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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东北】城(小说)


作者:七月天堂 秀才,1385.7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611发表时间:2015-12-21 22:38:51


  
   晚间,张朝阳躺在高低不平的钢丝床上,脑海中幻想着明天老板娘隆重出场,武松打虎般三拳两脚将狗皮帽子揍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这时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他按开接听键,就传来了媳妇春香的声音:“两台电脑拿到手没呐?”
   张朝阳看了看屋子里乱哄哄的住客,披上衣服走出房间。空荡荡的走廊里,张朝阳激动地告诉媳妇:“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先听坏消息。”
   “电脑没要来,遇到了骗子。”
   “遇到了骗子!那你把钱要回来。四百块钱哪!这帮温灾地!”小媳妇都急了。同时,从她电话那端传来了一屋子人的哄笑声。那些笑声里明显带着嘲讽和释然。
   “我就说没有那便宜事儿吧!做梦也得靠着炕沿边呀!”电话听筒里,从北炕那头传来了花脖子飘摇的声音。
   张朝阳心里明白,媳妇这是在花脖子家并用他的手机给自己打的电话。
   “我还是告诉你好消息吧!”张朝阳想尽快让身处尴尬的媳妇在村里人眼中逆转表情。“我在这边城里能找到活干,今天一天就挣了一百二。”
   “一百二!一天!你咋挣来的?”年轻的小媳妇惊呼,电话那边立刻肃静。
   “一言难尽,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春香啊!等我进了那座‘温州城’,还会挣得更多呢!一天就能赚二三百块钱。那时,你也来吧!”
   张朝阳听到了媳妇那颗年轻心脏“砰砰” 的撞击声。
   “我去干啥?你还不回来了咋地?”
   “那就不回去了,咱就永远住在城里。”
   “那个,叫什么城的,你啥时候能进去啊?”媳妇问。
   “快!”张朝阳答。
   “咱俩都进城,那地谁种?”
   张朝阳说:“包给城里人去种。人家城里人大批大批进农村包地包山。他们有门路,山货一下来,好几辆大货车就能全部运走,就在这个 “温州城”里卖。我们农民不行,没他们灵通。”
   电话里传来了花脖子老婆半真半假的喊声:“快点唠吧!电话费挺贵呢!”
   “好了,就说到这儿吧!你,注意身体,多吃饭,多睡觉。”媳妇的话音很快就被淹没在了一片他所熟悉的笑声里。
   “等我进了‘温州城’,就接你。”张朝阳的话还没说完,那边电话就撩了。
   被断了话语的张朝阳内心拥堵地站在走廊里,脑海中全是媳妇春香那胖乎乎年轻单纯的笑脸。
   读过高中的张朝阳似乎还有话要对媳妇说:“有一本书叫《围城》,书里有很经典的话,‘城里的想出去,城外的想进来。’呵呵!我现在就想进来。”
  
   第二天一大早,张朝阳便急匆匆地来到楼下。结果,收银台那儿根本就没见老板娘的人影,只有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丫头片子坐在椅子上玩儿手机。
   张朝阳决定先到外面吃早饭。
   这城里的粮食,贵呀!一碗面条子十多块钱,给那么点玩儿令,两筷头子下去就剩半碗汤了,两碗三碗也吃饱哇!昨天上当那家,今天得绕着走。于是,张朝阳拐进了一家筋饼豆腐脑铺子。这回吃饱了,才花八块钱。
   看来,这座巨大而又深不可测的城市,他需要慢慢熟悉。
   当张朝阳再次回到小旅馆的时候,已经熙熙攘攘满马路的人车混行了。收银台后面还是那个不屈不挠地玩儿着手机的女孩儿,大有跟手机游戏一拼到底同归于尽的劲头。又等了一会儿老板娘,依然遥遥无期,张朝阳决定还是先出去干活吧!
   一上午,心情不好运气也就不好的张朝阳只干上一份活儿,给卖机电产品的商户送了点货。就是抱着一台四五十斤的电机走到汽车站,人家给他十五块钱。
   中午,张朝阳回到小旅馆,终于看见了老板娘。但老板娘风风火火里出外进,也不知道忙和点啥!张朝阳没好意思打扰,合计着,等大姐没事儿的时候再说吧!
   晚间回来,老板娘又不在,是一个小伙儿值班。
   第二天早晨,收银台前依然是那个小丫头片子。
   哎呀!怪了!老板娘这是咋地了?张朝阳踌躇着徘徊在收银台前,一趟趟走过来又走过去,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了。他挪步到小丫头片子面前,怯生生地问:“我,我姐呢?”
   小丫头十只纤细的手指抱着一个巨大的手机,一双跟老板娘同结构的小眼睛瞪得溜圆,那豆大的眼睛里满满映射着屏幕上的光,光芒中一群飞机坦克你追我赶的在炮火声掩护下往前飞奔,累得女孩儿连头都没空抬。
   “小姑娘,老板娘,我大姐去哪儿了?”张朝阳再次小声问。
   良久,从收银台后传出一声:“深圳。”
   “哪儿?什么镇?”
   “哎呀!这关到底让你给毁了。”小丫头撂下手里游戏,一脸失望地说:“我二姨去深圳了,我表姐刚生了个儿子,她去伺候月子。”
   “深圳在哪儿?”张朝阳问,“明天能回来不?”
   “开什么玩笑!”小丫头嘲笑着。“那么远的广东,一两个月都不一定回来。”
   她说完,拿起手机,如滚豆般激烈的炮火声便又继续响起。
   张朝阳顿时如同冷水浇头。他终于明白了老板娘去的那个“镇”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广东特区深圳。
   失望之极的张朝阳,双腿沉重地走出大门,迈着李玉和上刑场的步伐,来到了每天等活的位置。他紧贴着马路牙子蹲下身,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随着第一口烟雾飘去的方向,他的眼睛便情不自禁地追随着望向远处的沈阳站塔尖顶子。那塔尖顶子下圆盘大钟的指针,像磨盘前蒙眼病驴的脚步,懒特特地缓慢转动。
  
   就这样,好多天过去了,好多天过去了!张朝阳在这好多天里,都感到内心压抑,沉重并且煎熬。他时常想到回家,但又始终无法在走和留之间做出一个干净利索的抉择。
   这段日子,每天的收入就像天气一样,阴晴不稳,风雪难测。有时候多些,有时候很少。有时候顺利的就能收入个一百多,有时候因为天气不好还干脆不开张。张朝阳掐着手指头算过,自己每天的住店,三餐,抽烟,喝水,花销不小。如果总是这样不稳定的收入,别说买电脑遥遥无期,放弃农田来城里生活的宏伟理想更是无法实现。看来,进不去“温州城”,城市梦也就要破灭了。那个传说中的“城”内,究竟啥样啊?真的就那么好吗?
   张朝阳有时也想往沈阳市更深处的里面走一走,也许那里还有很多像“温州城”一样的什么城,也许那里面还有更多的机会。但他始终也没敢走远,更不敢离开这一带。省城沈阳市仿佛是一片大海,而这沈阳站就是一个码头。在码头边上游泳淹不死,只要急扑腾几下就可以爬上岸。游得太远了,危险!回不来呀!
   张朝阳只要每天能看到火车站就觉得踏实,因为火车站,能让他随时买票回家。
  
   在这飘雪的上午,站在“温州城” 拱门外的张朝阳,就这么隔着大马路遥望远处沈阳站的塔尖顶子……他真想上岸,因为他厌倦了在海水中漂泊,他也感到了筋疲力尽的疲乏。此刻,如果有一个让他送到火车站的活儿,他就会立刻登上回家的列车。
   他想起了家乡的大山,想起了金秋的田野,他想起了坐在火热炕头上喝白酒吃酸菜血肠,他想起了搂着胖乎乎的春香在自家的苞米地里喘息,出汗,呻吟……
   还是家里好啊!没有城市的压力,没有这份生存的煎熬。走吧!去火车站买张票吧!完全绝望的张朝阳滴下了一颗泪珠。
   “你,是干活的吗?问你哪!”
   一个圆润的声音打断了张朝阳的万千思绪。他扭头寻声,身旁竟然站着一个漂亮至极的女人。女人撑着一把红花雨伞,在这雪白的世界里,简直就形成了一片艳红的风光。
   张朝阳一愣,这女人太美!美得让人心慌。他没敢立即搭茬,而是回头前后左右看看,确认那女人是在跟他说话,才客气地一哈腰:“大姐,你喊我?”
   “对,喊你。你是干力工活儿的不?”
   “哎!是。”
   女人一招手,“跟我走。”
   这样的天气竟然还能有活儿干!张朝阳兴奋异常地跟在漂亮女人身后,小碎步里踩出了得意与欢快。结果,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女人竟然带着他往“温州城”的大楼里面走,张朝阳犹豫了!胆怯了!他的眼睛情不自禁的就往狗皮帽子倒骑驴那边撩去。那边,狗皮帽子正忙着往一辆汽车上装货,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狗皮帽子的眼神儿此刻正好向他这边瞅过来。张朝阳腿肚子一抖,裆里发热!他立刻就停下了脚步。
   女人回头看着张朝阳,“走啊!磨叽啥呀?我那儿还急着呢!”
   “不是,姐!我……”张朝阳语无伦次地一边用眼睛溜着狗皮帽子,一边不知道应该怎样跟女人解释。
   “怎么挺大个老爷们儿婆婆妈妈的?不就是没讲好价钱吗?你可能是新来这边的,还不太懂!”女人耐着性子给张朝阳讲解。“在这里干活的,基本都跟我们经营业户有种默契,先干活儿后给钱,谁都不亏待谁。我们讲的都是个彼此信任。你今天给我干的活,是帮我从库房里往外翻货,然后我领你到客运站给客户发货。大约三小时左右,一百五十块钱。市场都这价钱。”
   张朝阳心里真是激动不已,三个多小时就能挣一百五!但是……“姐,我愿意给你干活儿,可我不敢进这大楼哇!有,黑社会,打我腿。”
   “啥玩儿令?”女人发出奇怪的疑问声。“黑社会?哪有黑社会?”
   “他。”张朝阳像跟亲妈诉委屈似的用手一指狗皮帽子,“就他,们。”
   这时,也正好狗皮帽子也往这边看,张朝阳急忙缩回手指。
   女人笑了,笑得花枝乱颤,看样子都要笑岔气儿了。“他,就他!是黑社会?”
   “哎呀!姐!他们可凶了。”张朝阳额头冒出冷汗。
   “扯淡!不用搭理他。赶紧的,给我干活去吧!”女人很自信。
   张朝阳没敢挪步。“姐,你得跟他商量一下,不然,我就完了。”
   女人看了一眼张朝阳,脸上顿时没有了迷人的笑容。她伸手招呼狗皮帽子,“皮三,你过来。”
   “哎!姐!啥事儿?姐”狗皮帽子脸上含着笑,撂下手里的活儿,小跑着过来。
   “怎么的,这块地儿啥时候你成统帅了?我找个人干活,还得你批准哪?”
   “哎呀!姐!这话咋说的,姐!我是跟他闹着玩儿呐!”狗皮帽子摘下狗皮帽子用手挠脑袋,“真是闹着玩儿!这地界儿的活儿都是大家干。嘿嘿!姐!”狗皮帽子转头冲着张朝阳,声音很大:“我这姐人可好了,你给她干活可不许偷懒。哈!认认真真的。”
   张朝阳急忙点头答应:“哎!哎!一定给我姐好好干。”
   “那,你赶紧去吧!去吧!”狗皮帽子用手招呼着张朝阳。“姐,以后有活儿多想着点我这兄弟,人可好了。呵呵!实惠!”
   女人笑了,弯月般的眼睛依然迷人。“你今天给谁干活呢?”
   “小食品那边,两汽车牛肉干,都是大袋包装的,看来得干到下午了。”
   “好了,你也敢紧忙去吧!”
   “哎!那我走了姐。”狗皮帽子一边往回走,一边对张朝阳喊:“给姐好好干,卖点力气。以后有啥事儿过来找我。我,皮三。”
   张朝阳冲着狗皮帽子的方向一次次鞠躬,遗体告别般庄重。
   望着走远的狗皮帽子,漂亮女人一挥手,“这回跟我走吧!”
   “嗳!”张朝阳答应一声,死中得活般的欣喜。
   “他们这些人,也是从农村来的。都是凭本事吃饭的地方,哪有什么黑社会!这里,和谐着呢!”漂亮女人笑着一边说一边往里面走。
   张朝阳小碎步紧紧跟在她后面,很怕被甩丢。
   “这楼里的活,有的是。就我周围这几家你都干不完。卸货,装货,送货,倒库房……只要你踏实肯干别耍滑头,哪天不挣个三百二百的……”女人的声音真好听,那是天底下最好听的音乐。
   女人的模样实在是太美!那是真美!张朝阳只有在电影里才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那纤细的腰肢,那曼妙的身段,那迷人的姿容……
   村里赖五的三姐,比不了!
   张朝阳紧紧跟随着那个美丽的背影,穿过拥挤的人群,趟过花花绿绿的过道。那些五彩缤纷的商品,那些形态各异的门面,那些妖娆的如秋天般绚丽的色彩,那些富贵的如农田般耀眼的光芒,都满满承载着希望的颜色。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张朝阳双手颤抖着,按动了接听键。
   “春香,我进来了。这城里,真好!”张朝阳对着电话说。他随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竟然全是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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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关于土生土长的农民进城打拼的故事如今已是司空见惯。但七月天堂老师的这篇《城》里的男主人公却是被骗进了城,一个手机中奖骗局把原本是守着土地老婆热炕头的农民张朝阳骗进了城,当然他来的初衷是为了领那子无须有的两台电脑。当被沈阳车站旁边的公共厕所的臭味熏醒了后,旅店老板娘的一句话,让他觉得凭一身力气,自己也可以在城里混出个模样,于是他来到了温州城双子大厦的门前,开始了自己的卖力气生涯。小说用一波三折的叙事节奏表现了张朝阳打工的一波三折,最后的结尾给这位实在的农民一个光明的结局,体现出作者对这个时代的美好希望。整个作品人物不多,但却个个性格鲜明,充分显示了作者深厚的创作功力。推荐欣赏,感谢赐稿东北,期待更多精彩呈现!【东北风情编辑:煮文成趣】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512230001】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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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艺苑奇葩        2015-12-22 10:21:53
  问好七月天堂,冬至节快乐!一切安否?
读书写文,乃雅兴欣赏,沉其内,即使百年也不孤独!
回复1 楼        文友:七月天堂        2015-12-23 10:28:12
  “艺苑奇葩”,圣诞快乐!
2 楼        文友:林雨荷        2015-12-23 09:17:47
  祝贺恩赐小说获精品!遥祝创作愉快!圣诞快乐!
林雨荷
回复2 楼        文友:七月天堂        2015-12-23 10:09:55
  谢谢雨荷姐的祝贺!【军警】【东北】是一家。祝雨荷姐圣诞快乐!
3 楼        文友:彧儿        2015-12-23 15:09:07
  祝贺精品!问候七月天堂!祝创作愉快,冬季安好!!
精彩是寂寞开的花!
回复3 楼        文友:七月天堂        2015-12-23 23:07:34
  “彧儿”好!辛苦了!祝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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