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永远的痛(散文)
半个世纪前的一九六0年,在中国历史上称为三年困难时期中的一年。而对于我们家来说更是黑暗的一年。我二哥就是在这一年的七月,从一棵10多米高的大杨树上掉下来摔死了。至今50多年时间过去了,这件痛心的事仍然萦绕在我脑际,使我常常夜不能眠,成为我一生心中永远的痛。二哥的死就是因为一个“穷”字。今日半夜时分,我又从睡梦中惊醒,久久不能入睡,索性起床写点文字,以寄托我的哀思!
二哥生得眉清目秀,堂堂一表人才,脑筋很机灵,虽然穿得破破烂烂,但却很精神,人见人爱。他死后村上人都感叹地说:真是好人命不长啊!我家的正墙上贴满了他的奖状,奖项都是些:学习成绩优异、考试第一名等等。那时他和小伙伴们在山坡上开垦了多处小块荒地,种植了玉米、大豆、山药蛋。他自制了土电话,安在我家院子里的枣树上,经常给小伙伴们发出信号,伙伴们不时在院子里集合起来玩耍。他经常去山沟里刨些药材回来,或捡一些龙骨、龙牙到合作社换几毛钱,然后给父母买几根香烟抽。
那年二哥10岁。在“大跃进”吃食堂的年代,我们全家人总是吃不饱、穿不暖。经常吃些玉米叶、蒲草根和野菜。他从树上掉下来的那天中午饭,是我和二哥抬着锅到食堂打回菜汤,一家人分开吃的。他给我们盛上稍稠一点的,自己剩下就是一点清汤了,显然他更没有吃饱。我万万没有想到,这菜汤竟成为二哥在人间吃的最后一顿饭。
饭后他叫了几个小伙伴说是去地里找点吃的。刚走到村外就看见大杨树上有一鸟窝,他说现在肯定是产蛋了,要是能上去挖下来,吃鸟蛋该有多好啊!伙伴们也都鼓励他能上去。二哥果真很快就爬上了大树,并从树上端下鸟窝。呀!有六七颗鸟蛋呢。这时他高兴得跳起来,显然忘记了自己是在树上。咔嚓一声,树枝断了,大树下面是一片芦苇地,二哥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看样子跌得很厉害。
孩子们跑回来唤大人,我娘立即赶到出事地点,喘着粗气把二哥背回家中。那天烈日炎炎,把庄稼和花草都晒焉了,屋子里也闷热得很。就在院子里的枣树下面铺了一张破苇席,二哥时而躺在上面,时而在院子里来回走动,还把他挖回的鸟蛋打开浇在盆中盛开的指甲草上。这时我娘已叫来医生,经诊断后说:可能是肠子破了,必须到县城买山羊血喝到肚子里才能止血,听说价格还挺贵的。天哪!那时我家穷得要命,是几个人伙盖一条被子,在食堂里喝稀汤,哪有钱买山羊血啊?我爹又正赶上牛车去武乡县洪水镇给生产队里拉煤去了,一家人急得团团转,没有丝毫办法,只有等我爹回来了。
当天晚上二哥干渴得历害,一直要水喝。我娘很快烧开一壶水,让他喝下去。后来才听说,肠子破了是不能喝水的,否则血就凝固了。半夜时分,我在睡梦中听见我娘说二哥肚子疼得历害,她就把二哥抱在怀里说是等天明后想办法,同时让我起来去叫一个本家伯伯过来看看。伯伯来后给二哥诊了脉,又看了眼睛,告诉我娘说:放下吧,孩子不行了。这时我娘才放声大哭起来。那时我才6岁,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死亡,只是摸着二哥的身体还是热的,看着他眼睛微微闭上,像是睡熟了一般。
真是狂风单打独根草,二哥死了,咋么办呢?我娘说孩子大了,总不能用破席裹出去吧。可是哪有钱买棺材呀?这时我爹也回来了,他含着眼泪求遍了所有的亲戚朋友也无济于事。那时穷啊,所有的人家都不富裕,哪有钱借给我们家呀!后来还是我三伯向几个人借到了30元钱,从公社木业加工厂买回一口薄皮棺材,才把二哥的遗体收敛起来草草地埋葬了。出殡那天,我娘撕肝裂肺的哭声至今仍在我耳中鸣响,以至成为我今生今世永远都抹不掉的痛!
后来我娘痛不欲生,领着我到本县云安村姥姥家住了几天,又到南沟村四舅家住了几天。前些时侯我曾在四舅家住过一些日子,原来父母和四舅四妗早有商量,那时因四舅没有小孩,就决定把我送给他们。一方面四舅有了儿子,另一方面我家人口多,缺吃少喝,也可救我一命。后来是我那聪明的二姐听说了这件事,硬是把我从四舅那儿领回来的。这次由于二哥的死,他们没有再提此事,我也避免了今生要改名换姓的厄运。
我经常想,那时为啥我们那么穷啊?要是有今天的医疗条件和经济条件,二哥是根本不会死的。说不定还是个栋梁之材呢!其实在大哥下面二哥上面我还有一个哥哥呢,也是由于小时患病无钱治疗夭折了。一个“穷”字竟使我的两个哥哥过早离开了人世。
2001年12月,我的父母都已过世。我遵照他们的遗嘱,在山坡上好不容易找到二哥的墓葬,找到二哥的遗骸,轻轻地摆放在木匣子里,埋在父母亲的脚下,也算了却了我多年的一件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