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好之好
　　 天空晴好、风助阵，环北海、登景山、游中山，徙步十七点八公里走遍三个公园。很累，眼睛胀，很想躺倒就睡，但进屋还是先为自己煮了汤饺。西红柿红黄瓜片青，热腾腾一大碗进肚，哪儿都舒坦了。
　　 儿子今天值班，屋里只我一个人进出，未免有点静寂。此时西窗斜进的一窗光，明晃晃更加深了静寂，让坐于高椅子上的我捧着碗不忍下来走动。生怕消解了这静寂的美好。嗯，是的，是静好，这会儿用这个词最是恰当，正正好好合我的心。
　　 “十一”在不知觉中进入黄昏，沉进夜幕。从早晨八点半到下午四点半，一直在人流日光风声中，独自走走停停。不时拍拍照片，见饱满色彩被固化于画面，就默默发笑于“谁念西风独自凉”——有蓝天有白云有树有水有欢愉的人群，今天的西风注定不似当年纳兰性德孤立残阳，凄然回望“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情景而独自凉去。
　　 确是，北京的国庆节，这个仲秋后寻常又不寻常的一天，我流连于公园、街道，满心安怡。夫担心，打电话问，你一个人孤单，不好玩吧？我说到处是人，想孤单都不行。问答时，我正在景山的富览亭，读“不空成就佛”，望极南故宫、西白塔之秋声。
　　 人那么多，乘地铁都要排队，稍不留神就踩着别人或被撞碰，可并不觉挤，不觉乱，始终一个人空气一样脉脉来去……
　　 一个人却从未让独自，却真就是独自一个人。直到此时我才找到一个精妙的形容词“静好”——静寂的美好，在人海中，这种感觉好极了。
　　
　　 只为这一眼
　　 一夜风吹，蓝天再现，眼望窗外，我有些怀疑一连几天的雾霾是否真的存在过。枝叶摇动，像在佐证什么，可我的兴致已不在那儿。一个大长队挥之不去。
　　 坦白说，我不喜欢故宫。不喜欢它国家即我家的独裁气，不喜欢那些个大墙里的繁文褥节……但今天还是去了。
　　 日头似一个桔球，浑噩在空中，还有隐约闻及的硫化物味道。不是个适宜出行的日子，但因为有《石渠宝笈》。
　　 故宫博物院建院九十周年庆，将举行一系列展览，其中包括《石渠宝笈》。“这次可是要展出《清明上河图》的！”我不谙书画，只是听儿子迷念好些天，便随去看热闹。
　　 进得端门，仍是可有可无地转游——看到的，移步过去，喜欢的，拍拍照片。到处是人。人人脚步匆匆，形色匆匆。从高处望去，今天的故宫更像一个大蚁穴，蚂蚁们今天的任务是“到此一游”。终是无聊，反倒惦记《石渠宝笈》。
　　 依照线路第一次找过去，只见一座朱门紧闭。儿子在门缝张望一番，嘀咕“不可能闭展，里面排着大长队呢。”可又转一圈，还是找不见武英殿。问了工作人员，才寻过去。
　　 这一堣人不多，直角处两面镜子也显清寂。我窍喜：总算有一方静处……先见一块提示牌，白底红字：参观《石渠宝笈》排队需四至五小时，请合理安排游览时间。“现在什么展会有这般夸张，唬人的吧。”我不信，儿子却一指不远处，说“排着大长队呢。”
　　 过去看。这队奇怪，有人正向移，有人反向动。想排队却找不见队尾。再次问询工作人员，得到肯定的答复：是在这儿排队，但想参观到《石渠宝笈》需十小时。
　　 啊，我们不到九点来却有可能晚上九点也看不到！被震惊到，我第一次在故宫真正认真下来。
　　 顺着大队边缘，前几步看看，后几步瞧瞧，知道是遇见“回龙队”了。还是那年在西安世园会这样排过队。当时大雨倾盆，哪儿都是“回龙队”。有一个场馆实在喜欢，就排了两三个小时。
　　 今天只能放弃。我的理由“等十小时，只为一个展览……”儿子却不舍，说“《清明上河图》如果今天不看，就有可能再等十年……”但今天我们没有这十小时，好在延禧宫有《石渠宝笈》编纂篇展出。
　　 《草书杜甫寄贺兰田诗页》、《文园狮子林图卷》……儿子在每幅展品前肃然，及至《洛神赋》更是流连几回不忍离去。
　　 工作人员不停在喊“禁止拍照”，还是有人悄悄拍，边拍还边自我圆场“这些都是好东西，见一次不容易！”
　　 “是不容易，可拍几张照片又能怎样？有这工夫还不如自各回去上网看图。”儿子不满，好似那人损毁了他的宝贝。
　　 我是看热闹寻一种氛围，可见儿子是真爱之人。不由又想那大长队。
　　 队伍中有男有女，有的看上去很年轻，有的衣着随便。平日里这些人无所谓“经典”，无所谓“高地”，可能什么都不在乎，但今天他们耐心等待。
　　 王珣《伯远帖》、展子虔《游春图》、冯承素《摹兰亭帖卷》、赵孟頫书《洛神赋》，当然还有《清明上河图》……上迄魏晋下至清初，近两千年书画名家最优秀的书画作品，在区区一个展会上，再怎么看，也只是看一眼。
　　 但只为这一眼。于是感觉到一种震动，从脚下的灰砖里，波来——相对满宫的嘈杂，“大长队”独有的一份执着和热爱，赋予文化不随时间衰退，与之共辉共老的能量。不由暗思：“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这样的场境多起来，国之若何？
　　
　　 不过是为自己准备死亡盛宴
　　 蓝天白云，灿黄的银杏叶儿；大树小树，影子斜在青油油的草地上；鸽子和麻雀在人的脚前觅食；摄影爱好者手托相机忙于构图；小孩子踩着滑轮溜来溜去；有人抖空竹，有人拉二胡，有人伴唱《南泥湾》，那帮老人围在石桌前玩扑克牌，还有几位轮椅的将自己晒在阳处……
　　 这是地坛公园。二元钱的门票，诺大个园子，相当良心。我跟“十一”在景山公园一样，今天又是独自悠来。
　　 当然是为史铁生。就是想实地看看这个写出《我的地坛》的人，当年苦思生与死、活的意义的地方。
　　 这样一个著名作家，公园里应有标志或场馆加以纪念吧？我有些期待。
　　 直面一堵赭色高墙。皇祗室，园中园的门票要另买，五元。站在门边探头望望，有些类似于天坛、故宫的。照例不喜权贵气，便侧开左转，纵深园中。
　　 于是见到上面那些景象。没有半点“铁史生”。真没有吗？角角落落悠遍，真没有。
　　 不免失落，很多又被艳阳、金秋稀释心情。那些游览、拍照、玩耍者，闲适的神情、沉醉的音容，让我不由笑了：如此，才“史铁生”——看看这个深秋的下午，一派自在的园中人、一派自在的树木花草，该是史铁生所求的“生命”的情态。
　　 史铁生在《我的地坛》中写道，“上帝在交给我们（出生）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曾经摇着轮椅晨昏冥想，无数次徘徊在“死”的边缘，直到把“死”当作节日，史铁生才自在起来，“职业生病，兼职写作”而独慧生命辉光和文学价值。
　　 对于我这样一个“职业生活，兼职写作”的家庭主妇，尤其能够做的，是每逢节日，盛宴待之。死的节日，当然得有死的盛宴。
　　 仿若看见一桌盘碟，饭菜飘香……恰有风劲起，一时间空中黄叶飞舞、地上飞舞黄叶，突然就对“死是节日，死的盛宴”生发另一种怀想——一个人从呱呱坠地，无不是一天天向死亡而去的。
　　 那么，死亡盛宴上能有几盘几碟？全在于自己。从幼儿到成人，一路蹒跚，不过是为死亡盛宴自制菜肴的过程。
　　 谁准备得丰富、精致，谁就能守住内心，吃得安心，轮回到自己的精神所在。史铁生已享用了自己的死亡盛宴，你呢？
　　
　　 世间再无“孔老师”
　　 从北京孔庙、国子监出来，还沉浸在御制进士题名碑、乾隆十三经刻石的震撼中，当然，回味最多的还是孔庙。
　　 当代将孔子定位为中国著名的大思想家、大教育家、政治家、儒家学派的创始人。古代王朝将孔子尊奉为孔圣人、至圣先师、大成至圣文宣王先师、万世师表。著书立论、游历讲学，孔子无疑是“世界十大文化名人”之一。
　　 书店显著位置少不了《论语》一席；各种国学讲堂不乏“五经”；多个国家开设孔子学院……中国外国都能看到听到的“孔教师”，在这里却高坐于神龛内，常人不及。
　　 被神化、被热卖，反倒再也没有出现过“孔老师”。莫不是“出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一语成谶？因为以之后的交通、经济条件，修学、远行都更为便利。
　　 逻辑通，通得生堵。再想想“鲁迅文学院”，倒不卖门票，可也不准平民进入，与国子监还蛮对应——文学是艺术的殿堂，学堂是皇室的特贡。
　　 可事实也清楚，皇权贵族专属的文化和教育，不大可能再有土壤，生出博学审问慎思明辨之“孔老师”、长成“吾日三醒吾身”的谦谦君子。
　　
　　 见山亲
　　 我一向见山亲，来香山，这个季节当然是为“红叶”。
　　 小的时候，在书上第一次看到那精巧的齿状红叶，便将其纳入记忆。只是今天才得一见。也不准确。北京市内的公园、街道也有枫树，近期还见过红叶，今天可算追其“行货正品”。
　　 同行的梦，是我抱着看着长大的，同样从新疆来，今天也同样为观“香山红叶”。
　　 八点不到，已有几队“旅行社”向景区方向逶迤。我俩加快速度，连连赶超——内地节假日的拥挤已领教过多次，早早来，就是不想看到“人头比美景多”。
　　 进门便被两株枫树惊住喜住。黄的灿黄、红的灿红，之后即便在观叶专区，也再没见“亮”过它们的。看来生在勤政殿前，树也不敢泄怠，直向天空展枝、土壤扎根。
　　 最神妙的还属面前的一潭水。水玻璃里，波纹不惊时两冠枝叶黄红相映，涟渏一起又满池碎金流红。
　　 走吧，快走，一会人多挤起来，啥也看不好。不舍，还是迈开步子。梦与我确认：我们真要上到山顶？我笑道：跟新疆的山比，这就一小土包子。她犯悚：可我从没徒步上过山……
　　 对话间，我已旁开“红叶观赏区”的指示牌，侧进上山的路。
　　 路面平整，每高几级便平出几步。山路三四人宽，修得很善良。梦放松下来。
　　 小时候、现如今的事，我们边聊边走，不知什么时候手拉在一起。
　　 走热了。向下瞧，来路弯在弯后，向上望，树树相连不见尽头。
　　 姨，还有多远？梦大喘气问。我答，就这么个小土包子，全程估计也就几百米。梦怀疑：可我感觉不止呢，现在就累得不行。我安慰她，第一次爬山是觉得路远。
　　 坐下来，陪她喝点水，吃点水果，也顺便背过包。几斤的包对我这山友来说不算重，不过脚下的路已不再善良——随便一段提升便是几十级，且坡变陡道变窄。
　　 越往上游人越少。相向而行的几位也汗水淋漓，走得不轻松。梦明显慢下来，可顶峰还远在林子深处。
　　 偶有宽阔处我站下歇息，等梦，顺便探头瞭望。只见条条树缝间，条条蓝天下，条条丛林绿还是主色调。
　　 黄的红的倒是见了些，也偶遇了几株枫树，但不是想象中“香山红叶”的排场。远处的远处，万重绿中影影绰绰的黄红，该是吧。
　　 隐在不知处的扩音器播放着“香山故事”……很容易推断，皇帝游玩的地方，差不了。脚下来劲，疾走一通。
　　 一抬头，一株枫树立于转角处，叶牙色泽与书上的酷似。我兴奋，近前拍照。
　　 等来梦。美女却摆不起poss。看得出，她是真走不动了。
　　 要不我们下？我问。她却反问，还有多远？正好迎面下来几位游客，说还有五分钟。
　　 怎么也要坚持五分钟的。这次她先行。我心里嘿嘿笑，并不打击她。
　　 峨嵋泰山嵩山黄山衡山天山山脉……以我走山的经验，五分钟很可能意味着十五分钟甚至更长时间，而且登顶前道路一定会更加峭狭。
　　 好在梦已累得问不动话。好在连续急转后，极顶现身。
　　 一块石地高低出一个平台。平台上惊叹声声：美，太美了！
　　 这里简直就是个巨型观景窗，三百六十度，仰视俯视环视全是极致之景：林海绿肥红瘦荡开；银盘大小的昆明湖波光似鳞；视线可及楼宇错落；天蓝云白薄霾似练……
　　 今天这累，值了！
　　 我就没想你上不来。
　　 我们说话不耽误对焦。
　　 梦举着手机，拍了全景玩自拍。恍眼便见从前那个小女孩两只小手抱住奶瓶，陶醉在婴儿车里。
　　 高上一步，景多十分。我也如常魔入“登顶模式”，在如此的廖阔、如此的多层次、如此的荡气回肠中，脑子满满空空，欢欣，静默，深深呼吸。
　　
　　 似是故人来
　　 如若追星族，我追着黄叶红叶追进深秋，从黄金大道、玉渊潭公园，地坛公园、国子监，香山、景山、故宫，是日追去天津。
　　 瑞瑞说“大姑，天津的秋天也是很美的。”我便乘城际快车，追秋而去。
　　 近两周有些痴狂，痴狂到自己害怕，胡思乱想会不会是什么不祥征兆。然而漫步于解放北路，我知道骨子里的这份追秋情结，承于前世——前世，我一定是漫山的黄绿，不羁的轻风，古旧砖木的陈味儿。
　　 瑞瑞遗憾“在上门诊，要晚些时候才能与你伴游”，但为我提前做足“功课”，于是按照她截图微来的“百度”路线，出车站前广场，沿海河右行，找到解放桥，走进解放北路。
　　 青砖为路、门廊高阔、树冠相接，曾经的“金融街”现如今仍然是“金融一条街”，只是从前归属法国、英国的，现在悉数统以“国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