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乡】一堵土墙(散文)
离开家也已经十几年,期间也有一年回一两次家,每次回家也是匆匆的停留,有点走马观花的意味,粗心得错落了家乡原风景在悄悄地变化也没能察觉。
十几年,鬓角在变,眉钩在变,家里的老父母在变,母亲养的鸡、鸭也早早不认识我了,父亲养的狗也换过三四次了,以前回来的时候还跟着摇尾巴的情景,如今不见了,或许也就只能当成了留在岁月痕迹里的米粒一样的被人遗忘。随着路的拓宽,通到家门口石子路上那个供人休息的大木墩也不见了,院子外面那棵核桃树也似乎不认识我了,皱巴巴的躯干呆呆地看着我。那堵围着院子的土墙也快要被砖墙代替。
几年间,村子长大了不少,路比以前宽了。孩子越来越多了,我认识的人却变得越来越少,还有几个是很友善,渐渐模糊的记忆中还给过我几个糖果,我也笑他也笑,似乎风景就是那么美!猛然发觉,十几年,回到以前的村庄——我的家乡。以前的村庄越来越生疏,孤立着的我越来越孤单了,心里还会一点点地落寞下去。
可是,我知道就算是什么人都不记得我了,围着院子的那截半颓废的土墙一定会认出我来,就算是我变成满头白发,换了颜色荒了韶华,它也会认出我,就算整个世界都嫌弃我,它也绝不会遗弃我,就像我家的母羊不遗弃它的小羔羊一样,一样的亲。我回家的时候,土墙上的土渐渐松动了,被风吹落的小土粒掩盖了墙基的那层石块,靠近地面的墙面也被母亲养的鸡啄出一个个小小的窟窿,栓狗链子的地方也被父亲养的那只撒欢的狗割出很深很大的陷落。我知道,十几年过去了,墙也老了!
一阵风吹过,落地的沙土石子弄出吱吱的响。那声音像是鼓槌一样,一阵一阵地敲击心里,悠远的样子,似乎又有点感伤,或是怀念。
那一年,父亲还年轻,围着院子的篱笆栏扶好一阵子又倒了,不知是风吹倒的,还是母亲养的那群下蛋的鸡弄倒的,或者是邻居家的小孩推倒的,我看见过好几次,他站在篱笆栏下玩耍,高兴的劲头正好和做了坏事一样兴奋。我猜测了好多种情况,每种情况感觉都很真,就是拿不定主意是哪一种情况。总之,那天我和父亲回到家时,篱笆栏就倒了,倒得扶也扶不起来,扶起来也失去了护栏的用途,所以父亲说要打一堵土墙。
那晚上,父亲找来了叔叔和大伯,窄窄的院子里放了好大一盆火炉,燃烧着的火苗,照着一家子人,亮堂堂。这样的场面,在我家是很少见的,每次看到母亲在院子里燃着很大的火炉,火苗发出嗷嗷的叫响,我就知道家里一定有大事件要发生。所以,我很神圣地看待为数不多,属于我家的大事件,母亲和我就在对面凳子上坐定,瞪大眼睛听着,等待着父亲的宣布结果。
一阵讨论,手舞足蹈一样的商定了之后,一声响亮的咳嗽将瞌睡的我唤醒。朦朦胧胧地听着父亲的宣布,我知道了,一个划时代的“事件”就要在火炉旁产生了,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划时代,理解也只是停留在不能想象的位置,或许就像父亲常带我去的那座山的山脊,没有长着树的光溜溜,但是父亲说很重要。炉子里的火烧得更旺,母亲说炉子也知道了这个决定,正高兴着。
炉子熄了,月亮正好爬上房檐顶端,母亲养的鸡不叫了,父亲的狗睡着了,父亲抽了一桶烟也睡下了,整个院子静的只剩下月光噔噔地在跳,我坚信只有我看到月光的跳,因为那跳着的样子已经到我的被窝里了。
第二天早晨,父亲起得很早,将闲置了好些年的夯找了出来,加上了铲土用的锄头和箕蔑。准备好了工具,叔叔和大伯早早的来了,帮父亲将椽子和木板用横绑子固定好。吃完早饭后,我负责往木板槽里填土,父亲将土夯实,土墙就这样一节一节的往上爬升,站在墙上,快要够得着邻居家种的大梨树的枝桠。就这样,我跟在父亲他们后面忙了几天之后,墙有三米高的样子了,足以将曾经不可一世透过篱笆栏就可以钻进我的被窝的风挡在了院子外面。之后,父亲笑眯了眼睛,我也跟着父亲笑,母亲在一旁看着父亲和我。父亲再用了半天时间将顶盖上几年前留下来的瓦片。一堵新墙就筑好了。那晚上我睡得特别的香,母亲说像吃了蜂蜜一样。
后来,母亲养的鸡就再也没有钻出过,而是牢牢地呆在院子里,下的蛋也没再丢过。我再也不要担心大风在什么时候将墙吹倒而又用父亲和我花费半天扶好。父亲说这堵墙算是打对了。
墙围着的院子,死死地扎在我长大的村庄。我知道这个家的格局已经改变了,它在计算着我家一天的时间,太阳一过晌午,它的影子就一点点地收回去到达墙根,又向相反的方向延长,直到将整个村庄都埋没在它的影子里。它的影子有多大,我们谁也不知道,只知道墙的影子早上将整个院子都覆盖连同父亲买回来的两头牛,慢慢的就剩下遮住母亲养的那群鸡了,稍向后就什么也不能了,影子都跑的没影了,其实是跑到墙的背面去了,只是站在墙这边的我不会知道另一边的事儿,鸡呀,母亲还有我都被晒得暖烘烘的,炊烟起了,这堵墙完成了一天的使命。
不知道晒了多少次的太阳,数也数不清楚了,每次下大雨的时候,它都在大雨中昂然的挺立着,我透过门缝偷偷的看它,似乎它知道我在看它,更起劲的将风挡在了墙外面,有几次邻居家的那棵梨树上的梨顺着墙滑落在我家院子,所以每到秋天叶黄的时候,我都很感激这堵墙,我知道它也知道感恩,知道是我一抔土一抔土垒成了它,所以它在风来是挡风,用身影帮我计算着一年四季的长短,也替我数着我活过的日子。
只记得一个夏天的骄阳过后,父亲告诉我要离开家到很远很远的城里面去,他说要学文化才能出息,就像大伯家的堂哥一样。我不知道今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城里的风吹成啥样,我只知道要和我亲手打的那堵墙离得越来越远、越来越久。那个下午,我摔开所有的事情,拿了个板凳,对着墙呆呆的望。母亲拗不过我,就任由我的性子,在墙底下再晒一下午,她不知道墙对于我就像我对于母亲一样的重要,或是日久生情,也许是那堵墙里流着我的血汗、欢乐。
上了学之后,回家的次数少了,每次回家墙都会变了一个样,离我离开时的样子越来越不禁风,父亲的鬓上长满了微霜,母亲的手变得很粗糙,养得鸡鸭见了我像似很陌生的样。从他们看我的眼神中我知道我慢慢的在变化,慢慢地长大了。可是父亲老了,母亲也不年轻了,那堵多年前父亲和我筑起的墙也在日晒风吹中慢慢变老。
多年后,在外漂泊的我回到家,几近快要颓败的那堵土墙快要被新砌的墙代替。父亲说他也老了,该歇息了。可是,只有我知道它的风华正茂、砥砺风雨的年华,就像父亲一样撑起了一个家的天下。
风吹着,尽管有许多小土块掉下来了,看着也有点摇摇晃晃,可是风还是被挡在了外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时候我没在家,那堵土墙,父亲早上起来时就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