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这会儿打一仗，我们这支小船的阵容应该是强大的，海军作家王棵坐在床头，水性一定不错，警察作家谢宗玉一定机智勇敢，藏族作家罗布次仁来自青藏高原水性估计不行，但勇敢僄悍是一定的了，八零后作家毕亮应该看过小兵张嘎的电影，学习一下，做小英雄毕嘎子没问题……
　　 我知道现在这一季赏不成荷花了，在一片残荷中我使出浑身解数要点缀出荷花盛开的记忆，我的肩上有预谋地裹了一块粉桃红的麻质披肩，所以我在同学们的镜头里是红的艳的。给我们撑船的老大是白洋淀深处最著名的水上村庄郭里口人，长了一张特中国特游击队员的脸孔，细长眼，高鼻梁，齐崭崭的牙，体格健壮，非常符合我对抗战时期八路军战士游击队员的想像，果然，船老大特自豪地侃他当群众演员的经历，人家都参加过无数影视剧的演出了，某甲某乙地逮着机会就上。船老大开朗健谈，一问姓刘，年龄不好分辨，难说比我小，但我甘愿喊他“刘哥”。
　　 回到鲁院，我在网上查了孙犁的相关文字，在孙老的人生年历里看到如下文字：1944年赴延安，在鲁迅艺术文学院学习和工作，发表了著名的《荷花淀》、《芦花荡》等短篇小说。
　　 延安鲁艺正是鲁迅文学院的前身，孙犁在延安鲁艺只呆了一年，1945年回到冀中农村。在鲁艺一年期间创作了他最著名的小说，我们今天的到访应该算是一次勉励勉怀之旅……
　　 《白洋淀纪事》是孙犁的小说、散文集，他的文字风格秀雅、隽永，在中国文艺界自成“荷花淀派”。茅盾评价：孙犁的创作有一贯的风格，他的散文富于抒情味，他的小说好像不讲究篇章结构，然而决不枝蔓；他是用谈笑从容的态度来描摹风云变幻的，好处在于虽多风趣而不落轻佻。
　　 我问刘哥，这白洋淀的春夏秋三季忙打渔忙搞旅游业，那冬天他们都干些啥呢？刘哥说：有得干，再过些时日他们就上荡子去割芦苇杆子，从前割回家的芦苇杆做柴火烧，现在一般都拿它编席子开发些手编工艺品。他说白洋淀的冬天是一年中最安静的，也很好看。刘哥那么说的时候，我的眼前出现孙犁老人描写过的，月光下，女人们手中那苇草跳动的情景……
　　 白洋淀的鸭蛋，莲子莲心，藕粉很有名，我独看中那苇草漂白后编的莆团垫，编得精细，要价一问才15元，我犹豫了一下，走开了。卖家身后追着问：12元，要吗？咳，我没嫌贵呀！割草，选材，漂白，软化，编结，也要好长时间才做得成的！当时只想如何带回云南去呢，一买起码也得成双成对的，现在想起来，后悔了。
　　
　　 五
　　
　　 9月28日自保定回京，全班同学就散了，有相约去内蒙的，有独自去山西的，大多数回家省亲了。留下来的部分同学有的等着家人来京团聚，我属于家远的来来去去都不方便，懒得来回折腾。在鲁院的学习生活奢侈安逸，虽是万般珍惜还是觉得时间一天一天忽忽地像风吹过一样，刮走了。扳着指头一算，待收假时，四个多月的好日子也就没了一个月。我计划着正好可以安安静静地写好好地读点书。京城的朋友小杜发来邮件，给我作了国庆大假出游推荐。这国庆，京城里的确有很多热闹可看，我也并非一个特别安静的人，但是这次我就是决定了，我要静静地呆在这院子里，关门闭户，埋头耕耘我的字，饱读我的书。
　　 晚上12至1点钟睡觉，5点多一点便透过窗帘的缝隙看见天光，窗外有小鸟醒来，楼下食堂的抽风机也嗡地响了，睡不着就点开央视朝日新闻看，赖床一阵，起床梳洗，下楼吃早点，早点蛋、奶、粥、蔬菜、面食，营养搭配样样周到，我这人做市场媒体人做长了，不时恍惚，咦，我真这么舒服？我哪来的这种舒服？贱哪！早点吃罢，到小花园里练瑜珈半小时，京城的花脚蚊子依然逮机会就当我的粉丝，可是我有对付它们的办法了，花露水、清凉油、风油精几管齐下，已抹在裸露的皮肤上。瑜珈练完出身小汗，在院子漫漫踱步一圈，这时候我多是仰着头深呼吸着看树看天养眼睛。院子里最大的两棵树，一棵是泡桐树一棵是梧桐树，灰喜鹊栖在树上，只见长长的尾巴跳来跳去，它们很少起飞，一起飞就有很大的一个影子掠过。只要抬头京城的上空不论哪个方向哪个角度永远都有几架高低错落的塔吊在纵向地横向地运动着，追看那塔吊长臂的移动，你会感觉到这个城市的活力。传说，全世界一半的塔吊都在北京了。
　　 做完这些事，出学校买份《新京报》回来，报纸不急着看，留待晚上睡觉前翻的。九点回到房间，打来开水，烫壶洗杯泡上一壶茶，喝两口酽酽的茶，反锁了门，拉上窗帘，开写。
　　 写得顺利中午饭就不下去吃了，常常一坐五六个小时就过去了。当然屋里有吃的，柚子黄瓜枣子酸奶鲜奶果丹皮花生米老干妈豆豉随时补给。写得不顺利，思维阻滞沮丧是常事，随时自我否定，不如下楼吃饭打个岔。两天过去，一个在昆明写了一个多月才开了个头的短篇算是草就，写完顺了一遍，感觉还过得去。放朝一边，决定一周后再来读。
　　 这次来京，因为要过冬，冬天的行头就跟来几大箱，随身带的书挑了又挑，最后只带来七八本书，一本是去年诺奖获得者土耳奇作家奥尔罕·帕慕克的自传性作品《伊斯坦布尔》，那是关于一座城市的记忆，作为亚洲、欧洲的缝合处，土耳其文明的感伤渗透在帕慕克的字里行间，他依附于此成就于此；一本《迷药》，这是一本译著，讲述人类迷幻药物的历史，我认为这本书符合我一贯的猎奇阅读习惯，我相信在人类数千年的文明森林里还有无数的奇花异草是我没见识过的，属于闲书；同样的另一本闲书是印刷精美的包括全世界七百多种药用植物的彩色图鉴《药用植物》，买它两年了吧，总是没有看；印度著名哲学家克里希那穆提的《爱的觉醒》，台湾美女才女集一身的胡因梦译的，这一本是他关于爱的了悟，粗浅地翻过，带来是想细细咀嚼反刍，另外就是张爱玲的两本中短篇小说集的两——《第一炉香》、《惘然记》。
　　 因为李安据张爱玲的同名小说《色·戒》改编的电影刚刚获得了威尼斯电影节的金熊奖，我就捡着《色·戒》先读了，这一读就放不下，连读两遍。第一遍读罢，心是紧的，气是粗的。小说场景的描写、对话、气氛的营造，故事都近乎完美无缺。故事人物关系内在的紧张、精彩而精炼的对话、悬念的设置、节奏的把握、故事的结局都写得紧奏绵密智慧。场景的描写让我逼真地在脑海里自行构建出故事发生的“现场”，那“现场”的气氛仿佛刀锋上的空气，在微微颤抖。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到李安的电影，我还没被电影语言左右。再读第二遍的时候，我的阅读速度明显放慢，我总是在朝后看的时候，又不断地翻到前面去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验证品味张爱玲之前为何这么写的意图，所有的细节都在打埋伏,巨大的阅读快感几乎让我窒息，读到结尾处的感觉类似当年我读汪增祺的短篇小说《陈小手》——那军官把领了赏金骑马而去的陈小手一枪撂下时是同样的惊讶。
　　 读完小说《色·戒》我跟朋友发短信说，这篇小说读得我心惊，令我不敢再随便写，写作的信心大打折扣。李安的电影,不管拍得好不好,我得感谢他提醒我读了张爱玲的这个优秀短篇，此前我更多的是读了张的《倾城之恋》《半生缘》等长篇，包括《对照记》等诸多随笔。正如当年我要感谢田壮壮翻拍一个《小城之春》，让我看到了费穆的《小城之春》一样。田壮壮借翻拍向前辈致敬，李安借电影抚慰张迷，同样是对这个已逝的才女致敬。张爱玲的另一个短篇《茉莉香片》我也很喜欢，其人物心理层面的挖掘和小说结尾另辟蹊径的一种结局，让我确信张爱玲的眼睛是把解剖人性的柳叶刀，总是锋利而精准。
　　 一摞书放在我随手可及的桌上，我深陷在一把扶手椅里，背对暖阳，以最舒适的坐姿饱饱地阅读。10月1日，北京的天大晴，天空像云南一样蓝。云南那边有祝贺节日的短信飞来，我随手便编写了一条回给朋友们：天蓝，鸟啁啾，民国女子张爱玲陪我欢度国庆佳节，朋友们，节日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