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细节和细节的设计(随笔)
作为“闲笔”出现的细节,它的设计应当如何?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中对玛丽-克洛德·卡彭特和贝蒂·费尔南代斯的细节描述是插入式的,它和文章主题确实关联不大,但作为“本书中最有意趣的一段”,它在出版者的鼓励下保留了下来,因为“这一部分表明这本书的主题决非一个法国少女和一个中国人的故事而已。”需要说明的是,这类细节在一篇文字中必须少量出现,并且不可过繁,一定要将它保持在限度之内。还有一类闲笔性的细节,往往出现于大高潮出现之前,它的出现实质是为后面的高潮积蓄力量,有意在紧张中放缓,让它更为张驰有度。鲁迅《祝福》中人们又逗祥林嫂说话“专在她额上的伤疤”那段,是可以看做此类的闲笔的,尽管它与主题联系得仍是紧密。卡夫卡《变形记》中灯光下父亲穿着制服睡觉的那一细节也属于这样的闲笔。还有一类,像唐纳德·巴塞尔姆“碎片”化小说中的细节,它们有时仿佛就是闲笔堆起的,并不指向主题和确切。
在设计细节时,作家们往往会“综合考虑”:这一细节既要顾及到真实感也要符合人物的性格和故事走向,同时它又具备新奇感,富有象征和深度……基本上,没有多少细节的设计会只考虑单一向度,它会照顾到更多的面。在一篇作品中,核心性的细节和非核心细节在设计时也会有所区别,在宾上的笔墨和用在主上的笔墨要有统筹性的考虑。同时,我们要懂得,细节不一定使用繁多的笔墨才算,有时它使用最经济的简笔,可能会达到更佳的效果。譬如马尔克斯《没人给他写信的上校》最后一段,处在饥饿、衰老和贫困中的上校和妻子关于“我们在这段时间里吃什么”的争执,小说说,“上校经历了七十五年——才到达了这个时刻。他感到自己是个纯洁、直率而又不可战胜的人,回答说:‘屎’!”……还需要强调的一点是,重要的细节,有突出功效的和特点的细节,往往在文字中出现得不止一遍,它会有前后、轻重的分配,它会有前后的呼应,重要的细节一定要致力于榨干它的全部价值,包括全部的“剩余价值”。如果一个人钻进了一个箱子,那在小说中,他肯定会一次次钻进这个箱子,这个箱子的内含也会越来越丰富;如果一个人有一双长腿,这双长腿也必须一次次用于奔跑,直到碰壁直到折断为止。我为父亲选择了编粪筐的细节,那好,它会在小说的前、中、后半段屡次出现,当然要有意疏密:第一次出现这一细节时我更多的是描述,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让父亲的情绪得到展现和发泄,埋下波澜感;后来,在父亲“再次自杀”之前,它故意平静,“他专心致志地编织着一个硕大而笨重的粪筐,他把一支走调的歌也编到了里面。”接下来,它辅助故事进入到一个高潮,出现了父亲和它之间的激烈战争,“父亲把它抡起来重重地砸在地上,他跳上去对那些柳条疯狂地踩着,踩着……”之后,我有意不再提它,仿佛这一细节已被遗弃,但不,它在几次故事几次波澜后面重新来到,这次,它肯定不能再被踢,不能再被抡起,踩踏,否则这一细节就有重复感了。应避免重复感的还有细节中所携带的“情绪”,“疏密”,我的设计是,让父亲吃过早饭后就去编织,“他把这件事搁置得太久了,因此上他编得更加难看”“随后他就失踪了,我、母亲和李博都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时间离开的,难看的那个粪筐搁在那里,张大着惊愕的嘴”——父亲奔赴他另一次的自杀,这时编织粪筐时的平静是种表面,掩饰,他以此转移,离开了我们的视线。我让这个细节又辅助了另一波的波澜。后来,我还提到过一次相关,在父亲自杀成功之前,“在那个时期他的工作都是半途而废的,他没编完过一只完整的粪筐”——它类似于闲笔,点到为止,在这时,我觉得它的剩余价值也基本榨完了,若有余味儿,它也在文字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