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姐(散文)
姐是个苦命的女人,如今她虽已年过五十,但看上去却拥有比实际年龄年轻十多岁的美丽容颜。
姐出生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母亲孕育姐时家中贫寒,因此造就姐一出生时就身子弱小还特别爱生病。据母亲说,从小体弱多病的姐直到四五岁还时常被母亲背在背上,怕姐受了风寒会生病,也怕姐一旦生病哭起来几个小时不收声。
虽然姐从小体弱多病,但后来由于两个小哥哥与我相继出生。那时,刚刚上小学的姐既要帮助父亲母亲干活,也要兼顾带家中的小孩。也许在那个多子多孙的年代,父亲母亲为了养家糊口需不得不在外累死累活的劳动,而家中大一点的哥姐,也只好为弟弟妹妹充当保姆的角色。虽然我不知道当时体弱多病的姐是怎样把我们这些弟弟妹妹带大的,然而直到现在,姐还是像我们的小母亲一样,对我们体贴入微,并把她无私的爱源源不断的给予我们。
在那样的一个年代,体弱多病的姐由于是家里的长女,帮着母亲洗衣做饭带孩子样样都不能落下。据说有一年冬天,母亲让姐到离家不远的池塘中去洗咸菜,年幼的姐在清洗那些咸菜时,发现水中有许多四支脚踩在水上行走的昆虫,于是姐就丢下了手中的菜篮去抓昆虫玩儿,后来昆虫一只没抓着,整篮子的咸菜却全打了水漂。由于姐那次贪玩的行为导致全家人只能吃白饭,回家后,又累又饿的父亲拖过姐就一阵棍棒的打了下去。由来,父亲是极其疼家我们几个孩子的,在父亲平生第一次打姐的过程中,姐的一根手指被父亲伤到皮开肉绽,直到现在,姐手指上还留着那条长长的疤痕。
那时,年幼瘦弱的姐在家中不仅要充当小保姆的角色,去学校读书还得带着我两个无人照看的小哥。后来,直到姐离家到外地上初中,我两个小哥也都上了小学,姐才正式从做保姆角色中解脱出来。虽然在那种环境中长大的姐品学兼优,但姐在上到初三临近中考时,因家中负累太重,姐突然放弃学业回了家,之后无论父母怎样劝说,她都不回学校。
初中没毕业的姐从学校回到农村参加集体劳动,身体单薄力气小,处处遭人白眼受冷遇,之后即便什么活都抢着干,可最后分配到姐身上的工分却依然比别人少很多。那时,姐在劳动流过多少眼泪、有过多少心酸怕是没有多少人晓得。后来,父亲母亲实在不忍心看姐把大好的年华全砸在家中,也如他们一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做一辈子农民,于是父亲母亲让姐去报考当地的县文工团。当时,在那个日本电视连续剧《血疑》当道的年月,十六七岁的姐像极了剧中的女主角三口百惠,再加上姐一副天生的好嗓音,姐当仁不让的走出我们那个穷山窝窝考进了县文工团。
初到县文工团的姐很快就领到了工资。那时对于我们那个苦难深重的家庭来说,姐那几十块钱的工资已算得上是一个天文数字。每次领到工资后,姐除留下一小部分钱为我们几个小的弟弟妹妹买新衣买文具,自己几乎一分钱也不舍不得花全上交给父母。
可到县文工团不久,姐很快就恋爱了,对方是团里一个大他两岁的男演员。在姐那场爱到死去活来的恋爱中,父亲却被气到暴跳如雷,一来姐的恋情会毁了她的前程,二来父亲对那个长得过于好看举止轻浮的男人怎么看怎么不放心。在父亲对姐劝说无果的情况下,父亲又一次动手打了姐。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处在热恋中的姐,仍执意嫁给了那个男人。
姐与那个男人结婚以后,父亲母亲才知道,姐夫那个曾只有他们父子俩的家,不仅落魄到无米无炊,就连那间流传了几代人的房屋,似乎也有即将坍塌的迹象。偏是在那样的窘迫中,我们的外甥又来到了这个世上。
外甥出生后,无比恼怒于那段婚姻的父亲,收起了自己的臭脾气买了酒买了菜,带着自家窑里烧出来的青瓦领着亲戚中的壮劳力,跋涉一百多公里山路去到姐的家中,为姐建了几间泥墙青瓦的土坯房。虽然那几间土坯房在父亲的操持下建了起来,但在那个信息闭塞物资匮乏的大山中,姐夫是独子游手好闲不会做事儿,姐夫的父亲也性格孤僻不与人打交道。因此,在那个无比落魄的家中,所有压力与重负全落在姐一人身上。
姐在刚嫁到那个家中以后,苦于生计的她见当地人会抽出空余时间去到离家很远的原始森林中砍割黄荆条,而后再背到离家几里的小镇上去变卖成零花钱,身单力薄的姐于是也效仿他们,天一亮就徒步上山,不吃不喝地在川北莽莽大山中,砍割下成捆成捆的黄荆条,再于天黑之前运下山背到镇上变卖,即便在姐即将生产外甥的前些天,也会挺着个大肚子上山。
在姐的辛勤操持下,日子一天天过下去,外甥也一天天长大。姐,对她的人生,对她深爱的丈夫,对那个家庭没有任何的怨言。
后来几年过去,姐夫在一朋友的介绍下,开始从食品公司倒腾起生猪与冷冻猪肉生意,在刚刚改革开放的那几年,姐夫生意越做越好也赚了不少钱。等日子越过越好后,姐与姐夫去到县城,在城里买下一黄金地段建起了一栋三层的小洋楼。
当姐幸福满满的住进小洋楼,以为从此会过上几天平静安稳的好日子,但她又哪里晓得,当时在生意场上春风得意的姐夫,早已在外面有了外遇,并在一年前与别的女人生下了一个小男孩儿,在我那傻姐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搬进新房不久,姐夫正式向姐提出了离婚。
那时的姐,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她痴爱一生,并为他付出全部的男人会在外甥十多岁时向她提出离婚。姐当时不仅无法接受那样的现实,也不愿意看到懂事的外甥,从此生活在一个父母离异的破碎的家庭中。虽然姐在那个男人提出离婚后哭到昏天黑地,但无比单纯的她想到的仅是,兴许这些年自己太忙太累她对那个男人的照顾少了些,今后,只要她加倍对那个男人好,那个男人就怎么也不会抛弃她和孩子再提离婚。
然而,姐终究还是天真了些。此后那男人见姐对他越来越好,也丝毫没有要与他离婚的意思。短短一年时间,他便以做生意为由抵押房产在银行借下近二十万的巨额贷款。一年后,当工作人员上门要查封他们名下的资产偿还银行贷款时,姐才看清他的险恶用心。当时,万念俱焚的姐眼看家家没了,儿子,也在那个男人的逼迫下开始变得叛逆,那时姐才如一个活死人般,背负起资产抵押后分派到她身上的债务,与那个男人离了婚。
至此,心如死灰,再无留恋的姐带着外甥远走他乡。
到另一座陌生的城,姐于一处旧街租来一间几平米的店面,开始替人理发维持娘俩的生计,同时也供养被那个男人遗弃的老人。在姐含心茹苦灰心度日中,外甥几年时间长成了一个身高一米八零的帅小伙子。由于怕外甥受到当地城市不良风气的影响,姐把刚过十七岁的外甥送到部队参了军。在部队的十年磨砺中,外甥凭借自己不懈的努力与良好的综合素质考入了当地的司法学院。眼看自己一手养大的儿子渐渐有了出息,姐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然而就在外甥以全军第一的成绩考入司法学院的那一年,眼看好日子也在一天天向姐走近。但谁也没有料想到,那个负她抛弃她也算计过她的男人,却在他的第三段婚姻中被诊断罹患了晚癌,也许知道他的第三任妻子不会管他死活。当那个男人拿到医院的确诊报告的那一天,他多方想办法打听姐与外甥的下落,并把电话打到了外甥就读的学校......
军营十年的煅造与磨砺,外甥早已由当年乳气未脱的小男孩儿蜕变成一位真正有担当有骨气的血性男子汉,接到那个男人的电话后,在学校读书的外甥说服苦命的姐,无论如何要帮助和救治那个曾给予过他生命男人,就在那个男人打电话的当天,外甥与姐先从战友与朋友那里为那个男人筹措了一万多的医疗费。接下来,在那个男人剩下的半年时间中,所有的医疗费用,依然由在外打工度日的姐与在学校学习的外甥四处借来承担。
在那个男人临死之前,姐与外甥的善良大义感动了那个男人,他曾多次要求外甥传话给姐,让姐此生再见他最后一面,他说姐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他希望能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见到姐并亲自向姐做忏悔。也许姐这一生对他爱的太深,恨才会那么入骨和强烈,最终,听到那话哭到瘫软在地的姐没有答应他的请求!姐的这一生,为他受过太多的苦难,你又如何让一个在生命中为他背负太多的女人瞬间去原谅,那个毁掉她家庭,毁掉她一生幸福,差点连儿子也毁掉的男人。
虽然姐无法做到在那个男人生前接受他的忏悔并见他最后一面,那个男人走后,姐与外甥安葬了他,并在此后的几年间替还清了生前他所欠下的所有债务。在那个男人走后的七年间,善良的姐不仅仍要承担起生活的重负,也对那个男人留在世上的老人照顾的更加细心。特别是近两年,老人年近八十频频生病住院,姐不得不放下手中所有的事物,一心一意到医院陪护老人。为老人做饭、洗脚、洗衣。由于考虑到老人的年龄与病情,怕他受累,平时省吃俭用的姐,又特意为老人租了一套一楼一居室的房子。对于那位从法律意义上来讲与姐没有任何关联的老人,姐在侍奉老人的过程中,做再脏再累的活都不曾有任何怨言。
不都说好人有好报吗?在姐对老人悉心照料下,老人非但不领情,还会处处为难姐。前些天,因替住院的老人办一些琐事,受了老人莫大冤屈的姐哭得抽抽噎噎地向我倾诉,电话这端虽也因心疼姐的遭遇而听到泪水涟涟,但也只能好言劝慰姐。好在姐是一个善良到心里从来不装事儿的人,哭过之后很快就从前的事情忘掉抛开,过后照常做些好的饭菜,每天往医院送。也许正是姐的善良与好心态,才会看起来那么年轻又漂亮。
前些天,当我就一些问题与刚学会用手机上网聊天的姐探讨时,姐这样对我说,她说:“人这一生,只有到了一定的年龄才会明白,无论此生经历过怎样的苦难,无论我们能否被别人尊重和理解,我们都要感谢和铭记,是那些苦难教会了我们如何做一个慈悲坚强的人。她说人这一生,不管命运如何欺我负我,我们唯独不能与身处的社会、与朋友、与亲人、乃至身边的每一个人较真。只要我们健康平淡的生活着,乐此不疲的劳碌着,才是一种完美,一种财富,一种幸福!”
曾经,我以为仅我们的母亲是一株轻轻摇曳在旷野中的蒲公英,无论此生经历过怎样的苦寒,母亲从不吝啬的向身边的人播撒着她云一般轻柔的善意。而传承我们母亲禀赋的姐,她的一生虽也沐浴过太多的苦寒,但这一切,却丝毫不影响她以悲悯的眼神以及淳厚的品性去看待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以及善良温润的去对待她身边的每一个人。我想人之大美,皆取源于一个人的内心的不断完善与自持。而姐的心域之美,此生,却是那么地令我无力刻画与痛心。
姐,让人怜惜。她太善良了,善良的不食人间烟火,不受世俗的影响。自己的人生,才能走的坦坦荡荡,义无反顾。哪怕被伤害,也能再度挺起腰板,继续前行。
每个生命都是孤独的,这是一种内心强大的表现。我们习惯了在物质上受世俗捆绑,精神上依赖对方。谁能做到像姐这样,你说他是如母亲般的蒲公英,我却觉得她更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没有一颗参禅悟道的圣心,做不到这样,真的,尤其是侍奉前夫的老人。我做不到,这世界上能做到的人太少太少。
我佩服这样的人。喜欢飞花这样让人如沐春光的文章,将人的内心清洗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