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小溪流的歌(散文) ——五千里路云和月
周叔叔是护送我兄妹出川的最后一个异姓亲人,如今,您又在哪里呢?我亲爱的叔叔!
七、
我和妹妹扶在江陵号的船舷边看长江两岸的风景,我又想起了我的妈妈拖儿带女回川在江陵号船上的情景,当时,轮船上负责人,为了解除乘客旅途中的无聊,组织乘客中有才艺的旅客开文艺晚会。
船上的年轻的船员阿姨为我们表演《五大嫂》、及南腔北调的小品、引人神往的陕北名歌……
这些,都象电影一样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和妹妹,现在要到达的这座城市也是全國有名的革命城市,
红岩中的主人公,《江姐》的丈夫《华荧山游击队政委》老彭就牺牲在万县,敌人把他的头挂在城门上示众……
这时,我又想起青神城,我和聶张君等同学一起唱青神革命烈士“西山游击队“(毛次影女烈士西山游击队政委)之歌
的情境。
歌词是:
在西山公社的小山旁,有毛次影烈士战斗过的地方……
……踏着先烈留下的脚印,我们继续向前进!
向敬爱的毛孃孃宣誓,妳的事业,我们一定完成!踏着先烈留下的脚印,我们继续向前进!……
不知几十年后,我四川的同学还有人记得我否,我的第二故乡青神城,是否还会接纳我这个远离的儿子?
想到这里,不由得暗然神伤……
小朋友,你们在这里呀!
船员阿姨顺手递过四张餐票说:等下你兄妹到餐厅去吃饭,别乱跑啊!我点点头。阿姨又忙她的去了……
餐厅很大,也很漂亮,江陵号是五八年下水的新轮船也是轮船中的姣姣者。
我和妹妹才到餐厅门外,一股饭菜的香味就扑鼻而来。我们早已饿了,四两一张的餐票一共四张,轮船上每天两餐是按船票的远近供应的,而且不用粮票,有钱有粮票都买不来……
我把两张餐票从窗口递进去,里面穿白色工作服的大师傅递给我两份饭菜。我拉着妹妹到餐桌上去吃,那饭菜香啊,进川三年还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呢!
我们象两条小饿狼一样,一下子把饭菜风卷残云,吃了个精光!
也许饭菜太好吃!
也许我们太饿了!
也许我们太不懂事。
……
妹妹看着我说:哥,我还吃,我还没吃饱!
其实,我也没吃饱,我也被那香香的饭菜吸引着。
哥哥,我吃!
“我们已经吃过了“我说。
“我们不是还有两张餐票吗,我饿!“
“把这两张餐票都吃了,晚餐吃什么?”
“晚餐,我不吃!“妹妹说。
我说:这餐厅的大师付,都知道我们吃过了,我们有餐票也买不到啊。妹妹说:你看有人从上面的餐厅吃饭出来了,我们就到上面餐厅去吃,那里的大师付不认识我们……
我带着妹妹到上面餐厅又去把最后的两张餐票给吃掉了。
这下饱了,我们每人一餐吃掉八两粮,一天的食物全吃光了,第二天我们就成“名人”了。
人吃饱了,也“精神”了,我拉着妹妹到处去玩,看别人打牌,下棋、到舷边去留连长江两岸的雄伟风光,听拨身而过的轮船亢长、雄厚的汽笛声,想不到旅途中的长江,会有那么美丽的一幕!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拉着妹悄悄地走开了,因为我感觉羞愧!我这个哥哥,当的不够格啊!我不该那么冲动,把两餐的餐票一餐给解决,害妹妹晚上没吃的。
船员阿姨来找过我们,我们躲着她,她没找着……
轮船到达万县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雨,九月的天气也有点凉了,又拉下了夜幕,我和妹妹一无雨具、二无换洗的衣物,怎么办啊?
到万县的旅客都慢慢的撑着雨具上船了。我望着那高高的一级一级的码头台阶,是下船还是不下船呢?不下船,我们没有下一站的船票,算偷乘人员!下船吧,这天也黑了,又下着大雨,冻出病谁管?万一淋病了,我怎么去找政府?政府又怎么知道我们落难了?再说今晚到哪里去安生?
一连串的问题在我的脑子里徘徊着、斗争着。这时我想起了,重庆周叔叔上船时说的话,“只要船长、乘警叔叔同意了,你们是可以直达汉口的,因为你们用的都是国家的钱!
想到这里,我和妹妺没有上船,躲到轮船的旮旯里睡着了……
八、
江陵号轮船经过一夜的航行,第二天早上,船上的船员阿姨发现了我们兄妹,她急忙跑去告诉了船长。
船长决定让我们兄妹就近上岸。
轮船停靠在一个小码头上的旁边,船员阿姨来叫我们,说是要我们马上上岸去找临近政府,我不情愿,但无可奈何……
我拉着妹妹走到船舷边的时候,好多叔叔和阿姨在船舷边看风景,有人非常奇怪地说:这船怎么停在这么个小码头上?
我看到那么多的叔叔和阿姨,我想应该让他<她>们都知道我的情况,争取船上旅客的同情。也许我不用上岸,可以直达汉口。
于是我大声地对船员阿姨说:阿姨,我们不想上岸去找政府,我们太小啦,又两餐没吃,妹妹才八岁又不太舒服!上岸后我们怎么办?
我故意让船舷边的旅客们都听得见,旅客们都好奇地向我和妹妹和船员阿姨走来,人越来越多了。
有人开始问,这是怎么回事?我心里一酸哭了,从妈妈的去世,父亲托人、到成都落难,如何找到政府,哪些人帮助过我一一述说了一遍,有些人听着听着就哭了,有些叹口气说:小朋友,你们兄妹真是太可怜了!
也有些人给我们兄妹算了一下旅程,从四川到湖南小朋友家,要经过三个省,五千多里路啊!他兄妹那么小,太难了,太难了呀!
我们兄妹的故事,在江陵号上传开了,有好多好多的旅客从各自的舱位上涌出来。把我和妹妹、船员阿姨密密麻麻地围了起来。
我赶紧把身上的皮夹子打开,从里面把我的迁移证、青神区大南街居委会出的证明、粮食关系迁移、西南铁道局发的<<儿童救济票>>以及各站的火车票、从重庆到万县的轮船票,全部拿给了船舷边围观的旅客、叔叔和阿姨们看。他们互相传阅着,更加证实了我们兄妹故事的真实性。
这围观的旅客已经很多很多了,轮船也有点向一边顷斜。
这时,船上的乘警叔叔、船长都来了。他两人分开众人,走到我们身边,问清楚了我兄妹的情况,以及我们的意愿和请求,以及在万县没有上船的原因,是因为雨大、天黑、怕妹妹淋出病。船长听了很激动,向我伸出了大姆指!
乘警叔叔和船长看过了我的证件还给了我,叫我保管好,就回去了。
餐厅一和餐厅二戴白厨师帽的大师付也来看热闹,餐厅一的大师付说:这两个小孩昨天早餐在我窗口打的饭菜,我认识。
餐厅二的大师付说这两个小孩昨天早餐在我的窗口打的饭菜,我也认识。
两个餐厅的大师付说:
他们不会把一天的餐票一餐给吃光了吧!
怪不得昨天晚餐没来吃啊……
我和妹妹一餐吃两餐餐票的事又被传开了,我们昨晚到現在两餐没有吃也被传开了。
有人说小孩吃得,也有人说:小孩可怜!
不大一会儿,船上的播音员用清脆响亮的普通话说:请旅客同志们注意了!请各自回到自已的舱位,请保持轮船的平衡!两个小孩的事,船长已有安排,由原接孩子上船的乘务员阿姨负责全程照顾!轮船马上就要开了,前面就是三峡,请保持轮船的平稳!请各自回到舱位!……
远远望去,长江三峡好窄好窄啊,心想,这五层舱位的大轮船怎么过得去呢?其实轮船开到三峡口的时候,还是江宽船小。
这时,轮船已有些轻微的摆摇、也许是水势凶猛吧,长江的水量是黄河的二十倍,一齐涌到三峡,其势也就可想而知。也难怪古人说: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长江两岸的风景是很美的,很迷人的。那满山的红叶,笔陡的山势,是那么美丽和雄伟,把我这颗流浪、幼小的心灵深深地吸引住了,虽然我和妹妹失去了母亲,像一片嫩叶四处飘流,但毕竟是在自已的国土里。我感谢我们的政府,我感谢我们的国家,更感谢我们善良的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让无助年幼的儿女,五千里流浪而能处惊无险。
我回到船舱,妹妹就象小鸟一样,跑过来高兴地告诉我说:哥哥,我刚才到舱外去玩,有五个解放军叔叔指着我说:就是这个小妹妹和她哥哥,妈妈死了要回湖南爸爸那儿去,在船上两餐没有吃了。那五个解放军叔叔从军服口袋里,每人拿了一张餐票给我,要我交给哥哥带我去吃。
听了妹妹的话我感动得直想哭。几十年后,再当我想起这件事,我都直流眼泪,心情也久久不能平静。
这时,船员阿姨来叫我们去吃饭了,她带着我们朝餐厅走去。远远看见一个全副武装,二十来岁的解放军叔叔在一个舱门外警卫。当船员阿姨带我们路过门口的时候,一个五十来岁的解放军军官,正在用餐。他对船员阿姨说:就这两个小孩吧?船员阿姨点点头说:是。
五十多岁的解放军首长,他和蔼地把我们叫了进去,他摸着我和妹妹的头,对船员阿姨说:就让这两个小朋友跟我一起吃吧,请妳送两份饭莱来……
我和妹妹,在解放軍伯伯坐的餐桌上边吃边聊,他还看了我的迁移,和一路的火车票,以及到万县的船票。他看后,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孩子,长大了要报效国家呀……
到了我十六岁那年,我写过血书要求参军,又因是独子及各种原因没有去成。
在江陵号上,从此,我们兄妹就不再用餐票了,以吃饱为止,我们享受能吃多少就吃多少。那五个解放军叔叔就要饿一餐了,他们为了人民的儿女情愿自已挨饿!也要省下口粮,让人民的孩子吃饱!
这就是人民的子弟兵!这就是人民的军队!
轮船到了湖北的沙市,船长派人告诉我和妹妹,决定就近把我们送回湖南。在沙市转小火轮到岳阳,就是湖南了。
还对我们兄妹说:已跟湖北沙市有关单位联系好,接的人己经在码头等了。
我们没什么行李,跟着船员阿姨就走了,但我的心里总有些舍不得,摸摸口袋里的五张餐票,好像有一点遗憾,这时船舷边,有一个年纪三十多岁的解放军年青军官,我走过去,把这五张餐票交给他,说了原委,请他帮忙寻找这五个解放军叔叔,把餐票交给他们,代我向他们致敬,并说辛苦叔叔了!向他敬了一个队礼。
解放军军官叔叔拿着这五张餐票惊讶地看着我们,还了一个军礼,目送着我们走向码头。我回过身,看见军官叔叔还在向我们不停地挥手。
九、
从江陵号下船,同行的还有一位长沙姐姐。她十七八岁,胸前佩戴着某工厂的出入证,我们是在江陵号上认识的,她坐在轮船的过道旁看连环画小人书,我和妹妹挨着她看搭搭书。她也没票,船员在清理无票人员时发现了她,她告诉船上负责人说:她到重庆来找哥哥探亲的,哥哥出差了,嫂子不认她,身上钱用光了,回不得单位,所以偷乘轮船,要回湖南长沙厂里,由于没有换洗衣裳,身上都有浓浓的汗味了。
就这样我们认识了,也许是同病相怜,我和妹妹叫她姐姐。我们坐在她旁边看她的搭搭书,她都非常友好。
从船上下来,接我们的叔叔把她一齐带到了有关单位。
当时,夜很深了,安排睡觉时,妹妹被安排到女生宿舍,我被安排到男生宿舍。我和妹妹从没分开过,有点不放心,但也无可奈何。
我们在沙市等了三天船,乘上了从沙市开往岳阳的小火轮,还有那一位和我们一起下江陵号轮船,寻亲不遇的姐姐。
小火轮和江陵号比,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江陵号,船大、整洁、明亮!
小火轮,船小、脏、乱、黑暗!
一天三餐供应的都是高粱做的饭,很多人都吃不进,我和妹妹那么能吃都吃不了多少,就象糠塞在喉咙里一样吞不下去。
和我们一起上小火轮的那位长沙姐姐,也许是人长得很美吧,虽说不上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倒也是清丽可爱、落落大方。
在和一些人的交谈中,船上旅客得知她只身探亲,嫂子不认,流落江湖,难免有人怜香惜玉。有人把她介绍给同船的一个二十五六的男人,那男人长得也有几分英气。同船的长沙姐姐,不置可否,只是含羞微笑,只把那男旅客逗得迷迷糊糊,恨不得把心挖了给她,给了她粮票、钱什么的……
小火轮航行了一天一夜,在一个小码头上停靠了,船上要补充食物,要派人到附近的集市补充物资,象蔬菜等等。旅客也可以下船去玩,买点小吃,只要下午一点以前赶回来就可以了。
经常在这一带往返的旅客说:下去玩吧,这里的农产品都非常便宜,特别是鸡蛋,小吃也很有名!
我没有钱,不想去,情愿在江边看风景,留览那些天上的飞鹭,和江边的芦苇,那些美丽如画不要钱的美丽的景色。
妹妹想去,見我不去,就缠着那位美丽的长沙姐姐去,她也很疼爱我的妹妹,长沙姐姐就对她在小火轮上认识的、在玩扑克的男友说:我带这小妹妹上岸去玩,一会儿就回来。
她男友对她说:妳去吧,我正在打牌,早点回吧!……
到了十二点钟,下船的旅客都陆陆续续的回到了船上。
这时,妹妹单独一个人回来了,我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