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家】兰烬落(小说)
白婴明白朱文卿的心意,端了一杯酒递到朱文卿手上,朱文卿喝了,苍白的脸上微微泛起一丝血色,道:“二十四年前,江湖上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据说这件事涉及之广,牵连之大,就连宁王府也有份,侯大人,这件事,你该不陌生吧?”
侯青山咳了一声,江湖多风雨,这一夜风雨如骤,没想到会真的打到自己身上,闻言一震,道:“二十四年前,江湖上的确发生了一件大事,但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王府秘辛,王爷也曾再三交代,此事决不可泄露半点,若朱公子今晚不提,恐怕侯某这辈子都不会提及此事!”
“那一年我才入王府不久,却也卷到了那件事里面,那一天,王爷将我们风林火山四位侍卫召集在一起,王爷说:‘京城崇文馆师宗主传来消息,邪派高手之中出了一个血衣娘子,此人独闯大内禁宫,打死打伤了崇文馆数十位高手,还偷走了一件圣上十分喜爱的稀世珍宝,圣上龙颜大怒,现下这血衣娘子逃到了江南一带,你四人是我最信得过的人,因此派你四人去截杀血衣娘子,夺回宝物。皇上已传下密旨,能生擒此獠者,赏黄金十万两!’
我四人听完之后,想王爷将此等重要的事情交给我们,分明是信任我们,均觉得热血沸腾,都暗下决心,一定要将此事办好。却没想到等我四人打听到血衣娘子消息的时候,江湖上已是沸沸扬扬,据说血衣娘子自京城一路南下,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江湖上许多名声在外的名宿高手,均栽在她的手里。
我四人自忖武功并不算绝顶,比起那些江湖名宿尚有不如,但那又如何?王爷既然吩咐下来了,就算一死,也绝不皱一下眉头。当即我们兄弟四人便商量了一下,决定分头行动,大哥二哥亲自去探寻血衣娘子的下落,三哥则去西川搬请救兵,留我一人在江南等待消息。
没过几天,江湖上忽然传来血衣娘子将路过采石矶的消息,那时我三位哥哥尚未回来,但时机不等人,便邀集了道上的几个江湖朋友,很早便在采石矶附近设伏,因为这血衣娘子武功太过厉害,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我们丝毫大意不得,尽管躲得足够严密,却仍然连大气也不敢出。
不过一天工夫,在这里设伏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这些江湖人中,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大多数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这时都聚集在一起,却都不说话,见了面就像不认识一样。朱公子,柳公子,贵庄庄主柳仕岐老前辈那日就在里面,而且就埋伏在我身边不远。”
朱文卿和柳凤飞均没有说话,却听侯青山接着说道:“那时我还是刚刚出道不久的一个小毛头,柳庄主却已名满江南,因此看到柳庄主就在我前面不远,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腾起一股崇敬之意。没想到柳庄主回头对我笑了一笑,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你怕不怕?’柳庄主并不认识我,却对我这般关心,我点头,说:‘不怕!’柳庄主便回过头继续埋伏。
这般大张旗鼓的埋伏,说起来也算是武林中的第一次了。这么多武林好手,即便血衣娘子武功再高,也无法全身而退。我想,我要是那血衣娘子,断然不会走这条路。我们从早等到晚上,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影露面,我正想着,是不是血衣娘子得到了消息,从别的路上走了,忽听柳庄主道:‘来了!’我不由得暗呼惭愧,柳庄主这么长时间蛰伏,还保持着这么高的警惕性,武功之高,实在令人佩服。
那时正是天光将亮之时,我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远远瞧见下面的官道上,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骑着一匹马正缓缓行着。我心里想,这血衣娘子也真是够托大,居然真的敢孤身一身闯入杀阵!只是不知这婴儿是何人,当时见到血衣娘子现身,我们均知此人武功太高,哪里还有余裕去想这婴儿是怎么来的?当时我心里紧张极了,既想伸出头去看清楚这血衣娘子的相貌,又怕稍有不慎被她发现,所有人都知道,一旦动手,就是毫无余地的绝地一击,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第五章秘闻
侯青山说到这里,音调陡然一扬,客栈里本来平静,这一声就显得尤为突兀,响在众人耳边隐隐一炸。翁世洋又唤过小二续了灯油,只听侯青山说道:“当时山道两旁埋伏着无数武林好手,可是,谁也不敢轻易出声,生怕一个不小心,被血衣娘子听到动静,前功尽弃事小,只怕还有性命危险。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有这么多人在,血衣娘子今天就算是有通天的本领也休想活着离开,但谁又敢率先出头?说出来也不怕大家笑话,当时我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双腿打颤,根本不知怎么动弹了。
到底还是柳庄主胆识过人,提气纵身跃起,一声断喝,就向山下杀去,几乎同时,山道两边亮起无数刀光,蜂拥攻向山道上的那个红衣女子。那日埋伏在山道两旁的,无一庸手,一旦出手,绝无退缩的余地,我也跟着众人杀向前去。
还没冲到近前,忽然听见有人‘咦’了一声,便听见柳庄主的声音传来:‘退开!退开!她不是血衣娘子!’中间让开一个半圈,我躲在后面,就能看见一个红衣女子倒在血泊里,身上不知被砍了多少口子,怀中还有一个婴儿,此时也是浑身是血,不知死活。
杀错人了么?我心里也是一惊,血衣娘子的武功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断然不会如此不堪一击,那么这个女子又是谁呢?大家不由都把目光看向了柳庄主。柳庄主也在沉吟,忽然,一阵猛烈的杀气扑面而来,站得远的一个人活生生被撕成两半!柳庄主刚叫得一声:‘小心!’便听见一个不阴不阳古怪的声音道:‘各位连妇孺也不放过,可真是英雄豪杰呀!’
我心里一惊,抬头看去,这时候天色已经亮得差不多了,借着晨光,便看见一个红衣人站在不远处的一块大石头上,投射出大片的阴影,由于是背着光,却看不清她到底长什么样子。
柳庄主问:‘你就是血衣娘子?’那人冷冷道:‘是便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人说话不如何霸道,却听得我隐隐觉得心里一寒。柳庄主到底沉得住气,道:‘刚才这个女子是谁?’血衣娘子道:‘我的一个故友。是你杀了她?’柳庄主道:‘你想要为她报仇么?’那人慢声道:‘我、本、不、想、杀、人——’
她说‘我本不想杀人’这句话的时候似乎特别气愤,说‘我’字的时候还在上面,一眨眼功夫,一个红影飘忽而至,根本看不清她是怎么进来的,便听见有人传来惨叫,柳庄主也是一声惊呼,紧接着传来短兵相接的声音,说到‘杀人’二字时,柳庄主一声惨呼,不住后退,血衣娘子也往后退了去。
却见柳庄主胸前一大片红色,慢慢洇散开来,原来只眨眼功夫,就已经受了这么重的伤,这血衣娘子的武功真是太过可怕!我不由得大着胆子看向血衣娘子,却见她站着的地方,地上也有一摊血迹,淡淡的,原来她也受了伤,但看起来不像是柳庄主伤的。她这么高的武功,能够伤到她的人,定然也非常不简单。
我这才注意到,但凡血衣娘子到过的地方,地上都有淡淡的血脚印,看来她还伤得不轻,却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忽然有人惊叫道:‘你……你是男的?’似乎非常惊恐,我也吃了一惊,不由张望过去,可不是,这‘血衣娘子’身材高大,魁伟雄武,脸上还有浅浅的胡茬,分明就是个男人。柳庄主苦笑道:‘谁能想到名震天下的血衣娘子竟然是个男子,真是把天下人都给骗了!’那血衣娘子只冷哼一声,他那一身红衣就显得格外妖诡邪魅。
柳庄主道:‘饶是你一个人武功再强,咳咳,你带伤之身,今日也休想全身……咳咳,全身而退!’一个会意,大家一拥而上,因为均害怕血衣娘子的武功,所以一出手都是尽了全力。却见那血衣娘子左一飘右一荡,就像一个影子一般有形无质,快得不可思议,有些人根本还没近前就被他打倒了。
不瞒各位,当初我就是那样不明不白的挨了他的掌风,根本没有近到他的跟前,便被击飞了出去,倒在了草丛里,也亏得如此,才捡了一条性命!诸位请看!”侯青山说到这里,忽然撕开自己的衣服,借着微弱的烛光,隐隐可见他的胸前,自肚脐至右臂膀,有一条长长的口子,年深日久,此时已经结疤,但座中诸人仍然能想见那日大战的惨烈之状。
却听那白衣少女问道:“后来怎么样了?”见侯青山说得辛苦,教玉蝉倒了一杯茶递了过去,侯青山接过,道了声:“谢谢。”接着说道:“当时我挨了那一下,便晕了过去,后面的事,却不是很清楚了。”
众人微感失望,却听见朱文卿道:“后来的事,我倒是知道一些。”柳凤飞心中一凛,暗道:“朱文卿这厮深藏不露,这些年隐匿得这么深,二十年前的事今天却反复被他提起,他到底有何图谋?”隐隐觉得有一个天大的阴谋就要在今晚揭开谜底,可恨的是自己竟然毫不知情。
朱文卿淡淡道:“侯大人,恐怕你直到今天,都只知道有血衣娘子这么一个人,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到底是何方神圣吧?”侯青山摇头道:“的确不知。”朱文卿道:“这血衣娘子据说姓萧,叫做萧书泪。”翁世洋道:“萧书泪?没听说过!江湖上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人了?老子我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了,二十四年前采石矶大战老子也有所耳闻,但是从没听说过有什么了不起的人叫萧书泪。”
朱文卿冷冷道:“萧书泪你没听说过,萧白门你总该知道吧?”翁世洋“咦”了一声,朱文卿道:“萧白门那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从何而来?这人身世成谜,难道从来就没人想过他师承何处?他和血衣娘子同是姓萧,这其中到底有何干连,诸位难道就没有疑问么?”翁世洋道:“你是说,萧白门是血衣娘子的后人?”朱文卿哼声道:“当年采石矶一战过后,萧书泪从此在江湖上绝迹,血衣娘子的大名也从没有人敢提起,就在大家就要将这个人忘了的时候,萧白门横空出世,难道不觉得奇怪么?”
萧白门是近年来江湖上忽然而起的怪杰,武功超群,鬼神莫测,性格怪异,似乎他从来没有朋友,却又似乎有着数不尽的朋友。这个人在江湖人眼里,就像一个谜,让人猜不透,摸不着。然而他到底是何身份,师承何处,即便是最严密的组织,最庞大的门派,都没有探听到过一星半点。人们只知道,即便强大如崇文馆,也曾吃过他的亏,深重如皇宫大院,他也能进出自如。
一时间静寂无声,只有林子轩陷入了沉思,那白衣少女眼睛微微看了一眼林子轩的扇坠,也有些怔忪。
朱文卿道:“血衣娘子一身武功,几可通神,但那日到达采石矶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侯大人,你可知道他那一身伤从何而来?”没等侯青山回答他,他已自顾说了下去:“二十四年前,先帝孝德皇帝驾崩,孝德帝一生膝下无子,由皇弟、当初被封为靖王的李晋继承大统,也就是当今的承光帝。这些宫闱旧事想来大家不会不知道吧?”
文通点了点头,道:“当年我在宁王府任职,也曾听宁王爷说起过。”朱文卿冷冷道:“孝德帝生平功业无数,后宫佳丽三千,竟然没有一个子嗣,各位,难道不觉得奇怪么?”翁世洋大声道:“他奶奶的,皇帝老儿尽会享受,恨不得把天下美貌女子都囊入宫中,谁知道他的破事了?”
朱文卿却没有理会翁世洋,接着说道:“孝德帝文治武功,开明君主,虽后宫佳丽无数,但他心里真正爱着的,其实只有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便是受封端成皇后的王皇后,王皇后据说美艳无双,貌可倾城,却生来体弱多病,直到孝德三十三年,也就是二十四年前才诞下一龙子,这样一来,可不得了。”
翁世洋奇道:“不就生了一个儿子,有什么大不了的?难道皇帝的儿子多个屁眼么?”翁世洋说得粗俗,众人不由皱了皱眉,文通道:“皇室不比寻常百姓人家,子嗣有无往往关乎天下大统,如果天子一直没有子嗣也就罢了,皇室之中,自有藩王可以继任,据我所知,当时除了靖王,还有宁王,楚王,赵王等都有觊觎皇位的意思。”说到这里,看了侯青山一眼,侯青山却似陷入了沉思,文通接着道:“所以说,皇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儿子,等于是断送了诸藩王的帝业美梦。”
卢修忽然道:“可是当今天子却是承光帝,那么就是说,王皇后的那个儿子……”朱文卿道:“不错!诸藩王之中,以靖王和宁王的势力最大,互相本来谁也不服谁,可是王皇后诞下龙子,一下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便都在暗中筹措对策。当时,孝德帝已经病重,眼见没多少日子了,据说遗诏都已经拟好,诸藩王自然再也坐不住,于是,一个惊天的阴谋就此展开了。”
卢修问:“什么阴谋?”朱文卿冷笑道:“卢兄当真不知么,据我所知,当年参与此事的,便有崇文馆中的高手。”卢修咳了一声,脸上一红,不知如何接口。
朱文卿接着说道:“靖王暗中勾结崇文馆,一方面假传圣旨,构陷端成皇后,但王皇后岂非寻常之人,明白这一切都是靖王的图谋之后,便匆忙安排最亲近的大内侍卫暗中将皇子秘密遣送出宫,所以最后端成皇后被害,靖王却终于没有找到皇子的下落。”
白婴也是第一次听丈夫说起这么隐秘的事,自己嫁给夫君三年,没想到夫君心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一时竟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还是不是自己所认识的那个人,听到这里,却也无暇细想太多,问道:“后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