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说道：“我才十八岁，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不想结婚。”
　　 狗蛋娘这回真生气了，说：“什么法不法的？钻到一个被窝里，就合法了！”女孩儿见这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不敢再惹她生气了，就低下头，没再说话。
　　 狗蛋娘把狗蛋拽到一边，对他耳语了几句，狗蛋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狗蛋娘又扭头对那女孩儿说：“什么年纪大年纪小的？我十六岁就跟了他爹，比他爹小三十多岁，生儿育女一大群，一辈子不也是挺好的？人家北京一个二十八岁的闺女，还是个研究生，嫁给了一个八十二岁的老头儿，报纸上登了，电视上演了，人家那闺女不比你学问大？人家咋不嫌年纪大？夫妻年龄没大小，只要钻进一个被窝里，就是一家人了。你们快睡吧，我走了。”说完，转身就走出屋外，关上门，从外面上了锁。
　　 这地方的风俗，时兴“听房”，新婚夫妻的新婚之夜，房前屋后的窗台下，时常趴着几个人，潜听房里的动静。据当地风俗说，新媳妇圆房，夜里有人听房才吉利，如果没有人听房，自己家的父母、兄弟也要去听一听，才能消灾避邪。狗蛋是新买来的媳妇，左邻右舍还都不知道，这听房的任务就非狗蛋娘莫属了。她也很想去听听，不去听，她对这个窝囊儿子不放心。离开了狗蛋的房间，她脚步咚咚地去了她住的东屋。拉灭了灯，她又悄悄地潜伏到了狗蛋的窗台底下。
　　 娘走后，狗蛋一下子没有了主心骨，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更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这样僵持着，也不是个办法。从女孩儿的身份证上知道她叫刀玉萍，狗蛋低声说道：“玉萍，咱睡吧，你也累了。”声音细若蚊蝇。他向床边走去。
　　 坐在床沿上的小刀姑娘一下子机警地站起来，吓得变了脸色，声音颤抖地说：“叔叔，你别过来，我害怕你！”
　　 狗蛋脱了鞋，从另一边上了床，想伸手拉她一把，她顺手摸起了剪子，对准了狗蛋。如果狗蛋再敢动手动脚，她就随时准备拿剪刀自卫。相持须臾，她又顺手拿过来捆她的麻绳，裁为三截，牢牢地系在了自己的腰里和两个裤腿。从窗外看到这一幕的狗蛋娘后悔不迭，都怪自己一时粗心大意，没有想到剪刀和麻绳会成为她自卫的凶器和武器。看她这样警惕，狗蛋知道今晚好事难成，心里升腾起的欲望的小火苗一下子熄灭了，咽了几口唾沫，嘴里干干的，起身下床，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重新上床，钻进了被窝。小刀蜷缩在床边的沙发上，狗蛋叫了她几次，她困得磕头打盹，都不肯上床去睡。狗蛋每次起来喝水，有一点动静，她都能机灵地醒过来。
　　 到了后半夜，狗蛋看她对自己非常信不过，就对她说：“我到沙发上去睡，你到床上来吧，我们这里天气冷，别把你冻感冒了。”携了自己的被子就去沙发上，小刀机警地躲开他，和衣躺在了床上，盖上了被子。
　　 站在窗外冻了大半夜的狗蛋娘，看到儿子到了沙发上去睡，又气又疼，唉声叹气——这憨厚实在的儿子，这不争气的傻儿子，啥时候才不让娘操心唉？送到嘴边的肥肉硬是吃不到嘴里。让这当娘的，干着急，浑身有劲儿就是帮不上忙。再听再看，屋里已经没有了动静。狗蛋娘惺惺地回屋了。
　　
　　 6
　　 狗蛋娘躺到床上，这才感觉到浑身累得酸痛，还没有睡着，鸡就叫了。又翻来覆去翻了几次身，迷迷瞪瞪的囫囵了一会儿，天有了一点亮光，她就起床了。穷人家的孩子从来不睡懒觉，这是她大半辈子养成的习惯。
　　 她打开狗蛋屋的门锁。小刀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解开了麻绳，放进了衣兜里。狗蛋和衣躺在沙发上，听到动静，也坐了起来，问小刀睡得怎么样，小刀点了点，算是回答。
　　 小刀在大山里长大，也是一个非常勤快的姑娘，每天早早地起床帮妈妈洗衣做饭，喂猪放牛，不像现在的独生子女那样娇生惯养。来到狗蛋家，她想，既来之，则安之，一时半会儿也逃不出去，慢慢地想办法，从长计议。即使不当他家媳妇，也要与他家搞好关系。她看到院子里有些脏，也忘了她这几天被骗卖到这里的不快，忍不住拿起扫帚去扫院子。狗蛋从屋里出来，一把夺过扫帚，说:“这些脏活累活，你都不要干，你去歇着吧！”
　　 对于昨天晚上没有成事，狗蛋娘本来有些生气，看到儿媳妇竟然主动打扫卫生，心里又有些许高兴。她由此推断，这不是一个好吃懒做的孩子，刚来到咱这里，人生地不熟，有些生分、腼腆都是难免的。不如趁机开导开导她，毕竟女人与女人之间更容易沟通些，她对着门外喊道：“孩子，过来，帮我烧火，我一个人做饭，忙不过来！”
　　 狗蛋家做饭用的还是烧柴火的大铁锅。小刀来到厨房，帮着烧火，她在灶台上一边忙活，一边和颜悦色地说：“孩子，女人都是要过这一关的，不结婚，咋生娃？不生娃，指望啥？不过这一关，那还能叫女人？别害怕，咱们都是女人，你既然来到俺家，就好好地过日子，娘会像对待亲闺女一样心疼你。”小刀不会烧火，往灶底填的柴太多，不但不起火头儿，反而冒起了黑烟，呛得她一阵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吃完饭，小方笑嘻嘻地来了，问狗蛋：“新媳妇的滋味，咋样？”
　　 狗蛋哈欠连天地说：“去去去”。
　　 小方看到狗蛋眼睛红红的，一脸疲倦的样子，又道：“兄弟，悠着点，别累着，好东西要一口一口地吃。”
　　 狗蛋说：“哪是哪啊，人家看不上咱！”
　　 “怎么？没成事？”
　　 “嗯!”
　　 “兄弟你真笨啊！教你个办法。”他趴在狗蛋的耳朵上嘟噜了一阵，狗蛋连连点头。
　　 晚上，狗蛋娘还是早早地给他们在外面锁上了门。狗蛋陪小刀说话。小刀虽然是个农村孩子，但毕竟读过多年的书，心气儿有些高。她读了很多琼瑶的小说，向往浪漫美好的爱情。她来到城里打工，与其说是为了挣钱，不如说是为了寻找心中的白马王子，她们寨子里的男孩儿，她一个也看不上，嫌他们粗俗、无知。眼前这个形象猥琐、满口黄牙的男人，与自己想象中的如意郎君，简直是天壤之别。一看到狗蛋，她心里就充满厌恶、恐惧和害怕。
　　 “玉萍，睡吧，你这几天累坏了吧？”狗蛋的话，把她从美好的憧憬中拉回到眼前的现实。
　　 “你还是在床上睡吧，我在沙发上睡。”听着狗蛋柔声细气的说话声，感觉他也不像是一个坏人，但为了守住自己的清白之身，她还是用麻绳扎了腰，系了裤腿。经过这几天的折腾煎熬，她实在是又困又累，躺在床上就睡着了。她梦见了自己在学校里快乐时光，有个男生悄悄地给她递过纸条，她心里像一阵甜蜜的微风吹过，倏忽就烟消云散了，因为不想过早地为人妻、为人母，那个男孩被她拒绝了。
　　 狗蛋这边可没有睡着，他一直想着小方教他的办法。想进一步实施他的计划。听着床上的鼾声由微弱而渐渐清晰响亮起来，他脱光衣服，赤身裸体，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轻轻地掀开被子，一点一点地解开小刀系在腰里腿上的麻绳的死结，解开小刀上衣的纽扣，掀起了乳罩，两只饱满的乳房像两只雪白的鸽子扑楞楞一下子飞到了狗蛋的眼前，他被惊呆了，魂儿飞七窍之外。他感觉到，血液，忽地涌上了头顶，浑身燥热。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两眼直直地盯着鸽子，但又害怕两只鸽子眨眼间飞掉，他饿虎扑食般窜上了床，压了上去，两只手死死地捂住了两只鸽子。温热柔软的鸽子立刻电流一般传遍了他的全身，浑身导电一般变得酥麻。他也仿佛回到了三十多年前，母亲的乳房就是他的宝贝，每天吊在乳房下拼命地吮吸，甜蜜、温热的乳汁，源源不断地营养着他。这久违的幸福，如今又来到了眼前，他张开嘴，一下子吮住了一只鸽子。沉迷在梦中的小刀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沉重的压迫、些微的疼痛惊醒，睁眼一看，“嗷”地一声怪叫，“噌”地一下坐起，把狗蛋掀翻在地，抓起一件衣服盖住自己的前胸，恼怒地斥责：“你、你怎么能这样？太不要脸了！”
　　 狗蛋从地上爬起来，理亏似的讷讷道：“你是我的媳妇，就应该与我同房。”
　　 “谁是你的媳妇？与结婚证吗？”
　　 “你是我花钱买来的，就是我媳妇！”
　　 “拐卖人口，强奸妇女，你们这是在犯法，知道吗？犯法是要坐牢的,知道吗？”几句话说得狗蛋哑口无言，脸一下子羞红到了脖子根。狗蛋穿好内裤，又钻进自己的被窝。
　　
　　 7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再严守的秘密也经不住时间这把刻刀的剥蚀。左邻右舍很快就知道了狗蛋买来个“南蛮子”媳妇。这消息风一样迅速传遍全村。
　　 好奇是人的本性。这段时间，村里的老少爷们都怀着好奇的心情三三两两地来到他家，看看狗蛋究竟买来个什么样的“南蛮子”媳妇。对于村人的造访，狗蛋媳妇一点也不忸怩，她想，狗蛋娘对她看管的很严，一时半会儿很难逃出去，与其闹别扭，还不如大大方方地顺着来，说不定还能从与邻居的聊天中探听到逃出去的路线和信息。她毕竟读过高中，有知识有文化，会说普通话，每逢来了人，她都能落落大方地应对。在狗蛋娘的介绍下，大爷大娘叔叔婶婶地叫着，亲热地嘘寒问暖，攀谈聊天。人们当面都夸“狗蛋真有福，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背后却说“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这闺女是个人精，时间长不了，早晚要飞走。”
　　 刚来到这里那几天，她对此地的地理方位、风土人情一无所知。现在，她通过与村人的交谈，不仅知道了自己所处的省县镇村的名字，还知道了村东四公里有条220国道，沿着国道向南三公里，有一个乡镇派出所，向北四公里有一个公安分局。她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身无分文，想要逃脱，自己回家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只有寄希望于公安的解救，遣送自己回家。
　　 在小刀看来，无论白天还是黑夜，婆婆都对自己严加看管，她感到，有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她。白天，狗蛋下地干活，婆婆像个影子一样跟着她，就连上厕所，婆婆也在门外守候；晚上，吃完饭，天一黑，婆婆就在门外上了锁。婆婆的看管，侦探一样不留任何空白时间。她也无时无刻不在寻找逃跑的机会，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希望。一天晚饭后，婆婆连续熬夜，实在是又困又累，坐在椅子上，想歇一歇，没想到刚坐下就打起了盹，忘记了给狗蛋屋里上锁。小刀每天晚饭后听到“啪”地一声落锁，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今天没有听到，也感到纳闷。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更何况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婆，也许是累了，也许是忘了，她想。她又想到了自己落难的处境，也许逃跑的机会就在今晚，她一阵窃喜，一种落难后绝处逢生的兴奋。为了麻痹狗蛋，她也早早地用麻绳扎好了腰和裤腿，上了床，盖上被子，假装睡觉。狗蛋在田里劳累了一天，也是又困又累，躺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听到狗蛋打起了呼噜，小刀解开麻绳，轻轻地下了床，悄悄地开了门，慢慢地溜出院子，从后街出了村子，走在了直达220国道的乡间小路上。
　　 狗蛋娘坐在椅子上睡得很浅，往前一磕头，机灵一下子就醒了。想到还没有给狗蛋屋里上锁，怎么就睡着了呢？真是一个不中用的老太婆，她埋怨着自己。看到狗蛋屋里还亮着灯，就来到窗台底下，往屋里瞧，看到狗蛋在沙发上死狗一样睡着了，床上怎么没有人呢？是不是自己老眼昏花，没看清？她揉了揉干涩的眼睛，翘起小小的尖脚，往里仔细瞧了瞧，床上还是没有人。她感到大事不好，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咣当”一声，推门进屋，一把拽起了睡梦中的狗蛋，高声叫到：“你媳妇呢？”
　　 “不是在床上么？”
　　 “睁开你那狗眼看看，床上哪里还有人？”
　　 狗蛋睁圆大眼，惊讶得张大嘴巴，猜测着说道：“刚才还在呢，我看见她上的床，是上茅房了吧？”来不及穿鞋，光着脚就去厕所找，厕所里黑灯瞎火，哪里有个人影？
　　 狗蛋娘连声叫苦，骂道：“你这熊孩子，都四十岁的人了，一点也不中用，连个媳妇都看不住？”叫来了左邻右舍的邻居，骑上两辆摩托车就去村东追。
　　 他们追到了黄河大堤，行程已经超过三公里，还是没有看到小刀的一点影子。按说，她离开家才半个小时，徒步不会跑这么快吧？他们考虑是不是追错了方向？如果错了方向，那就南辕北辙，越追就离得越远了。正商量着是不是回去，再从别的方向去追，狗蛋说：“你们不知道，她是山里人，腿脚快得很，跑步跟兔子似的。咱们还是再往前走走吧，反正也快到公路了。”
　　 他们重新发动起摩托车，继续往前追。在接近220国道的时候，在摩托车灯光的照射下，他们看到前面远远地有一个黑影在移动。听到摩托车飞快行驶、越来越近的声音，她感到情况不妙，肯定是来追她的。她没有回头，倏地一下闪进了路旁的树林中。正在追赶的摩托车看到目标突然不见了，更加肯定目标的确定性。他们在目标消失的地方停下来，把摩托车放在路边，打着手电，进入了树林。他们知道在这短短的几秒钟内，目标肯定跑不远，一定是躲在附近。他们来来回回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目标。当搜索到一片低矮的灌木丛时，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几片树叶轻微地动了一下，狗蛋走进树丛，扒开树枝一看，果然是小刀在里面蹲着。一个邻居冲上去，一把把她摁住，从树丛里揪了出来。狗蛋挥舞着小拳头在她背上捶了两下，骂道：“我叫你跑！我叫你跑！”拿绳子把她捆在摩托车后座上，就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