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怪异的是，送完葬，妇人死活不肯回黄细毛家。还说了句：“别象桂兰不能进屋！”黄细毛看她执意要走，就叫人用摩托车送她回家。其他人则在回来的路上都议论那妇人说的话。
　　 这地方出葬习惯天亮就出发，葬完再回来吃早饭。亲戚丧夫帮忙的吃着饭，正说着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忽然黄细毛姐夫的伯伯来电话。这个电话直让所有的人吃惊。原来黄细毛姐夫的母亲回到家就死了。
　　 那天，妻子是晚班，妻子骑摩托车走了。邻居都来我家坐，天南地北海聊。聊得最多的是肖桂兰死后发生的怪事。这时儿子吵着要吃八宝粥，我便叫女儿带弟弟去买。女儿回家就睡觉了。才八点，聊天的人说你女儿睡得好早。我说这是我的规定，在上学期间，从来不允许她超过八点一刻睡觉。女儿也从没误过时辰。儿子在小学作息时间也一样：从学校一回家就写作业，然后吃饭、洗脚手或洗澡、看电视，八点准时睡觉。
　　 大伙为不影响我女儿休息，都陆续回去了。我先哄儿子睡觉。然后在灯下看书。
　　
　　 九
　　 儿子渐渐睡着了。
　　 记不清什么时候我看到过一本杂志，说婴幼儿长期在灯光照射下睡觉，可以引起性早熟。尽管我有晚上看书的习惯，自从女儿出生后，我就很少晚上开灯看书。这就可以肯定，我看杂志是在婚前。虽然我不知道杂志上说的有无科学道理，但防患未然终归不是坏事。
　　 看儿子睡着了，我就合上书，关灯睡觉。
　　 谁知灯一熄，儿子猛的爬起来压在我身上，双手紧紧抱着我的脖子，弄得我呼吸困难。我好象明明看到儿子熟睡了的呀。难道他又假装来骗我？儿子路来调皮，我叫他早睡，以免影响他姐姐的睡眠，他会立刻闭了眼晴，然后来了打鼾声。问他，他抿着嘴，不作声。等我伸手要去关灯，他会憋不住就笑出声来。当然他从来不会让我关了灯再爬起来。
　　 我重新开灯。看到伏在我身上的儿子闭着眼睛，一副深睡的样子。我轻轻将他从我身上挪开，他也毫无反应。
　　 这应该是异常。平时他再怎么假装，只要我一接触他身体，他就会笑。
　　 我开着灯，继续翻开那本小说看。当然我随时注意着儿子，看他呼吸均匀，依然酣睡不醒。
　　 然而一关灯，儿子竟条件反射似的弹起，紧紧抱着我的脖子不放。
　　 一连试了好几次都是这样：灯光下的儿子平安无事熟睡着，一关灯就象极害怕什么似的要抱紧我的脖子。
　　 于是我干脆照着灯睡。
　　 妻子回来，我将儿子的异常告诉了她。自从儿子出生，我的家境渐渐有了改善，妻子便不怎么迷信了。她说：“可能是受了什么惊吓吧。”说完就去睡觉了。
　　 我遇到过很多受到了惊吓的孩子，他们多以啼哭为主，特别是晚上。
　　 记得大妹四岁的时候，一次我带着她去溪边摘草莓吃。溪坎很高，大妹不小心掉到溪里。我怕母亲责备，就瞒着。于是大妹夜夜啼哭。于是母亲在一天夜里就用烧过了的一节柴，将一头削平，用朱砂写上字：拨火杖，拨火杖；天上五雷公差来作神将，捉拿夜啼鬼，打杀不许放。急急如律令敕。然后将书了三十二个字的柴放在大妹睡觉的床头。我问母亲这样大妹就不哭了吗？母亲没有回答，却朝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作声。然而大妹第二天夜里照样啼哭不止。我问母亲：“昨晚的法子怎么就不起作用呢？”母亲笑笑说：“还说呢，就是你张扬了才不灵的。”这以后母亲不论干什么我都不拢边，以免遭埋怨。大妹后来不哭了。不知是神灵保佑还是夜啼鬼被捉还是大妹从惊吓的阴影中走出来，我不知道。
　　 儿子显然不象是受到惊吓。因为受到惊吓的人头发燋枯，且结成板块。妻子晚班辛苦，我就没有再说什么。
　　 儿子一连三个晚上都是这样。第四天我将儿子的异常说与我隔壁的一位老人听，问他可曾遇到过这样的怪事？老人毕竟见多识广。他说我儿子：“可能有迷信。”我就问老人该怎么办。
　　 说着的时候，德安有个妇女来找我看病。她说讲到破解迷信附近当首推德安的周瘫子。这话刚好被下班回来的妻子听到。妻子就向她打听周瘫子家的具体位置。妇人便说她就住周瘫子隔壁，并对妻子说：“你跟着我去，路都不用问！”我看妻子倦容满面，便叫妻子休息。我说我与妇人同往。妻子执意要去。我知道她对儿女的事比我上心。
　　 听人说周瘫子小的时候和别的孩子没有什么两样。上山放牛割草，回家喂鸡唤狗。十五岁的时候，莫名奇妙得了场怪病，不痛不痒高烧了个把月。后来烧退了。也不知是怎么退的。反正用了无数的药，中西药起码用了两箩筐。这场高烧使他的双腿萎缩。再也站立不起来。他躺在床上，整天想着以后的日子。他觉得活着是个累赘，而寻死的机会又没有。上吊有裤带子却站不起来；服毒看到农药拿不到；投河就更不可能。前两种方法还能看到，河水是连看都看不到。他整日以泪洗面。忽然一日，一个老人从他家门前路过。从窗口看他一眼。就立住脚，问他要水喝。周瘫子就告诉老人自己行动不便叫老人自己进屋里来找。老人进屋喝了水，也没说其他什么，给他一本书说句：“这书可供你生存！”就走了。周瘫子看那书全是有关迷信的破解法。后来附近有人遇到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事，周瘫子就以迷信为他们解围。慢慢的就有了名气。后来找的人多了，又无不灵验。他真有了生存的能力。也就有了活下来的勇气。
　　 这些都是妇人在路上告诉我的。妻子和我都半信半疑。
　　
　　 十
　　 周瘫子六十岁。很胖。因长年不见阳光，皮肤很白。他听妇人说我是舒医生，就说他早就听说了我的名气。又说想不到这么年轻。我知道他这是客气话。我秉性不善应酬，便不同他过多客套，直接说明来意。
　　 周瘫子与其他迷信师傅一样，先问我儿子生于何年何月何日何时。又问异常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有什么表现。所不同的是他用纸记下这些东西，就叫我们夫妻回家。说第二天一早来拿结果。妻子说孩子多熬一晚，多受一份罪。周瘫子说不要紧，只要是迷信，今晚保管他没事。妻子神情焦虑，非要等结果。周瘫子说这个急不来。他说他要翻书逐一查对。
　　 我对他突然失去信心。眼睛就游离别处。
　　 周瘫子已经看出。他对我妻子说：“你实在不放心的话，我可以先给你一张镇邪符带回，保你孩子平安。”我就说那就先拿张符回去，看看再说吧。
　　 周瘫子脚不能走，手却极其灵活。只见他移到桌子前点燃三柱香，对着香三揖，书符。嘴里念咒：赫赫阴阳日出东方敕书此符尽扫不祥口吐三昧之火眼放如日之光捉怪使天蓬力士破疾用镇煞金刚降伏妖怪化吉为祥急急如律令敕。
　　 然后将符交给妻子。这张符至今还贴在我家的房门横梁上。
　　 儿子当晚果然平安无事。周瘫子说过具体撞的什么邪结果要第二天去取。
　　 看他的符起了作用，我更想知道结果。次日一早，我没等妻子下班就去周瘫子家取了结果回来。
　　 周瘫子写的结果使我吃惊：戊寅日酉时东南方冲着枉死女鬼…
　　 这情形和儿子那晚从黄细毛家路过的时间方向吻合。妻子从此对迷信深信不疑。
　　 除了用符镇女鬼，周瘫子还要我在天断黑时用白钱五百纸马水饭果酒财宝向东北方设送枉死女鬼。又另写了个东西叫我不要打开看，回家将它压在床脚下就可以了。
　　 在这里，有一个人我不能不提。她就是周瘫子的妻子。当我看到周瘫子妻子的第一眼，我就相信了人说的：人生祸福，早有定数。谋生之道，自有安排！注定了你一生富贵，你干什么都会顺利。注定了你一身贫穷，任你百般辛苦万般努力也是枉然。我曾经自认智商不低，并且不断地奋斗，然而能力总是被命运左右。于是我相信了命运。看到周瘫子的妻子，我越发感受到命运让人无可奈何。
　　 从周瘫子妻子的脸型面目看，这女人年轻时肯定是个漂亮的美人胚子。她为什么要嫁给周瘫子？我很是不解。周瘫下身瘫痪，看那样子是绝对过不了性生活的。她嫁给他图的什么？
　　 我纠结的时候，想起了我的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参加过中越自卫还击战。在这场战争中被炮弹击中。命虽然没丢，却终身靠轮椅被人推着行动。他作为英雄曾被记者采访，事迹上了解放军报。广西一个姓吴的姑娘从报纸上看到了他的英雄事迹，不顾家人反对，毅然与那瘫痪的同学结了婚。婚礼我参加了，很热闹。当地党政军主要领导都来了。新郎痴痴呆呆坐在轮椅上，新娘满脸笑容站在轮椅旁。我心里莫名的失落，为什么？说不清。反正我当时一直没有正眼看这对新婚夫妻。一年后我在县招待所门口再次见到吴姓姑娘。这时她的笑容已为愁容所替代。我问她我的同学可好？她神情慌乱地说：“好，好…”不等我再问转身就走了。周围有妇人朝着她的背影指指点点。从妇人们的议论中我得知，吴姓姑娘因丈夫没有性能力，耐不出寂寞，先与丈夫的弟弟睡（据说这是得到公婆同意的，估计是为了留一个后代吧）。
　　 丈夫的弟弟后来也去了部队。她就又和隔壁学校的校长快活（这是妇人们的恶意中伤，我得到的信息是，与校长相好也是公婆的意思）。不过这姑娘与校长过了几次性生活，居然离不开他了，几乎夜夜过去。自然照顾丈夫就成了空话。校长是有妻子的，只是妻子在离校长百多公里的家乡工作。因而只有星期六这对夫妻才能团聚。校长后来星期六也不回家了。妻子知道了秘密，就找到学校与他大吵大闹。我那次在县招待所门口看到吴姓姑娘，正是她人生最艰难选择的时候。校长要与妻子离婚，要与她结婚。而她则又有各方面的压力。后来听说她到底还是和校长结了婚。代价是校长被开除公职开除党藉。再后来我没有看到过她。
　　 我后来从别人的闲谈中也得知周瘫子的妻子嫁周瘫子是图周瘫子能弄到钱。她照样在外面与别的男人睡觉。而周瘫子呢，只要有人照顾就烧高香了，管她与哪个睡。
　　 儿子买八宝粥从黄细毛家路过，时间正是七点多，按十二地支属正酉时。这些周瘫子是不知道的呀。我感到周瘫子的确神奇。当然不管他神不神奇，儿子安然无恙是我们夫妻的目的。
　　 妻子为答谢周瘫子，带着儿子为周瘫子放了鞭炮送了锦旗。我是医生，要为迷信师傅送锦旗想想不妥。要阻拦妻子却阻拦不了。妻子就是那次得周瘫子指点：是否迷信从头发上看！
　　 冬生看过我的头发，认为与迷信无关。
　　
　　 十一
　　 岳父生前为自己选定了百年后的风水地。这在我们老家是一个传统。人过六十就为自己预备一副棺材，找一块归宿地。至于自己死后能否葬在自己选定的地方，就要看情况。道士说不利就不利，道士说不宜就不宜。我父亲好象有预感，在五十九岁就选定了百年后葬一座叫灯盏砣的山上，并且指定墓穴中心就是灯盏砣的灯心上。父亲六十岁中风，再不能爬山。
　　 冬生要去看岳父生前所选的风水地。看他拿了罗盘出来。我虽正呕得起劲，但我更想知道岳父墓地的风水。妻子劝我：“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去了吧。”大哥二哥也劝我在家里休息。但我对风水学略知一、二，自然不肯放过与风水师一起勘探的机会。但我立身，双脚发软，眼睛发花。我就叫冬生阿哥和妻子先走，我说我喝碗姜茶，随后跟来。二阿哥的儿子将我压在座位上说：“姑父，您就不要去了。哪有什么风水宝地？那都是道士乱弹琴。”
　　 风水说我深信不疑。不是随便信的。我舅妈就葬得一块风水地。舅妈自喝了足以使十个人能致命的草药水，立刻就死了。
　　 舅妈经常胸口痛。一痛起来就冒冷汗。有人建议她上山挖号筒杆熬水喝，说是号筒杆熬水可以治胸口痛。
　　 号筒杆是一种适宜生长在山野坡地的一年生草本植物。不知别的地方有没有这种植物，我现在住的地方是没有的。这植物还是翠绿的时候割了踩在水田里，很肥田。等到了秋未，草老了，叶片掉了，就剩茎杆杵在哪里。茎拇指般粗。那时我们上山放牛的一伙细伢儿，砍下它，用小竹棍子凿空，再将两头切成斜口，然后对着斜口吹起来，声音特别响亮，如吹号一般。我估计这号筒杆的名字便来缘于此吧。
　　 舅妈的胸口痛，父亲诊断是胆道蛔虫。农民都知道号筒杆能杀虫。记得我刚能识别号筒杆的时候，到夏天母亲就叫我弄些回来丢在厕所的粪桶里。两天后，粪面就浮一层死蛆。
　　 舅妈也知道号筒杆能杀虫。她就熬了浓浓的三大碗号筒杆水，一喝下，立刻就死了。
　　 那时，我正在吃夜饭，母亲正在喂猪潲。舅舅的大儿子嘤嘤哭着来了。见到我就放声大哭问我：“你妈呢？”母亲耳朵挺尖，远远在猪栏门口答应：“哭什么哭？是妈又打你了吧！”舅舅家的成分不好，我的这个比我大四岁的表哥又喜欢惹祸，因而常被母亲教训。舅舅参加三线建设去了。表哥一被母亲追着打就往我家来躲。“不是，是妈死了。”母亲一听，丢了猪潲桶，对我说声：“你吃饱了就给六弟喂饭！”就风风火火跑在表哥前面。当时，七弟还没有出生，阿哥又去木溪读初中，家里就九岁的我最大，六弟最小，二岁不到。母亲虽然惶急，却不忘扭头问表哥舅妈是怎么死的。我远远听清了舅妈的死因。
　　 父亲有一本草药书。我想起里面有号筒杆的记载。便找出来翻开看：号筒杆，一年生草本植物。可入药。有剧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