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有这规定？”大川无论如何不会相信。
　　 “有这事？”二川的眼瞪得像铃铛，眼巴巴地看着大川叫了声，“哥，俺没指望啦？”
　　 “二川，先别急。”大川安慰一下弟弟，再问淑荣，“姓赵的警察不是瞎说吧！”
　　 “派出所的人能胡编乱造？”
　　 “你没听错？”
　　 “我耳朵不聋。”淑荣气嘟嘟地甩甩手，“不信你自己去问。”
　　 大川不再言语，开始闷头抽烟，等他抽完了第二根烟才慢慢抬起头来转向二川。二川像傻了一样，眼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大川赶紧走过去拍拍弟弟的肩膀：“别丧气，哥再想办法。”
　　 二川回过头，眼里的泪花闪了一下：“哥，没用，俺完了！”说完，他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小院里传来叮呤当啷的一阵乱响。
　　 大川并未追出去，他低下头双手抱住脑袋，闷了半天才吼出声来：“农民怎么着了，只能在农村呆一辈子？就不能挪动挪动？要是往前捯饬几辈，还不都一样，哪家不是农民？”
　　 淑荣从厨房走出来说：“生气有嘛用，不死心你有嘛辙，制度你能改？”
　　 此时大川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哎，这规定我们马科长不能不知道吧，他可是管了大半辈子人事的啊。”
　　 淑荣说：“他要是明知不说那就不是个正经玩意儿，咱可是花了大价钱的。”
　　 大川立刻指指门外，向她挤了挤眼。
　　 淑荣摊开手：“不说不行啊，这不是小数目。我家大哥刚才还说来着，老妈的手术该动了，不能等了，那钱……”
　　 大川急了，大声斥责：“你给我闭嘴！”
　　 看大川这么大火，淑荣只得放低嗓门，赌气说：“这钱要是打了水漂儿我跟你没完！”
　　 心中那堆干柴已被点燃，大川攥紧拳头，咬着牙齿说：“他要真把钱给昧了，我这铁拳头绝饶不了他！”说完，拳头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只听“咔嚓”一声，饭桌中央被砸出了一个参差不齐、木丝纵横的大洞。是啊，他这只拳头有铁拳之称，那是在部队获得的称号。在徒手格斗演习中，他就是凭着这只拳头立了三等功，为他赢得了转业天津的机会。
　　
　　 十一
　　
　　 这些年非正常死亡已是家常便饭，人们早已见怪不怪，甭说波浪，连涟漪都荡不起来，何况是在安置刑满释放犯的特殊钢厂。但这次死的是位转业军人却非同一般，引起了钢厂职工的些许感叹。人们不解的是，这位转业军人没有死在曾经是犯人的人之手，却死在了厂人事科马科长的三角刮刀之下，自然引起了大家的各种猜测。但猜测毕竟是猜测，哪个也站不住脚，最终只能以领导的说法为准。后来，也就是一个月之后公安局的调查结论恰好与领导的说法不谋而合。
　　 马科长管了这么多年人事，自知得罪过不少人，又多是曾经的犯人，少不了亡命之徒。为防不测，他抽屉里暗藏了一把三角刮刀。恰逢钢厂二级干部调整，孟大川没有如愿当上车间副主任，心胸狭隘、孤僻多疑的他怀疑是马科长从中作梗，于是窜入办公室企图报复，没想到他刚刚出手，早有戒备的马科长在自己生命受到危及之际，先发制人，及时抽出了三角刮刀，把孟大川刺死于办公桌旁。马科长属自卫过当，他头上的一处伤痕足以证明。
　　
　　 十二
　　
　　 一气之下跑出屋的二川没有看到大川砸烂饭桌时的拳头和那张狰狞恐怖的脸，否则之后的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他无论如何都不能预料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二川一直在小屋站着，两眼模模糊糊，耳朵嗡嗡作响，心里翻江倒海，嫂子发疯似的哭喊让他无地自容，是他害了哥哥，毁了这个家庭，他没有任何资格再继续活在这个世界。
　　 已是第三个夜晚，二川做出了最后决定。他轻轻走了出去，想赶在天亮之前。
　　 没觉出今晚的脚步有多沉重，他很快走过大悲院，走过慈海桥，穿过金钢桥，来到望海楼。他停住了脚步，抬头瞅瞅这座幽灵般的古楼以及楼顶上那颗灰暗的十字架。他想十字架一定是钢做的，由某个高级钳工亲手打制并牢牢镶嵌在尖尖的楼顶上。他本想以后找个机会爬上去，望望大海，再看看那个十字架做得有多精美。他也曾想研究研究金钢桥和解放桥，若有可能，在大光明渡口再架起一座钢架桥……但这都是梦，梦断了，就不想了。他对着十字架刚要作揖告别，发现几只晨鸟正从天空飞过，心里溢出一丝嫉妒，人，不如鸟。
　　 此时，十字架映出一丝白光，啊，天要亮了。
　　 他赶紧走下河堤，走进河里。并不太凉的河水渐渐没过脚面，没过膝盖，没过屁股，没过肩膀……当河水把他击倒时，他没做任何挣扎。他知道，过了天津才是海，这次，他要随着河水曲里拐弯地游过天津卫，真的就要见到大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