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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杨铁匠 (小说)


作者:阿微木依萝 童生,944.4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24发表时间:2015-12-18 17:30:20


   杨铁匠赶忙烧了三张纸钱。反正在说话之前,他都要先烧纸钱。为了不烧漏一张或烧多一张,他每次都要认真数一遍。他说黄先人跟他讲过,少烧或多烧都是不灵验的,仙家收不到你的诚意,他给你解关口就会蛮干,不管准是不准。
   “明白了明白了。感谢仙家救命。”杨铁匠脸憋得通红,他不知道怎样才能表示他的谢意,于是他推开凳子,双脚着地,在桌前给杨八姐叩了个响头,又慌忙喊花针下床来叩头。
   “快点快点,来叩头感谢仙家救你的小命。”
   花针本不想起床,但是被大老熊催促起来了。大老熊十分喜欢叩头,所以他自己也跑去叩了一个头,也不管杨八姐领不领。
   杨八姐走了。黄先人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他和其他的请神者一样,神仙一离开身体,就开始问刚才的事情。
   “请的是哪位仙家?”
   “杨八姐。”
   “嗯,杨八姐神力大!”黄先人竖起大拇指。
   杨铁匠也鸡啄米似的点头:“确实确实!”
   “问好了吗?什么毛病?”
   “和上次不一样。上次说丢了一魄,这次说丢了一魂。那一魄刚回来,你看,这……”杨铁匠非常懊恼地看着花针,“这娃子,就是不让人放心!身体好时乱走乱逛,搞得不是丢魂就是丢魄。”
   “杨八姐说怎么改?”黄先人又问。
   “喊魂。”
   “嗯。”黄先人一边点头,一边举起那只公鸡,用嘴咬掉鸡冠子,在门框上,门槛边,床头,柜头,桌角上,墙壁上,还有杨铁匠的弯拱拱的香火板上点鸡血,最后再回到桌前,往铺开的红布上也点了几滴。黄先人嘴里咕噜咕噜念一些法咒,围着桌子转了一圈,才将一碗汪着纸钱灰的水端给花针喝。
   “是法水。喝一口。”黄先人半闭着眼睛继续念咒。
   花针抿了一小口。
   “好了。今晚喊一喊魂。明晚你照我的样子喊。这只鸡今晚得杀。”
   “行行,我明天另外买一只。这只肯定是要杀的。我懂。”杨铁匠边说边准备去烧水。
   黄先人在门背后盖一个背篓,鸡在背篓里,他拍着那只背篓来回地重复着喊:
   “花针花针,你快回来。你爹喊你回来!花针花针,外面路黑,外面风大,外面山高,外面路远,花针花针,你快回来!”
   花针躺在床上,偷偷望着黄先人笑。大老熊听着黄先人的有节奏的喊魂,也跟着悄悄念。
   鸡肉很快上桌子了。黄先人不动筷子之前,谁也不能动。但黄先人显得十分大度,他说:“现在这只鸡的任务完成了,它就只是一只普通的鸡,你们不要担心,哪怕是只小鬼呢,它现在也是煮熟了的。吃!不要怕。”他把鸡脑壳挑进自己的碗,挽起衣袖,好像要跟谁打架说:“这个不能给你们吃,这个只有我能收拾它!”黄先人露出一嘴黄牙。
   吃完饭,已经是深夜了。大老熊打着瞌睡吃完了一只鸡翅膀,一只鸡腿,还有半只鸡屁股。鸡屁股是吃到一半才发现的,他原本不爱吃,所以当他发现自己正在啃鸡屁股时,发出了一声怪叫。要不是杨铁匠手快,那半只鸡屁股已经飞到猪食锅里。“简直是浪费!不吃不要糟蹋了!”杨铁匠可惜地望着鸡屁股。他还是把残破的鸡屁股放进了嘴里。
   杨铁匠嚼完那只鸡屁股,就去黄先人的红布下压了五块钱。那是对黄先人请神的酬谢。黄先人收红布往口袋里装的时候才发现那五块钱,他说:“你看你,又客气了不是。算啦算啦,这次就算啦。”他拿着钱,远远地递给杨铁匠。他不能上前去递钱,非常慌忙地收拾他的东西,很走不开的样子。杨铁匠也远远地往外推着手,好像黄先人的手并没有隔着多远,而是在他的眼前,他极力地往外推手说:“不行不行,这不是给你的,是给你的脚的。它走了这么远的路,难道不要买双鞋子感谢它吗?请你一定收下,不嫌少就行。”
   黄先人收下了。
   黄先人整理好了东西,顶着夜色要回去。他说:“我是不能在这里过夜的,这样对病人不好。不管多晚我都得走,这是我们这一行的规矩。”
   杨铁匠说:“好,好,我也不敢破坏你们的规矩。一路小心。”他递给黄先人一把松明。黄先人拒绝了。他说他长着夜眼,干这一行的人,晚上走路就跟白天一样。
   黄先人走了十几步,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站在那里问杨铁匠:“今晚的神请得还让你满意吧?”
   杨铁匠赶紧回答:“满意满意,很满意。”
   “满意就好,你要心里服气才行,你服气了神仙才会高兴,今晚的迷信也就没有白干。你要是心里有一丝一毫的怀疑,那神仙就不高兴了,你今晚的鸡也白死,迷信白干,病人的病情可能会拖延,也可能会加重。所以我要问清楚你,服气是不服气?你要是不服气,可以再备齐东西,我做到让你服气为止。”黄先人十分诚恳地说。
   “黄仙家,我服气。我真的服气。你放心吧,我绝对不会有那些烂心肝的想法。”杨铁匠赌咒似的保证。
   黄先人这回真的走了。
   晚上我和花针睡一张床,先是各睡一头,后来被她的哑屁,我把不响的屁都称作哑屁。还有她的臭脚熏得无法忍受,干脆和她睡一头。病了几个月,她说话满嘴臭气。
   “我的魂好像回来了。”
   “嗯。”
   “你说黄先人真的知道鸡脑壳有几对骨头吗?”
   “不知道。”
   “你说他真的长夜眼了吗?”
   “不知道。”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嗯……”
   我睡着了。满肚子的鸡肉都在做梦。
   黄先人的迷信还真管用,花针好了。但是她病好后没几天,王婶子喝药死了。为了不让花针沾染晦气,杨铁匠不让花针去王婶子的丧事上玩。
   听说王婶子死前突然后悔,拉着她的男人说她喝了药,赶紧救她。王婶子的男人没有当真,以为她开玩笑。
   “你晓得为啥她要喝药?”那天下午,花针神秘地问我。
   “不晓得。”
   “听说她喜欢我爸。那天去帮忙,她跟我爸说她喜欢他,还主动拉我爸的手。羊贩子晓得了,打了她一顿,她老婆婆晓得了,又骂了她一顿。听说她生的那个大娃儿不是羊贩子的。第二个才是。”
   王婶子的男人做羊生意,所以大家都喊他羊贩子。
   “不是羊贩子的,是哪个的?”
   花针摇一摇头。
   “不会是你爹的吧?”我惊叫。
   “你爹的呢!我们搬来的时候,羊贩子的大娃儿都会走路了。”花针掐了我一把。
   “你咋知道她摸你爹的手?”
   “我偷听的。我爸和张老爷喝酒聊天时,我就在门口弄猪草。”花针压低声音道,“还有,是王婶子隔壁的周二婶子说,王婶子被羊贩子打了,都打来挂在猪圈杆子上,是她去帮忙劝架的,要不然,王婶子那天就被打死。”
   我想起王婶子丧事上那天,周二婶子也在,她当时还跟着陪哭。我看她哭得那样伤心,也跟着莫名其妙掉眼泪。我并不想哭。杨铁匠确实在丧事上不怎么受欢迎,他去挂礼钱的时候,羊贩子也没有给他好脸色。但是没有骂他。王婶子的老婆婆当时坐在墙角,手里握着一根拐杖,在看到杨铁匠从她面前经过,她就“笃笃笃”地敲着拐杖,并且不停地朝地上吐口水,好像她被鱼刺卡了喉咙。我当时不知道怎么回事。
   “哈哈!你的书拿倒啦!”
   我坐在草垛上,手里拿着一本故事书,心里却在想王婶子丧事上还发生的另外一件事。花针突然说话,把我的思路打乱了。
   “我教你唱山歌。”花针兴致很好地说。阳光照在她的脸上,那条从鼻孔下方横过去的鼻涕印子像路一样飘在脸上,平时看不顺眼,但现在看来也不讨厌了。
   “不唱。”我说。
   “你在想啥?”花针有点不耐烦。
   我正想告诉花针,那天虽然杨铁匠不受欢迎,但他至少没有挨打。另外一个外乡人被羊贩子打了一顿,那个人气咻咻走了,还扬言,等到有机会,要把羊贩子打出羊屎来。我刚想这样说,看见周二婶子和黄先人来了,他们走在一路,肩并肩,在讨论什么事情。
   “哟,花针,好完全了吧?”黄先人走到花针跟前。
   花针说,好完全了。黄先人又问杨铁匠在做什么,花针说她爹什么也没做,就在离我们不远的路边和张老爷喝酒,喝得烂醉了。黄先人拍拍腿,坐在草垛上,他让周二婶子也坐。“这咋行呢?喝酒可以,不能喝得烂醉!再说,这事情不关他。”黄先人让花针去把杨铁匠喊来,他有话跟他说。
   “其实吧,要真是人家的娃,给人家也就行啦。我看那外乡汉子也够可怜,他那天的衣服穿得像个讨饭的。他要是在平时来也好,偏生赶在人家的丧事上来,多少也有点欺负人了。你说是不?”周二婶子撇了撇嘴。
   黄先人睁着一双小眼,叹气道:“这是关乎这里的事情。”他用两根手指拉起他松弛的脸皮。
   “也是。就算不是自己的,也养出感情来了。也不是一碗米喂大的。再说那娃娃也不愿意跟他去。王氏自己躺在地上,她是一事不知了,但是那娃娃的眼神,那么多人都在闲说,他会一点不知道吗?他肯定也怀疑羊贩子不是他亲爹了。听说有一回羊贩子把钱藏在蜂窝里,那娃子找着了,偷了一百块。”说到这里周二婶子笑了一笑,“那娃子也够聪明,藏在蜂窝里的钱都能找到。”
   “羊贩子真会藏。”黄先人漫不经心道。
   “肯定是不想给那娃子花钱,才这样折腾。不就是几块钱的事情吗?”周二婶子反复地掐着一根干草。
   “反正我是看出来了,羊贩子不会把娃儿给他的。那个外乡崽子也是,早干啥去啦?现在羊贩子把娃儿养到这么大了,他说是他的,要领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还有最重要的,他不能老是把一顶绿帽子翻来翻去给羊贩子扣上!这么多年了,兴许羊贩子都要忘记那娃子的身份了,准备把那娃子当亲生的了。他这一来,又把那娃子的身份抖亮出来。羊贩子生气是对的。”黄先人清明地分析着。
   “对。”
   “羊贩子没打断他的腿,他就该烧高香去。”
   “对。”周二婶子表示赞成。突然她又小声道,“羊贩子也不是啥菩萨心肠,听说当年那娃儿刚落地,他就抱去扔在厕所板上,摆在厕所里三天三夜,他骗王氏说,那娃儿被他扔在草丛里,让野狗吃了。王氏只是哭,不敢说话。王氏跟我聊天时,还这样哭着当时的委屈。”
   “哦?这个我还真没听说。那后来呢?”黄先人表示惊讶。
   “后来是羊贩子的老妈听见厕所里有娃儿哭,才知道他的孙子出生了,并且被丢在厕所里。你知道,她身体不好,年纪又大,常年只待在自己的房间,包括解手。该那娃子不死,被她救了。羊贩子也不敢再扔,就这样不疼不恨地喂大,他说就当家里养了只不能宰杀的小猪崽。其实羊贩子也不算狠,下不得手,他希望那娃子自己死在厕所板上,而不是他亲手将他扔进粪池。如果他当时直接扔进粪池……”
   “现在那猪崽的爹来了,他又舍不得给了。说起来还不是他羊贩子自己找的麻烦,王氏和那个外乡人好他也不是瞎子,但是他装瞎,天天去勾引王氏。听说那外乡人的老妈嫌弃王氏,王氏心灰意冷才会嫁给羊贩子。我猜他当时是想娶进门再说,只是没有料到,把人家的儿子也娶进来了。”黄先人冷笑一声。
   “是这样简单倒好,关键是,娃子的亲爹亲妈又勾搭上了。还让那憨实人杨铁匠撞上,偏生他嘴不关风,喝了酒说漏了,传来传去,传进了羊贩子的耳朵。王氏也笨,咋就选在杨铁匠打铁的山洞里呢?难道别的什么地方就没有合适的?”周二婶子说到这里脸红了一下。
   “山洞里安全呀。他们也不会想到杨铁匠大半夜突然去打铁。你说那疯子,也活该他背黑锅。人家羊贩子以为他杨铁匠收了好处。特意撮合的——我该称呼他们露水夫妻吗?”黄先人这回哈哈大笑。
   我听到这里,心里好像明白很多事情,但又什么也不明白。我不愿意这样一直听他们讲话,迫不及待地问:“我觉得那天就猪耳朵拌香菜好吃。你们说呢?”我指王婶子丧事上的宴席。我说得太快,也许没有表达清楚。
   黄先人和周二婶子这时候才想起我还坐在他们后面的草垛上。他们没有表现出惊讶。在听到我的话时,他们同时笑了几声。
   “反正这事情老小都知!不管她。”黄先人对周二婶子说。周二婶子点头同意。
   杨铁匠来了。他提着一只酒葫芦,摇摇晃晃像根稻草一样飘来。后面跟着花针。
   “我呸!她确实暗示些眼色给我,还拉了一下我的手,但我没有,我啥也没有做!黄仙家,你要是不相信,可以把她的魂喊回来问。周二,你得相信我。她死不死与我有啥关系?本来就不关我的事!我那天喝多了半夜想起去打铁,我哪晓得她在?这事情扯了一个多月了,还扯不清。越扯越扯不清。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我看鳏夫门前是非更多。
   “就因为老子没有再讨婆娘,所以哪个的婆娘有奸情都是我搞的鬼!我哪有那个闲功夫?我一天要打多少把锄头,要烧多少火炭,要挖多少地,要割多少草,我一天忙不完的事情,还有心情嫖人家的婆娘?”说到这里他红了一下脸。周二婶子也把眼睛移到别处。
   “你莫生气。”黄先人说。
   “现在倒好,不直接说我嫖,说我帮别个嫖,我他妈傻子啊?我都能帮别个嫖,我还不如自己嫖。关键是老子没有嫖也没有帮别个嫖!他羊贩子要怪我,我能解释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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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杨铁匠》没结婚,却有两个孩子,老婆又死了。他因交不起计划生育的罚款,远走他乡,靠铁匠手艺养家糊口。杨铁匠,这个长着长头发,毛胡子的人,一身的彪悍,看似强硬,却也有他柔软的一面,喝醉了酒,他会抹着眼泪,想起死去的老婆,会对一双儿女柔情似水。打架时,只要儿子一哭,他就会放开手。女儿有病时,他会想进一切办法为女儿请神治病。可他也有烦恼的时候,因为他看到一对男女苟合,却背上了黑锅,使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他请的那个神人,因为别人请神不随心意,而被告发入狱。他心不安了,认为都是他自己造成的这些过错。之后, 他又带着一双儿女回故乡去了。本文痛过杨铁匠,通过对乡村里家长里短,是是非非的描写,体现出那里人们的勤劳、善良、愚昧、无知与悲凉。读罢此篇,内心是痛楚的,是一种无奈的痛楚,有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希望阳光能照耀这些偏远的地区,希望有人能帮帮他们。佳作!流年欣赏并倾情推荐!感谢赐稿流年!【编辑:五十玫瑰】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601120016】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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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5-12-18 17:31:40
  感谢作者的奉献,祝写作愉快!
五十玫瑰
2 楼        文友:纷飞的雪        2016-01-12 08:44:58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只是女子,侍奉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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