊醒的时候,大火已经蹿上了屋顶,院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哭的,叫的,泼水的,抢着往屋外搬东西的……每一个人都在慌乱中忙碌着。我也赶忙帮着大人把家里的枕头、扫帚之类轻巧的东西往外搬运。当我把我的书包搬出来的时候,突然想起:院子里没有小杜老师。
小杜老师是到我们这儿来插队的知青,住在二叔家里。刚来的时候,她一下地干活就哭。奶奶见她长得细皮嫩肉的,很可怜,就叫二叔给她安排一个轻松的活儿。二叔想了几天,就把学校里那位民办老师辞退了,叫她来教书。我和院子里的很多小伙伴就成了小杜老师的学生。我那时读书,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从来没有认真过。我认为,在教室里坐着听老师讲天书,远没有掏鸟窝和捉鱼虾那么有趣。可自从小杜老师来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缺过课。每当傍晚的时候,我们便在院坝里围着小杜老师,跟着她唱歌、跳舞、游戏。
前些天,听说小杜老师病了,去了一趟医院。我问奶奶:“小杜老师得了什么病?”奶奶就:“小产了。”我说:“我看见小杜老师回来的,只是脸色比以前更白了些,没有变小啊,怎么就小‘惨’了呢?”奶奶就骂我,说:“小孩家不懂就别乱说。”
这两天,因为火殃的事搞得大家人心惶惶的,我也把小杜老师给忘了。直到大火燃起,我在院子里没有看到那熟悉的鹤立鸡群的身影,这才大叫起来:“小杜老师还在屋里!”
二叔听到了我的喊叫,他扔掉手中的水桶就往火海里冲。二婶急忙扑了过来,抱住了二叔的大腿,哭喊道:“你不要命了?那个小狐狸精,烧死了活该!”
二叔狠狠地踹开了二婶,奋不顾身地冲进了燃着熊熊大火的屋里。一根燃烧着的檩子砸了下来,挡住了跟在二叔后面的几个青年。
大火终于灭了,可院子已被烧得所剩无几。二叔和小杜老师也没能从屋里逃出来。
因为损失惨重,还出了人命,县公安局很快就派人下来了。经过一番调查询问之后,公安人员说:“大家三天前就做了严密的防范,可火灾还是发生了,这说明一定是有人故意放火!”
究竟是谁会这样恶毒,要和全院子的人过不去呢?
据那晚负责巡逻的几个人说,火是从二叔家开始燃起来的。又有人想起了二婶当时曾拼命拦住二叔,不让他进屋去救小杜老师,还说了那句“烧死了活该”的恶毒话。于是大家都断定:这火一定是二婶故意放的!公安人员便把二婶带走了。
奶奶诅咒说:“该死的火殃,我要找你算账!”便一头扎进了稻田里的那个大坑……
十年之后,我到监狱去探望二婶的时候,问她:“当年那场大火真的是你放的吗?”
二婶说:“那火不是我放的。是火殃,火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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