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小说】这个春天不下雪
屋里的人全都停止了手上的工作,眼睛奇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董雪被他突如其来的出现惊呆了,好久没有反应过来。待她清醒,她只能尴尬地对众人微笑。
他,我的丈夫。她迅速起身,把陈诺拉出会议室。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脸上,是愠怒的表情,她压低声音。你回去。她边说边推他的身体。
你跟我回家。他看着她,依然平静地说。
董雪不愿在公司里和他争执,她强压着心中的不满和怨愤,劝他。
好了,你先回去,我很快就回来,陪你。
我想要你和我一起回家。他还是不依不饶。
好,你到下面等我,我一会就下来。她拉住他,往楼梯走。
那好。陈诺不再坚持。跨下楼梯的时候,他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看见她不停朝他挥手。
董雪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这才回到会议室。
打扰大家了,我们继续吧。她回到自己的座位。
家里有事,你就先回去吧,这里有我。是贺子强的话。
不,没事的。
走吧,这么多天了。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也很重要啊。
在同事们的劝说下,董雪收拾起自己的东西,走出会议室。
你知不知道我很难堪吗,你没事来找我干什么。看见陈诺,她劈头就问。
我来关心你。
我不要你这样的关心。你看你刚才说话的样子,跟我回家,这样的场合说这样的话,你傻吗,你有没有顾及我的感受。你这样,同事们会怎么看我,你知道吗。
他们和我无关,我关心的是你。
她甩开他,大步走向停车场。他紧紧地跟着。在她就要打开车门前,他跨前一步,拉住她。
我们好好说话。
我不想说,现在,我不要和你说话。她挣开他,去拉车门。
他伸手摁住车门。
你让开。她对着他吼。
他不动,眼睛盯着她。两人对视着,一个愤怒,一个出奇的平静。
她用力把他推开,他趔趄着向后退。
坐进车里,她迅速点燃发动机。她看了一眼车玻璃外的男人。他已经站稳,直直地杵在那里,没有动,夜色昏暗,她看不清他的面容,是幽怨还是仇恨。
她坚决地踩下油门。车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没有动也没有看她,目光向着前方不知名的地方。
回到家,她放下东西,直奔盥洗室。
哗哗的流水声,水汽迷蒙,她任热水冲刷肌肤。闭上眼,迎着水流,细细的水柱打着脸庞。一种姿势保持了很久,终于,她在水中抽泣。温热的水流,并不能暖了她的心。
睁开眼,满目的水汽,蒙着一层白。她想起了北方的雪,那个夜晚,仰面迎着飘落的大雪,冰凉的感觉里,是一种暖。
她沉浸在那晚的感觉里,泪已不再流。我们都属于北方,那里是我们的故土,有我们真正的牵挂。耳畔,响起一个北方男人的声音。她的心,在这种声音里突然沉静下来。
她聆听水中溅出的浑厚的声音,思念的感觉再次袭来。她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没有听见盥洗室的门被推开的响动,她没有看见陈诺站在玻璃门外,隔着蒙蒙的水汽,看着她。
为什么把我扔下。她被他的吼声惊醒。隔着玻璃,她看不清他的脸。
没有回答,只有水流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哗哗响着。
她没有理睬,甚至没有转身看他。
为什么扔下我。他拉开玻璃门,再一次冲她喊叫。
她看了他一眼,看见了一张表情扭曲的脸。水在流,她没有停下,也不回答。仿佛他的存在,和她无关。
你说话。他伸手抓住她的手臂,不在乎热水淋湿了衣服。
她转动身子,没有脱开。索性站着不动,任水冲着自己的身体,也湿透他的衣衫。
为什么。他边说,边用力摇她,幅度越来越大。为什么。他嘴上喊着,手中没有停下。
在剧烈的摇晃中,她滑倒了。脸部撞击玻璃的沉闷响声,让他下意识地松开双手。
他垂手站立,衣袖上的水,滴落在她身上。她缓缓地爬起来,面容平静,没有说话,也没有看他。她复又跨回玻璃门内,闭上眼,她迎向水流。
他看见她的耳边和脸部,有淤血的痕迹。洁白的皮肤上,红色的淤痕如撕碎的花瓣,散落在雪中。
你出去。她说。
他退出去,在屋子中间来回走动,不知如何是好。湿透的衣服滴着水,潮湿往肌肤里渗透,他感到刺骨的凉,身体止不住颤抖。
从盥洗室出来,董雪直接躺到床上,盖上被子。眼中无泪,心却在剧烈地搏动。
陈诺走到床前,看见她闭着眼,脸上红色的印痕,突兀在他的视线里。他的呼吸急促,浑身颤抖,他无法停止。
房间里,听得见他慌乱的呼吸声,长长短短。他走开,又靠近,如此反复了很多次。
“通”的一声,床前发出郁闷的响声。董雪睁开眼,看见他跪在床前。颤抖的双肩,簌簌发抖的身体,痛苦的表情,肌肉抽搐着。
我,我。他开口,却说不出话。对不起,对不起。
一连串的走调的声音里,是痛和哀怨。
把衣服换了,睡吧。她躺着不动,对面前的男人说,然后再次闭上眼。耳边是他沉重的喘息声,眼眸里,是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你,原谅我吗。是他胆怯的话语。
不用说了,睡吧。她的语气是那么平和,仿佛不曾发生过什么。我说过,我要偿还,我会做到。
这个夜晚,两人背对着背,不眠,无语。
第二天上班前,董雪在镜子前仔细察看了一番,她披散头发,遮掩脸庞和耳部的伤痕。她对着镜子微笑,掩饰一夜间的苍白。确信自己表情回复如初,这才出门。
这些细微的变化依然没有逃过贺子强的眼睛,从头发的间隙里,他还是隐约看见了红色的淤痕,还有深藏在表情之下的,内心的伤痛。
他,对你动手了吗。他靠近她身边,悄声问。
没有,怎么会,他是老实人。她故作轻松地回答。
那你脸上哪来的伤。
噢,不小心撞门上了。
别瞒我了,我看得出,你在故意掩饰什么。
我没掩饰,是你猜的。
昨天我都看见了。他盯住她的眼睛。
看见什么了。她闪过一丝慌乱。
在停车场,你们争吵了。昨天你走后,我提前结束了讨论,让他们回去休息。我看见你们在停车场,你独自开车走的,把他扔下了。
别说了。请你不要告诉别人。
不会。我,只是来问你。是不是很严重,我不是说伤,是说你们之间的关系。
董雪沉默了,她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她和陈诺之间,很近,又很远。这样的关系,不是一句夫妻就可以说清的,内心的迷惘和困惑,此时流露在茫然的眼里。
他和你,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可他是我的丈夫,他给了我一个家。
你不属于这里,你真正的家,在北方,你只属于北方。
语未尽,眼已湿。她伸手,抓不住魂牵梦萦的家。北方会有我的家吗。嘴唇蠕动着,两行泪早已不自觉地落下。
那里,有你心灵的家。他抓住她的手,让她面对自己。水中凝望的眼,穿透现实的尘埃,落在彼此的心里。他们看见,眼里的雪,无尽地飘着,恰如北方的夜下,那场偶然的大雪。
离开他,到北方去。短促的话音,铿锵有力。他握紧她的手,不松开。
不。很久,她无力地摇头。我说过,要偿还,我欠他的,我要偿还。
手,缓缓地从他的紧握中滑落。她擦干泪水,露出微笑。谢谢你。说完,她转身离去。
他的手停滞在半空,保持着紧握的姿势。张口,他想说什么,却被她的背影挡了回来。
她离开时的微笑,让他的心,美好地痛着。
陈诺在爱的痛苦中挣扎。他的雪,依然洁净,透明。他却再也感受不到纯净中的温暖,他害怕失去他的雪。她不在身边的日子,她不在家的时间,他冥思苦想,烦躁难忍。他想对她说,他全身心爱她,她就是他的世界他的一切。在真实面对的时候,他失去了表达的力量。
他的雪,总对他微笑,而那种微笑里,他看到了惆怅和哀怨。他不要偿还,他要她的爱,要她长久的厮守。
他的眼,看不透她的内心,他的智慧,抵达不了她的思想。他不知道,那种真挚的爱,他是否会得到。他有了和她的婚姻,有了共同的家,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她是否留下了爱。
你,还爱我吗。
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很多次,他问出同样的问题。很多次,她都巧妙地回避着。
你,不怨我吗。
我要谢谢你,这么多年,你一直都关心我。
她的回答,始终让他揣摩不透。矛盾中,他痛苦着。
她还是那么忙碌,和他不即不离。他可以闻到她的气息,可以得到她雪白的身体,而爱的感觉,离他越来越遥远。
她不在身边的时间和日子,他受不了一个人的孤单,疼痛的思念,摧残着他的意志。
一个早晨,陈诺拉开窗帘,让玻璃外的阳光透进屋子。他站在窗前的阳光下,看着匆忙收拾东西,准备去公司的她。
今天早点回来,好吗。他语气温和地对他说。
她很快看了一眼窗前的他,没有注意他温存的表情。你今天是怎么啦,不去上班了吗。她问,并没有停止动作。
我无所谓去不去。今天,你早些回来吧。他再一次说道,他还想说什么,被她的话打断。
别孩子气了,这几天,是方案最关键的时候,德方高层要听汇报。
你就不能有一次例外吗。
不行。回答很干脆。
就在她走向屋门,准备出门时,他迅速上前,拉住她。
今天,就今天,早些回来。我想,要你陪着我。他急促地对她说。
对不起,不行。以后吧,以后有时间,会好好陪你。她想挣开他的手掌,没有挣脱。
就今天,我只要今天。
你不能太小孩子气了。我说过,今天不行,请你理解好不好。她的语气,已有了埋怨。
我不是小孩子。他还想争辩。
你让我走。她想用力挣脱。
他握住她手臂的手指渐渐用力,温和的脸沉寂下来。
我不让你走,除非你答应,回来陪我。
恼怒在瞬间爆发。她奋力挣脱他的手,打开房门。他再次用手掌把门合上,背靠着门,嘴唇因激动而蠕动着,说不出话。
你让开。她推开他的身体。
我不让你走。
他把她推倒在床上,站在她面前,大口喘着气。
她坐起来,又被他推倒。
我今天一定要走。
不行。
她用尽全身的气力,顶开横在面前的身体。他拉扯着她,把她摁倒在床上。他的双手,重重地按在她的肩膀上,不让她起身。
你说,你会早点回来。
不。她大喊一声,挣开他的双手。
彼此在狭小的空间里撕扯着,谁都没有妥协。
头发,乱了。椅子,倒了。床单,歪了。衣服,坏了。直到精疲力竭,直到泪流满面。
他们,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彼此对视,凝噎,抽泣,默不作声。伤痕,青紫,破碎。愤怒,哀怨,疼痛,后怕。
很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电话铃声响起,突兀,刺耳,划破屋里的死寂。
董雪掳去脸上的泪水,镇定了一下情绪,去接电话。
电话是公司打来的,上午还有个讨论会,她未到。
对不起,家里突然有急事,来不及告诉你们,我处理完了就来。她强忍着心绪,平静地说。
放下电话,她看见站在那里哭泣的陈诺。你满意了吗。她颤抖着说。
她整理自己的散乱的头发,脱下破损的外套。就在她做着时,陈诺一下扑倒在她身上。
对不起,我不想这样,我真的不想这样。他哭着,请求她的原谅。
她没有回答,默默起身,走进盥洗室。
他跟到门口,从镜子的反光里,看她擦拭脸上的伤痕。抽泣没有停止,他靠着盥洗室的门,看镜子里的她。
我是爱你的,很爱很爱,我不要你离开。声音在哭泣中打了结,他断断续续地说。
她什么也不说。空气短暂的凝固,只有他哭泣的声音,时轻时重。
梳洗完毕,就在她要离开镜子的时候,他轻声地说出一句话。
今天是我们的结婚纪念日。
她背对着他,僵住了。手中的纸巾无声地滑落,摇晃着,飘在两人之间,落地无声。洁白的纸,躺在冰冷的地面上,圆圆的水珠落下,衍化在纸上,模糊地扩散开来。
是泪,爱与恨,在一个有阳光的冬天的早晨,突然凝结。
带我走,去北方。她向贺子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是几个月以后,快到春暖花开的季节了。
贺子强在北方完成了市场拓展的前期工作,回来向公司汇报。
几个月未见,她是他在这座城市的唯一牵挂。
你,改变主意了。他的脸上写满疑问。几个月前,她还在犹豫,她说她要偿还。他不知道短短的几个月,发生了什么。
我决定了,我会走,离开这儿。你说得对,我的家在北方,那里是我心的家。你别问为什么,我要离开他,离开这里,我意已决。
他知道了吗。
她摇摇头。我还没告诉他,我会和他好好谈谈。
安慰的言语已经是多余的了,他们从彼此的眼里,看见了一份无形的关怀和牵挂。
我会向他们提出的,北方的市场刚开始,需要人。我们,一起去。他重重地说出我们两个字。
没有握手,没有相拥,没有笑容。彼此用心消融了距离,他们明白,两人之间,只一个眼神就已足够。
几个月来的爱恨纠缠,仿佛突然得到释放,董雪的身心,空了。
她在争吵和撕扯中忍耐,在陈诺的哭泣哀求中挣扎,她问自己,这是在偿还吗。眼泪流尽的时候,爱恨也离她遥远。
我要走了。她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再没有委屈和牵挂。一脸的祥和,无痛无怨。
总之,很喜欢!
北方的雪,是大而化之意境,是永久地故乡牵念,南方的水,是涓细的流水,是包容与占领的爱。
如果不能够爱,只有偿还,只会有惨烈地悲剧,在春天里爆发,带来大雪般彻骨的寒。
诗意地描述,特定的场景与情境的比喻,让人物的个性如此清晰,让故事带给我们深深地震撼与思索。
细细读来
心中会滋生很多害怕和勇气
但是终究是渴望这样一场爱情的
人性于感情 都是纠葛的
我甚至不能从这个故事里提炼出作者到底要表达一种这么样的态度
或许是关于一种爱的方式
那么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