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黑子长着一身乌黑发亮的绒绒黑毛而得名。在取名一瞬间偶想，若是加上一土字，那就不得了的呀。与春秋末战国初期宋国墨家学派的创始人——墨子相媲美。真是想得美，贻笑大方。
　　 黒子走进我的世界，也是一个偶然。那年，我和妻子去千里之外的丈母娘家，赶上了一场大雪，这北方的雪景，明净、开阔、庄重、丰厚。路上见不着几个行人，见到的，颈子和脸都缩到站领下，女同胞还带着大口罩，正面也只见一双被冻而凝固没有神的眼睛；飞鸟见不到一只，这个世界一下冷静了许多。我们还未到丈人老家大门口，突然，从大门内窜出三个黑乎乎的东西，定神一看，迎接我们的，却是三只毛绒绒的小家伙，它们在雪地里特别引人注目，对比度特大，黑白分明，它们成了眼球中的亮点、焦点。这晶莹剔透的世界，一下子富有了生机，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三个小家伙，肚皮贴着雪地上奔跑，身后被拖成一条小雪沟，相互比着赛似的，跑在后面的小狗，急得在雪地上打起滚儿。其实，是后腿用力过猛，向前翻了过去，小腿虽短，伸腿绝对敏捷，动作快得连眼睛都骗了过去，顿感这品种不一般。我还在思量，鞭炮响了起来，这是孩子舅放的，迎接我们回来过年，一家人都出来了，刹那间，门口站着好多人。我回头再看看，可爱的三个小家伙，已无影踪。
　　 晚上，我对妻子说，这狗怎么同平常的狗不一样。妻子说怎么不一样，农村里的人，哪能养得起什么样名贵的狗？我想也是。妻子见我没有再说什么，也许看出了我的心迹。又补了一句，你想养狗？平日里，我很讨厌狗，最看不起看门狗，特别那狗仗人势的样子，就让人生厌。妻子是知道的。我不悦地说，不想。妻子没再言语。
　　 我想起三年前的一件事来，隔壁家有一条狗，谁来它都叫，叫是狗的天职，看门狗嘛，不叫还叫狗吗？这狗对我屡次示威，虽是畜生，心里总有些不快。要跟狗斗气，我也就跟它没有两样了。有一次，将我的裤子和鞋都咬破了，好像我前世得罪它了，我真的恨死它了，这两样都是我做人的行头，要花我近一个月的工资。隔壁家主人说赔，我低着头半天没说话，当时我眼圈都红了。当我抬起头，邻居居然没影了，我也不好意思去找人家，人家说赔的，我还要追去不成？那不好。一月过去了，半年过去了，隔壁的主人见着我就走开，总是有意地避开。我看看打着补丁的裤子，和补过的皮鞋，心里很痛，气不打一处来。后来，我找了一个专门偷鸡摸狗的人，在我的引领下，不声不响地给解决了。没想到，这回邻居找上门了，猜想定是说狗的事，我装作很淡定的样子，看着邻居。邻居一进门便说，对不起，有年把时间了，当时手头紧，你的衣和鞋要两千多吧，不能给买新的，赔你一半钱，你看行吗？我忙起身说，都一年多了，这事就算翻过去了。那哪行，别嫌少，说着，丢下一千二百元，出了门。我拿着钱追了两步，嘴上说着，不行不行，钱一定要拿回去，可腿怎么也迈不开，唉，我怎么是这个样子呢。从此，莫说是养狗，就是提到狗，都感觉自己是一个心眼很小的人。
　　 第二天，吃中饭时，那三个小家伙，一摇三摆地来了，前一只，后面跟着两只，前面的一只神气十足，像是黑社会老大，很拽！后面两只，颇有狐假虎威的架势。引起了我的兴趣，尤其那打头的一只，我随意地伸了一个手，掌心朝上，四只手指向怀里勾了勾，好像它看懂了我的意思，迈着方步朝我走来。小尾巴直摇的，四只小短腿直颠的，小跑过来，到了跟前。我试探着，用手摸了摸它的头，它抬头看着我，两眼睛圆圆的，直视着我，像是对我行注目礼，长长的睫毛，很是迷人，我情不自禁地，用单手伸到它的两腋下，它的两条后腿悬在空中，拼命地向上一卷，是在蹬脱在它腋下的手，还是怕摔，还是动物求生本能？这时，我看到它四个爪子是白的，心里咯咚一下，想到人们说的花脚猫；莫非也有花脚狗？花脚猫好跑，今天你家有腥，它就会待你家，明天他家有腥，它就去他家。有奶便是娘。后来引伸到人，常不在家待的人，称之花脚猫。这是题外话。这么可爱，又有灵性小狗，会不会同猫一样，异曲同工呢？我看到四脚是白的，心里的喜悦，被这一层雾霭所笼罩，放下了它，不管它。无心去观察，去了解。妻子过来说，洗手吃饭吧。我懒得动，窥其一斑，否其全貌，想放弃带回去养的念头。心还在说，为什么不全都是黑的呢？偏偏又是在四只爪上，兴致索然。还不去洗，你手刚玩狗狗的。妻子又催了一句。听了这句，心里的气向上一升，站了起来，没有想到，这小家伙趴在我的脚背上，我没有好气地说了一句：狗东西！我将腿向上一抬，小狗滚落到地上，汪、汪汪……叫了起来，逃走了。
　　 妻子没说什么，只是白了我一眼。我虽然说的声音不大，我想她听到了，只是在她的娘家，顾及的是面子，没有同我较劲。其实，我没有真正对她的意思，听话人可不是这么想，不是有句话，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后来，我没有解释，为一句话去解释，势必会越描越黑呢？
　　
　　 二
　　 本来，人是有理智的，在一起待久了，就像牙齿与舌头一样，自从长了牙齿那一天开始，它们就在一起磨合，几十年，甚至一个世纪以上，都有可能发出不和谐的声音，更何况是夫妻。我也知道，借狗撒气没有道理，而去伤害的，是同自己过一辈子的妻子；原本是自己不对，非得找点理由，在那一瞬间，也没有弄清楚，怎么会这个样？哦。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男人嘛，不都有这样的臭脾气。吃过饭，妻子去厨房洗碗，我也快速端起两个菜盘，跟进了厨房，用肘有意顶了一下妻子的腰说，喂，我是……没等我说完，她便道：回头再跟你算帐。算帐？有什么帐要算？别装！我见妻子的脸色不好看，圆圆的脸拉长了，阴沉着，像要下雨，这是在她娘家，才压着心中的不平，不然，暴风雨早来了。我也是借此事出气，看来没有必要这么做，陪她父母过一个年，也是应该的，也不因为我是独子，就应每年都陪自己的父母过年。就为这么一件事，到今天还耿耿于怀，作为男人，不说要有胸怀，最起码要大气些，再说，来都来了，又何必呢？这样做，双方还有个好吗？我也真是的。这时，岳母进来了，我就像是见到了救星。我赶忙说，我来洗，她手沾凉水容易生冻疮。别听他的，他有目的。洗个碗还有目的？你俩说什么呢？怎么听不懂。岳母跟了一句。妻子对岳母说，哎哟，他心里那点小九九，我还不知道。妻子说完，噗嗤笑了。我的脸臊得通红。
　　 我一个人闷闷地走了出去，在堂屋沙发上坐了下来，点燃一支烟，看着外面又飘起的雪花，雪等雪落不掣，雪花相互追逐着嘻笑着，打闹着，乱纷纷的，最后落到地面，她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最后就无声无息地溶为一体。妻子这时从厨房出来，见我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便说，不冷呀，孬子。我说，不冷。夫妻间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句对话，就化解了矛盾，心里暖暧的。这时，才感到有一只脚特别温暧，定眼一看，小狗正趴在我脚背睡呢，狗通人性？莫非它知道不要它了，还是真有缘？我清楚我口中的缘，就是一个托词。我心里暗自好笑，自己拙劣的智商。
　　 大舅老爷说，这小狗妈，是上海一大老板家养的宠物，是名贵家犬。那大老板一拖再拖农民工的工资，几次去他家里去讨要，大侄子见小狗好好玩，便随手把狗抱走了，后带回了家。听大哥这么一说，我忍不住要去见见名犬的尊容，是条不小的黄狗，没有一根杂毛，在太阳照射下，又有皑皑白雪作背景，越显金光闪闪，太漂亮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描绘，我情不自尽说了句：Toobeautiful，狗种多纯的那种，精瘦精瘦的，也不是瘦得别人不能忍受的那种，修长的四腿。若不是它给三个小宝宝在喂奶，我想去摸摸它，这个时期，谁也不敢触及，下崽的母狗最凶猛，它会全力去保护孩子的安全。大舅老爷还说起一件事，让我越发感兴趣，他的孙子睡在摇篮里哇哇地大哭，它会用身子去晃动摇篮，摇篮里的孩子也就不哭了，没有人去调教，纯粹是它模仿人的做法。大舅老爷赞不绝口地说着。就这一件事，足见这犬有多聪明。小黑狗虽说不是大舅爷夸的狗，夸的可是它妈呀，最起码也有百分之五十的遗传基因，更何况它是同一家牧羊犬杂交的，那一定会更聪明、更有灵性。在这一点上，我深信不疑。我想到了混血儿的漂亮、智商普遍高，真的不能低估血统产生的巨大作用。
　　 我决定带一只小黑狗回家养，岳父还专做了一个小窝，回去时携带方便。一千多里地，还要转上一站车，居然一路上没有闹腾，真的是乖，经一天一夜颠簸，总算到了家，从小木箱里捉出来，被强光的刺激，眼睛眯眯的，眼角有屎，我知道是上火了，这是红眼病的症状，给它上了眼药，用鸡蛋炒了一点饭，它从容不迫地吃着，吃罢，它从堂屋到房间，又从房间跑到另一房间，反正家里每一个角落它都跑个遍，好像是一个指挥员，在作战前熟悉地形一样；又像是大姑娘到男方踩家一样，了解对方家境状况。到了晚上，我将做好的窝放好，将它放进去，它到里面转了转，出来了，我又捉它进去，它在里面停留时间更少，这次没再管它了，反正天还未黑，到我们睡觉前再放进去，把门一堵，便万事大吉了。
　　 晚上，它也吃了些食物，饮了点水，到了九点再去找它时，它早在为它准好的窝里安详的睡了。
　　
　　 三
　　 回家几天，有事没事就逗黑子玩，后来，我上班了，周末才能回家，妻子也忙她的事，只是每天晚上给小黑子一顿饭，这个是固定的，其它什么洗澡呀，将狗窝里垫的拿出来晒晒，就不会按步就班地做了。只是想起来了做一回，普通人嘛，还得吃饭，这才是一等一的大事，忙起来，就没有时间去管它。我对妻子说，别管它出生贵族还是豪门，也只能这样。它只不过是流着贵族和豪门的血罢了。好在它小，不会不适应的，它知道或不知道它的身世都不打紧；不过平时里，你要注意一点，就能看出它比当地的土狗就是不一样，那气质，那聪明劲头，是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美的那种，生来就是个美狗坯子。妻子听我这么说，她笑了说，就是皇帝老儿、太后流落到此，也只能同我们一样，居住在平民窟里，最多也只能像黑子“假小子”的待遇。哈哈，我开心地笑着说，那是，那是。
　　 在这之前，我们准备的食品，黑子将吃完了，后就只是汤拌饭，它只是闻闻就走了，妻子见了，不忍对这小家伙的残忍，又去买了喂狗食品。我回来见到，没好气地说，怎么又买了狗食？它不吃，总不能让它饿死吧，它也是一条命呀。饿死？命？怎么可能呢？人都能吃，它不能吃，饿死也是它自己的命不好，只有这条件。妻子说，慢慢来，不能一下子给它戒了。我没再说什么，默认妻子的做法是正确的。
　　 又是一个周末，我回到家见黑子瘦了一圈，长是长大了些，一点精神也没有。我心想，是不是病了，心里有些隐隐作痛。妻子回来我问，黑子怎么搞的，是不是？她叹了口气说，买了狗食品，它就不吃汤泡饭了。我说，将狗食品放在一起，拌着给它吃。它挑着狗食品吃，饭一点也不动。我想了想说，这狗我们也养不起呀，就用汤泡饭，不吃拉倒！妻子说，也只能这样，要不然，就只有送给人家了。
　　 再等我下周回来，它就快活地摇着小尾巴，向我跑来，虽然还是那么精瘦，但是很精神。妻子高兴地对我说，第二天，黑子才开始吃点，在头两天饿得它直叫，叫得我心都碎了，真的不忍，眼泪都被它弄出来了；后来妻子咨询了一下养宠物专家，六畜六畜嘛，六天自然训过来了。六天？那不早死了，六天才能正常，像黑子灵性高，改掉坏毛病，两天就够了。我明白了，还是我上次说的嘛，不吃就拉倒，饿得难受，它一准吃。妻子说，也不是你说的那样，在这些天，妻子加倍地关心和呵护，畜牲它也是有感情的，也需要心灵交会。狗真是通人性，它知道家境窘迫不再挑食。犬不择家贫，子不嫌母丑。怪不得这句话从宋代流传至今。
　　 后来一到周末，我就挤点时间同它交流，就是到朋友家去串门，也让它跟着，叫它在外面，它就不进屋，叫它进屋，它就趴在我的脚边。后来，我一出门，不要它跟着，它就偷偷跟在后面，发现我向后望，它就站着不动，估摸叫它回的意思，它就象征性地向回走，当我转身走时，它又悄悄地跟在后面，有时到了朋友家才发现，黑子也跟着来了。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教它一下，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两次就知道我的意图，这自然给我省了不少心，人家夸赞，我也有几分喜悦飞上眉梢。我发现黑子真的超聪明，在家无聊时，教它给我拿东西，就是地上的人民币，也叫它衔给我。有一次，它居然在外面衔来一张一百元大钞，当我拿到一看，这钱都有了几个牙齿咬的小洞洞。高兴还没有几天，不是把东家的鞋衔回来了，就是将西家掉在地上的衣帽衔回来了，衔回来的东西，只能偷偷地甩掉，不甩不行呀，不是咬破了，就是弄得脏兮兮的。这不是个事，日子长了，一准会被人家发现，再说，给人家东西毁坏也是不道德的，一旦发现，后果不甚设想，想想都后怕，不得不强化它，改掉这个不良的行为，自然也停止它在家给我拿鞋和其它物品的习惯了。改掉一个坏毛病，比训导要难得多。我只得亲力亲为去做好，可心里还是很担心，黑子某月某日，还会重犯昨日的错误，被隔壁的人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