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舞.遇见】你是我的恩人你是我的妻(小说)
“娘,要不明天让人给你儿子打个电话,咱去城里看看病?”
“金俊呀,我们一家人亏欠你呀,我不要这个儿子了,不要他管,娘只认你这个闺女!”
娘俩说着说着,心,就痛了,相互抱头痛哭一场,娘在哭自己的命苦,老了老了,儿子嫌贫爱富,不要这个家了;金俊在哭自己不是一个可心的女人,哄不住自己的男人,最后自己还要为那个狠心的男人养着娘养着闺女。没有办法呀,娘,年迈多病,没有人照顾是不行的,这么多年,娘习惯了和自己在一起,如果离开了自己,娘就会没命了!闺女是自己的心头肉呀,十月怀胎,闺女离开自己一会儿就像丢了魂儿一样。也许自己这辈子就是为别人活着的,想开了,心,就不那么痛了!
不知哪一位诗人说过这样一句话:“我路过了你的世界,却不能皈依你的城池。多么遗憾……”这样比喻张锁和金俊的婚姻也许更为贴切。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有些时候,嘴里明明怨着,内心深处,却依然隐藏着深深的爱意;金俊坚守着农家媳妇的忠贞和对这个家的情深意长,多少个不眠夜,辗转反侧的内心是别人无法体会到的悲伤。远处忽闪忽现的灯光,从窗户里折射过来,一个孤独无助的女子在幽幽暗暗中咬紧牙关,前方的路,崎岖而又漫长,金俊相信自己,只有坚守,才会看到生命的希望。
“娘啊!您怎么就这样走了呢?您让闺女以后依靠谁呀!”凄凉的哭声从金俊家传出,张锁的娘终究没有熬过这个冬季,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溘然去世。娘是睁着眼睛走的,也许她还有很多心事没有放下。养儿防老,祖祖辈辈都是这样说,可是,张锁娘心里却是一个永远无法打开的死结。“你说,外面的女人都有什么好呀,都是一些狐狸精、骚货!”娘去世前一天还抓着金俊的手一个劲儿地数落着。“娘,消消气,有闺女在身边呢!咱啥也不去想。”说着说着,金俊的心里酸酸的,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流下来,她努力却无法控制此时内心的脆弱。“燕儿她娘啊,你是咱家的恩人呐!娘死了也不会忘记你的!”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也哭个不停,娘俩就这样知冷知热地说了一个下午的话。
张锁没有回来,听说和梦华去了南方谈生意。张锁娘的葬礼是金俊一手张罗着,金俊披麻戴孝让娘入土为安。那天,街坊邻居都跑过来帮忙,没有一个不落泪的;没有一个不夸奖金俊孝顺的。
四.
人世间有太多的爱恨情仇,有谁能说得清楚呢?
梦华的丈夫因为故意伤害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0年,很多的生意被梦华接管。这个时候的张锁,已经在公司里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响当当的人物了。每年大部分时间里,张锁和梦华不断地奔波于山东和广州,他们也成了富甲一方的有钱人,同时,他们不正常的男女关系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柄。
“华,明天燕儿要结婚,我想回家看看,好吗?”张锁在征求梦华的意见。几年来,不能回家看看,一直是张锁心中的痛,他想去娘坟上看看娘,和娘唠叨唠叨这几年的苦;他想回家看看自己女儿,看看她长大以后俊俏的模样;他更想见一见金俊,亲自给她说一声:“谢谢你给娘养老送终、谢谢你把女儿养大、谢谢你守着这个家……”想回家的欲望越强烈,心中的苦就欲罢不能,他不止一次地恳求过梦华,梦华都是严词拒绝,“你的家在这里,你的女人是我,知道吗?我活着,你就甭再恋着那个家,除非我死了!”一些话可说也不可说,一切都像下了盅,灾难有时来的时候,是任何人都躲不掉的。
去广州的路上,张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的心哪里在这飞奔在高速路上的车里?他的心回到了女儿身边:那个梳着羊角辫,一蹦一跳跟在自己身后的燕儿,那个古灵精怪,有时候摸着自己的胡子,嘎嘎笑个不停:“爸爸,你咋长胡子?山羊公公才有胡子呢?燕儿给你拔掉呗!”“燕儿,做爸爸的都有胡子,拔掉了,爸爸就没了?”这说说笑笑的父女俩转眼间就如隔世一般距离遥远,张锁回忆着,脸上露出了幸福的微笑。“你不好好开车,自己笑什么呢?”梦华在后视镜里看到了张锁的表情,疑惑地问道。“梦华,我总觉得吧,这次燕儿结婚我没回家不好,她毕竟是我的女儿呀!”张锁不加思索说出了自己的本意,“不就是你和那个粗俗女人生的丫头吗?有什么好看的?我怎么觉得你是吃着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呢?”
这么多年了,生活已经把梦华变得自私自利、刻薄、刁钻,她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体贴入微、楚楚动人让人怜惜的女人了。“华,别说话那么难听,好不好?这些年,金俊守着家不容易,照顾娘,照顾孩子,我有愧呀!”张锁边开车边梳理梦华急躁的心情。“你如果还惦记着他们,这次回来你就去找他们,不要管我了!”梦华简直是越说越来气了。
天慢慢黑下来,前面的路还有多远,张锁不知道,紧皱的眉头,和这一眼望不到边的夜色融入到一起,让张锁的心里像灌上铅一般压抑、沉重。这两年,梦华莫名其妙变化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她性格怪异、说话犀利,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数落自己,一个男人的尊严在梦华的面前被践踏得一文不值。本来,张锁停下车来想在停车站休息一下,可是梦华却一味地坚持赶路。没有办法,张锁不想再吵下去,只得继续开车奔驰在去广州的路上。
所有的不幸来临时都是防不胜防的,当张锁默默地开着车快到长沙地界的时候,身后一辆卡车飞快地超车,方向盘在张锁手中好像作怪、不听使唤似的,也就在一瞬间,一场噩梦便如期而至,只听得“咣当、咣当……”几声,张锁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这是发生在京广高速上一场重大交通事故,死亡三人,重伤两人。当急救人员把梦华从压扁的轿车里拽出来的时候,她已经面目全非,没有了生命迹象。张锁,头部受伤严重,鲜血已经染透他的衣服,轻微的心跳还有些许,120救护车紧急状态下把张锁送往就近的长沙市人民医院。
在整理衣物的时候,长沙市有关人员发现了张锁的身份证,按照地址找到了张锁曾经的家人。
金俊和燕儿风尘仆仆赶到长沙市人民医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两点钟,看着病床上躺着的那个男人,面部肿得像馒头,头部裹着纱布,输着氧气,全身插满了管子,金俊和燕儿娘俩捂着嘴几乎哭出了声,“燕儿他爸,你怎么把自己作践成这个样子呀?才几年不见啊!你不要俺们娘俩没有关系,你自己要好好地活着呀!”金俊边哭边心疼地数落着。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让燕儿回家借钱,金俊一个人留下来陪护着生命中让自己又爱又痛的这个男人。“二十多年了,俺还没有给你洗脚、洗身子呢!你啊!就是俺这辈子的冤家呀!”金俊轻轻地给张锁擦拭着身体,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金俊的脸上微微掠过一种幸福的感觉。刚结婚那阵子,张锁每天下地回来都是先让金俊洗脚后才吃饭,他说:“媳妇洗脚,身体不倒。睡得好,吃得好,长生不老!”他坐在小板凳上,眯着眼,哼着小调,一盆热气腾腾的水淹没了自己的双脚,金俊蹲在那里,仰起头,“热不热?热了就说,咱加点凉水,别烫着!”“嗯,正好,先泡一下,等一会儿洗!”看着金俊蹲在面前,一丝不苟地抚摸着那双大大的脚,张锁心里充溢着一种满足的喜悦。
医院高昂的费用已经让金俊和燕儿难以承受,她们把家里该卖的都卖了,仅仅留下来的就是那三间砖瓦房。金俊手里紧紧抓着回家的路费,手心里都抓出了汗,她怕这一离开医院就要了张锁的命。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她忐忑不安地在医生办公室门口来回踱着步,“阿姨,您有有什么事情?”护士小王看到金俊询问道。“我找李大夫,他在不?”“嗯,在呢?进来吧。”小王领着金俊进了办公室,金俊什么也没有说,扑腾一声就跪下了,“李大夫呀,我们家孩子他爸还能不能醒来?我求求您,救救他!”“阿姨,您快起来,别这样,您听我说。”李大夫和蔼可亲地扶起金俊。“阿姨啊,我们知道您家的条件不好,病人呢,在医院的价值也不大了,你们回家慢慢调理,兴许会出现奇迹的。”大夫的一番话让金俊似乎看到了希望,“李大夫,您是说,他还能好?是不是?”李大夫安慰道:“阿姨,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回去吧?”
金俊把张锁接回了家,这个男人,离开这个家二十多年了,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用担架抬回了家,村里的人纷纷议论着,说什么的都有,邻居四奶奶说:“让他回来干嘛呀?这样的男人,没心没肺的,娘不要了,老婆孩子不顾了,混到现在混成了一个活死人,造孽呀!”三婶也悄悄地把金俊拉到一边嘀咕着:“燕儿她娘啊,你咋那么傻呀?他当年咋对待你的?要我说呀,别管他,让他咽了这口气,让他去你娘面前赔罪去!”金俊的心很痛,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下来,她哽咽着说:“再怎么说,他也是一条生命呀!他是俺嫁过的男人,他是俺闺女他爸,俺不能扔了他不管他!”善良的女人也许在骨子里都充满了慈悲,她没日没夜地照顾着这个活死人,这个叫张锁的男人。
日夜转换,不知不觉中度过了三个年头,金俊头上的白发似乎也多了许多,身子怎么感觉也不那么轻便了,上了年纪的女人经不起这样没日没夜折腾的。她一个晚上要起来几次,担心张锁有没有尿床?给他翻翻身体,怕张锁太累,更怕他的身体得压疮。白天一早还要起来去地里侍弄那几亩薄田,庄稼长好了,吃饭也就不愁了,庄户人家,不图吃喝好不好,吃饱就行。想一想,一年多没有吃过荤腥了,金俊苦笑着摇摇头,她在想:来年,张锁如果醒过来,日子就好了,她会痛痛快快吃上一顿肉菜解解馋。
金俊的心很细,她精心照顾着张锁,平日里还给他唠叨唠叨曾经的往事。她很知足,因为在她的房间里,有自己的男人在床上躺着,她没有了曾经的那种孤独,她相信有一天,这个男人会醒来,他会和自己一起走完以后的日子。
给张锁熬了一碗面瓜粥,这是他最爱喝的东西,金俊把粥里面的面瓜捣碎,耐心地用小勺子一口一口地喂着,“燕儿她爸,你不能就这样躺着,你不是对不住俺们娘俩吗?你要醒来,你是爷们,你要养家不是?”“燕儿她爸,娘活着时候经常说呀,你早晚会叶落归根的,走到哪里都不是家,咱回家了,咱团圆了,你要醒来,你要好好当俺的男人,好好当燕儿的爸爸,我们一家人以后都不会分开的!”就这样,金俊一遍一遍地说着,不管张锁是否听见,权当把自己想说的一股脑儿全搬出来,金俊的心里感觉敞亮多了。她再也不去想张锁带给自己的伤与痛,她只要他能醒过来,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春节了,别人家的鞭炮声接连不断,噼噼啪啪让金俊听了有点儿闹心,自己一个女人家不喜欢放那东西,所以在这个院落里,除了张锁细微的喘息声,这个家便显得格外寂静。年货还没有张罗着买,张锁三年来一直吃流食,燕儿年前买了两只鸡,金俊早早炖在锅里,浓浓的香气弥漫着整个屋子,看看床上那个像活死人的男人,金俊无可奈何地苦笑着:“燕儿他爸呀,外面这么大的响动都吵不醒你,你咋那么不近人情呢?过年了,还不醒过来,你让我一个人走里走外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呐!”金俊不停地唠叨着,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唠叨,也许这是发泄一下心中的委屈,也许这是在给张锁打气。不管怎么说,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心灵感应,它会穿越时空,会让你无所不能!就在金俊走里走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张锁的手动了一下,她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冲过去,摇着张锁的手,“燕儿她爸,刚才我明明看见你的手在动,是吧?你在动一下我看看?”金俊哭着喊着摇着,也许上天悯人,想在这个春节给金俊这样一个善良的女人一份惊喜,张锁轻轻地呻吟了一声,这一声,给了金俊一份厚厚的重礼,她哭着笑着:“老天呀,你待我不薄,我给你磕头啦!”
张锁醒过来了,他睡了整整三年,这三年中,他满脑子都是金俊的声音,只是他动不了,没有任何办法表达自己对金俊的感激之情。醒过来后的张锁生活还是不能自理,金俊让村里木匠大叔给张锁造了一个轮椅,让张锁坐在轮椅上,推着他晒晒太阳,这样可以康复得快一些。村里人对金俊都刮目相看,都说:这样的好女人世间难找,当初是张锁有眼无珠不识好人,所以老天才惩罚他受这么大的罪。
春天,地里的麦苗开始长麦蒿了,金俊推着张锁下地,她不放心把张锁一个人放在家里,她担心他不小心从轮椅上摔下来;她担心他口渴了没有人照顾他喝水;她担心他大小便弄脏了身子。她说,和自己在一起,张锁心里踏实,自己心里踏实。“燕儿她爸,你好好坐着,我在地里除麦蒿,有事你就喊一声,我能听见!”到了晌午,“燕儿她娘,燕儿她娘……”张锁的喊声让金俊撒脚跑到地头,“怎么啦?怎么啦?”“你累不累?回吧,下午再干吧!”金俊怔了一下,眼泪刹那间流下来,自从嫁给张锁,他从来没有给自己说过一句体贴的话,今天这样的一句话,暖心窝子啊!
金俊推着张锁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路两边历经了一个冬天风雪磨砺的一棵棵小树,一改曾经僵硬呆板的冬姿,开始变得轻柔娇嫩,细细闻一下,有一种甜甜的、香香的味道。金俊推着轮椅上的张锁,有说有笑,这是一副多么温馨多么唯美的画面啊!
人生何尝不是一部电视剧?他们一开始因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缘牵手,却是平淡无奇地过着日子。一个女人一生没有听到过自己男人说过一句体贴入微的话,甚至遭受了这个男人的无情抛弃。金俊,一个善良的女人,似乎除了习惯苦难就没有其他,好像都没有想过有怨恨,她的心中只有这个叫张锁的男人。彼此的手势、彼此的笑容,让每一个人都会感触到:这迟到的爱,已经在他们的笑容里、眼神里……
风吹过,嗅着春天的花香,听着远处飞来的鸟鸣,金俊伸出手,撩拨着自己额前的一缕缕白发,蹲下来,掖一掖张锁腿上的小棉被:“冷不?冷的话,咱就回家?”“不冷,想和你再溜一会儿,你累不?”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那么和谐,那么平静。树上的叶子还不是真正的纯绿,叶片在夕阳下闪闪发光,上面写满了金俊和张锁一生的故事……
——后记
但我知道,能陪着依然深爱的男人一起慢慢变老,是她一直想要的生活。
祝福金俊,祝福所有的好人: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