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冬想起了杨春明的话。火车上时，杨春明告诉他，在城市里遇到困难不要怕，也不要盲目求人帮助，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找警察。
　　 “花溪路210号吗？我查一下地图，你等着。”交警很热情。
　　 沿着这条路，向东走过三个红绿灯路口，路北南都电器集团，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有了方向，林晓冬忘记了疲惫，仿佛暗夜里的人看到了一丝光亮。当南都电器集团几个大字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几乎是跑向门口的。
　　 “这是花溪路210号吧，我找周丽。”林晓冬气喘吁吁地对门卫说。
　　 “找周总啊，你是他什么人？”门卫大叔好奇地问。
　　 “她是……，是我姨妈”。林晓冬说。
　　 “哦，还以为你是她儿子呢。等一下，我给周总打电话。”门卫大叔有些惊讶的语气。我本来就是她的儿子嘛，林晓冬心里说。
　　 站在门口等周丽，林晓冬紧张得心突突直跳。马上就能见到亲生父母了，也许他们就在这幢高大气派的办公楼一个房间里，透过窗户可以就可以看到他。五年没见，还能认得出来吗？
　　 很快，一个盘发、身材窈窕的女人从大楼走出，气质高贵端庄，正向门口张望。
　　 “晓冬，你是晓冬？”她迟疑着走过来，上下打量站在门口的这个身高1.75米，相貌清秀的男孩。
　　 “姨妈……”林晓冬仿佛是挣扎在海中的落水者看到了船只，只喊了一声就哽咽着说不出来话来。
　　 “晓冬，都长这么大了，这么高了。”周丽抱着林晓冬，轻轻拍着他的背。
　　 “好了，别哭了，等我一下，我们回家。”周丽用手拭去眼角的泪水。
　　 坐在出租车里，周丽紧紧拉着林晓冬的手，嘘寒问暖，满脸笑意。十几分钟后，车停在了一个高档小区门前。这是南湖左岸住宅小区，风光秀丽，环境优美。林晓冬跟在周丽身后，进入一幢单元楼房。房间宽敞，装修典雅，处处显示着豪华尊贵。林晓冬拘谨地站在门口，如一个未见过世面的乡野粗人，不敢进去。
　　 “晓冬，快进来，到家了别拘束。”周丽亲切拉着他的胳膊进了屋，让他坐在沙发上，她去厨房端来了水果、牛奶。
　　 “饿了吧，先简单吃点。一会儿去洗个澡，换换衣服。”周丽温和地看着林晓冬，眼睛里是写不尽的怜爱。
　　 洗去一路的风尘，洗去一身的疲惫，穿上白色的衬衣西裤，林晓冬精神焕发地出现在周丽面前。周丽眼神中闪现着惊讶的光，此时的林晓冬不再是那个满头是汗，面带倦容，衣着朴素的乡下的孩子，而变成了一个青春活力的城市少年，与小儿子苏阳颇有几分相似。唉，世事就是这样，不可两全齐美。她叹了口气。
　　 这时，房子外面传来了汽车的鸣笛声。周丽从客厅窗外看到，一辆黑色轿车停在门口，苏海涛从车里下来。
　　 “晓冬，你姨父回来了。”周丽说着打开房间。
　　 “晓冬回来了，几年不见，都成大人了。”苏海涛急匆匆地进门，看着面前高大帅气的林晓冬，特别高兴。
　　 林晓冬看着面前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显得有些局促。
　　 “昨天晚上接到你爸打来的电话了，说你偷偷跑到南都。哈哈，你这小子，胆子也不小，像我年轻的时候。我要没有当初的那股劲，也当不上局长。晓冬将来也错不了。”苏海涛笑了。
　　 林晓冬也笑了，拘谨在笑声中渐渐散去了，空气舒缓地围绕在四周，他觉得暖融融的。三个人喝茶聊天，话题也轻松了许多，问起了农村近年来的变化，林晓冬讲起了他的童年趣事，还说起了这次到南都的经历。
　　 “我是第一次到这么大的城市，在家时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县城。早想到外面看看世界有多大，一直没机会。”林晓冬说了他初到南都被骗与被偷，脸红了，有些羞涩。
　　 “吃一堑长一智嘛，这事情别放心上。呵呵，聊了一下午，天也晚了，等晨晨放学了，咱们一起吃海鲜。”苏海涛笑呵呵地说。
　　 “谢谢姨父、姨妈。”林晓冬礼貌地说。
　　 南都饭店。饭菜上来的时候，林晓冬抓着筷子很拘谨，不知道怎么动手，对面坐的表弟苏阳正吃得津津有味。
　　 “吃呀，晓冬。”周丽夹起一只白灼虾放在林晓冬的盘子里。
　　 “你怎么不去黑线？”苏阳诧异地看着正把虾放进嘴里的林晓冬。
　　 林晓冬不知道他说的黑线是什么，很不自然地笑笑，吃也不是吐也不是。
　　 “黑线我已经去掉了，吃吧。弟弟和你开玩笑呢。”周丽温和地一笑，拿起一只虾剥了起来。
　　 苏阳撇撇嘴，没说话。
　　 饭菜很丰盛，味道醇美，很多菜林晓冬都是第一次见到，他吃得很少，反倒觉得饭菜索然无味，坐在椅子上动也不敢动，时间过得真慢。此时，他真想一步迈回家，与父母一起喝小米粥、吃馒头青菜，很美味，还无拘无束。可现在父母已在千里之外，他们没来过这样的饭店，没有吃过这些菜，将来挣到钱，一定让带他们到这里吃饭。林晓冬暗暗想着。
　　 夜色迷漫，灯光闪烁，组成一个色彩斑斓的都市夜景。风掠过车窗，斑驳陆离的气息浮动着，扑面而来。周丽拉着林晓冬的手，与他一起坐在后排，不时用溺爱的眼神看着他；苏阳，这个十六岁的高一男孩，正兴奋地说着学校里的事情；苏海涛边开车边笑着听着，偶尔向林晓冬介绍着道路的名称，特点。置身城市的夜色中，听着陌生的道名，林晓冬觉得自己是在看电视，始终没有融入城市的风景里。
　　
　　 六
　　
　　 又是一个夜晚，窗外路灯的光线洒进来，房间笼罩上一层朦胧的色彩。已经是夜里1点多了，林晓冬却没有一点睡意。周末两天，周丽放下公司所有事务，带他游南都，在商场为他添置新的衣服，带他品尝风味美食，这些都是林晓冬在农村生活中不能奢望的。周丽想把二十年的亏欠都补出来。
　　 这两天，让林晓冬意外的不是寻找到的亲情，而是他一直想知道的身世之秘。在南湖划船时，周丽的依然像讲别人的故事。
　　 “当年我刚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与你的生父是同学。当得知意外有了你时，我们忙碌而幸福着，开始计划结婚。意外不因我们的快乐而停止，上天也会妒嫉幸福人，你的父亲出差时遇到车祸，爱情的天空再没有了他的笑容。母爱的力量让我不能放弃，当身体有了笨重的迹象时，我请了半年病假，瞒着所有人回到家乡鄢城，悄悄生下了你。”
　　 “可是我才二十二岁，刚参加工作，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我们母子以后的生活，我不想让你受苦，不想让从小生活在没有父爱的家庭里。把你送到一个好人家，我想到了婚后五年一直没有孩子的李秀英，也就是你的妈妈。不管怎么说，我们也是远房表亲，她照顾你，我的心能放心一些。”
　　 “儿子，妈妈对不起你，生了你却养不了你，原谅妈妈的自私。这些年虽然你没在身边，但对你的思念一天也没停止，想起你心里就揪得难受。后来，认识了你的姨父苏海涛，他理解我，在你八岁的时候，我们商量着想把你接回来，毕竟，这里的生活条件、教育环境要好一些。但是当我看到你的养父母对你那么深厚的爱，把你当成手心里的宝，当成全部的希望，我们不忍心开口提这个事，怕伤到他们的心，所以从那以后就不再回去了。”
　　 林晓冬靠在床上，看着窗外隐隐的光芒，周丽的话依然清晰在耳边。他还清楚地记得，国庆节放假回家，看到家里来了客人，父母正和他们聊天，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看到他回来，父母急忙拉着他坐在他们中间，母亲则紧紧抱着他，好像怕他突然跑了一样。那个衣着高贵的女人一直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泪水。母亲让晓冬叫她三姨。女人流着泪纠正说，叫姨妈吧，这样亲近些。
　　 曾经，林晓冬一直恨他的亲生父母，一直想质问他们，为什么生了他却不养他。现在，周丽的话让林晓冬体会到，生育之情，养育之恩，就蕴含在日常的生活中。如春雨，无声无息地滋润着禾苗的成长。这些年，家里时常会收到远方寄来的包裹，从衣服，学习用品，到吃的用的。小时候，父母说是托人从外地买了寄回来的。他长大后懂事了，父母又说是城里的亲戚送的。虽然一直没有说是谁，但他还是从街坊乡邻的口中隐隐约约知道了自己抱养的身世。直到与安家豪打架后，他终于从父母口中得到了证实。证实了又怎么样？养父母对他的至爱深情已经融入了血液中，成了他不可匮缺的生命之本。他想起家里的父母，泪水滑落……
　　 此时，千里之外的林泉村是一样的深夜，村庄睡着了，寂静得没有一点声响，只有月光洒向大地。林二福与李秀英睡不着，披衣坐在院子里，相对无言，思念着儿子。他们清楚地记着，儿子离家已经五天了。这五天，他俩是度日如年，茶不思，饭不香。林二福每天闷头雕刻吉他轮廓，减少心中的思念。李秀英经常坐在儿子房间，呆呆地流眼泪。没有儿子的家，缺少了笑声，没了生机活力。林晓冬的离家出走，街坊邻居渐渐知道了，安家豪的母亲拉着安家豪来请罪，狠狠地数落着儿子，也责怪自己嘴快，没守住秘密。方玲玲也来过两次，说和林晓冬通了电话，他在南都很好，不要挂念。昨天早上在池塘边遇到方顺德，他劝导说，晓冬爹娘，你们也别太难过，孩子长大了早晚要离家去外面闯荡，鸟飞得再高，累了也要归林。话是这么说，可是，毕竟是养子，根不在这里，他还能飞回来吗？
　　 这个夜晚，城市的街道灯光璀璨，是个不夜城；这个夜晚，乡村寂静无声，期待着新的黎明。可是，有谁知道，这个夜晚，有多少不能安睡的心灵，有多少人让思念漫延着。
　　 林晓冬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天已大亮。他们正在吃早饭。
　　 “晓冬起来了，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周丽拿碗盛饭。
　　 “姨父、姨妈，我起来晚了。”林晓冬不好意思地说。
　　 苏阳上下打量着林晓冬。
　　 “嗬，还知道自己起床晚了，你是把自个当成少爷了吧。有饭吃，有新衣服穿，还能出去玩，我怎么就没这好命呢？”苏阳话中带刺。
　　 “晨晨，怎么能这样对哥哥说话，你快点吃饭上学去。”苏海涛制止着。
　　 “晓冬，他说话不知轻重，你别理他，回来我好好说他。”周丽给林晓冬夹了一个荷包蛋。
　　 “你们带他多玩几天吧，哼！”苏阳把碗一推，背上书包走了。
　　 时间的流失从来都是无声无息的，在安静或热闹中，在繁华或者落寞中，一个多星期过去了。白天，大家都忙着上班、上学，家里只有林晓冬一个人。他整理好房间，看看电视，有时也在附近走走，看看碧蓝耀眼的天空，远处的摩天高楼，望着清绿的湖水，岸边的垂柳。最初几天，他对这个城市充满了新奇，会边走边哼唱歌曲。
　　 这期间，周丽、苏海涛对他关心备至，从吃到穿，从住到玩，都给他最好的。唯独苏阳，却处处挑他的毛病，嫌他说话、生活方式土里土气；他换上周丽给买的新衣服，苏阳又说他穿上名牌服装也摆脱不了土气；周丽、苏海涛对他关心爱护多一些，苏阳就闹脾气，时不时冷言冷语。林晓冬如果不是一忍再忍，两个人一定会吵起来。加上每天这样无所事事的生活，林晓冬闷得透不过气来，他决定换一种生活方式，最好是赶紧找个工作。
　　 早餐后，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周丽。
　　 “找什么工作？正给你联系学校，过些天你就到一高上学。”
　　 “我不想读书，我想有个工作去做。”
　　 “现阶段你应该读书，工作的事情以后再说。”
　　 周丽的话说得不容置疑，林晓冬不再说话。
　　 家里又剩下林晓冬一个人。他打开电视，胡乱地换台，根本看不进去。无聊地躺在床上，又睡不着。索性起来站在窗口向外看，远处的高楼、近处的绿树，已经不再是风景，他的心里乱成一团。到南都可不是为了复读，就是要证明给安家豪看，他能赚大钱，能给方玲玲带来幸福。
　　 林晓冬想了好久，还是决定出去找工作。
　　 走在街上，路两边是大大小小的单位、写字楼，他问了几家招工的商家，没学历，没工作经验都被拒绝了。小饭店招服务员，但是需要先交服装押金，他没有；建筑工地小工没有门槛，他又不愿意去。秋天的正午，阳光依然灼热。林晓冬的衣服被汗水浸湿，心里更是焦灼。跑了一个上午，也没有找到工作，逃离让他压抑的车流人流，走入地下通道。入口处，一位抱着吉他的女孩子边弹边唱，声音略哑，音色宽广，唱得投入、忘情，完全忽视了周围的目光、议论，而她前方的盒子里，放着大小面额不等的纸币。林晓冬有几分伤感，也有几分迷茫，工作一时没有着落，难道也去做个流浪歌手？但就算这样，他连一把吉他都没有。林晓冬心里自嘲着。
　　 城市的夜空看不见星星，斑驳陆离的灯光无序汇集，推着林晓冬徘徊的脚步，他不想回去，只想这么走下去，重回他无忧无虑的童年。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
　　 客厅里，周丽一个人坐在沙发上，面带不悦。
　　 “你今天去哪儿，这都十点多了才回来？”
　　 “姨妈，我出去找工作了。”
　　 “找工作？不是告诉过你，让你读书吗？工作现在对你就那么重要，连书都不想读了！”周丽提高了声音。
　　 “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我就不信不读书就没路可走。”林晓冬脑子中想着找工作的事情。
　　 “你才高中毕业，没学历没工作经验，一些好的单位根本进不去。差的地方，我也不会让你去的。你要做什么，以后的人生规划我自有安排。”周丽有些生气，但还是很耐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