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绣花坳纪事(散文)
十八岁的明月爱上了小戏班的当家小生。很难说清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因果,哪一丝是故事的招引,哪一缕是生活的原型。
就像绣花坳的小姐爱上书生,明月义无反顾爱上了小生。但现实却出现了偏差,小生几百里外的家中,有等他归去的妻儿。在爱情里栖身的明月,瞬间成了扑火的飞蛾。明月的命运至此已是云遮雾断,花事阑珊已老,只剩满地憔悴零乱。
小镇的秋天栖满了漫天流云,像戏台上织锦堆绵的布景。小生和明月在小镇同台唱完了最后一场《小辞店》的那个下午,在宿舍双双服药自尽。所幸小生惦念妻儿,最后关头及时求生。再次活过,伤口慢慢痊愈,痛感慢慢消散,时间慢慢更改了结局:小生终于返家,明月在小戏班苦熬光阴数年后,嫁给了木讷朴实的道具工。
面相师就这样老去了,老得沉默寡言,半梦半醒。两年前的初秋,小镇要编地方志,工作人员铁鞋踏破,终于在山林找到倚靠在松树下打盹的面相师,请他讲述绣花坳的地名掌故。他把目光缓缓投向远方的山峦,漫不经心,眼神散乱,颠三倒四重复着含混不清的话语。当年的句句生姿,到此时已是江河流尽。
五、绣花坳
小雨时断时续下了三天。四月的皖南,被雨水洗得格外清新明丽。我在书桌前侧转身,看见窗外桃花红了一片,临窗的一株香樟在细雨中站立,默默地站成守望的姿势。它在守望什么呢?
科技的介入,让世界再无绝对的安静,虚拟的空间往往更加具象和真实。电脑下角的QQ群一直在跳闪,湖北的宗亲们在商议即将到来的祭祖事宜。两年来,自从祖居湖北的宗亲通过不懈努力,终于在皖南找到失散了一百多年的我们这一支族人,我时常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亲切又陌生,幸福又伤感。
当年,我的先人背井离乡长途跋涉,最终在此落脚的皖南小镇,现在叫平铺镇。
《平铺文化志》摊开在我的桌前。在宗亲们互致问候溯源问祖的群聊间隙,我会小心地翻开它,双眼发涩,心底一片庄肃。我在字里行间端详着一段历史,我的祖先筚路蓝缕开垦出的小镇历史,它曾经埋葬了多少血泪和呐喊:“1853年(清咸丰三年)2月,太平军沿江东下,沿新林平铺古驿道一线,与清军反复激战,本地青年应征参军,失败后,芜湖县石硊镇至南陵县家发镇一带居民遭清军斩杀殆尽。一时,五十里驿道人烟灭迹,土地荒芜。随后,李鸿章令迁移湖北、湖南、安庆等地百姓到江南开垦,插标为记。”
绣花坳就这样轻易跳入了我的脑海。我年少时与明月听面相师说过的掌故,绝非空穴来风,它像一串密码,通往一段幽秘的往事。一百多年前,清廷之所以号令我的祖先迁徙到皖南垦荒繁衍,是因为惨烈的战事导致此地十室九空荒芜人烟,而被迫应征的书生正是战死在了那场战事中,绣花坳的小姐才点燃火把,焚楼殉情。
文化志是小镇的工作人员编就的,他们查阅了大量地方史志,走访了许多小镇的老人,汇编成的这本志书带有熟悉又久远的气息。我不确定老态龙钟的面相师能否将他年青时精彩叙述过的故事再完整地复原,在志书中,我只找到这样几句表述:“绣花坳,现位于五华村学屋组北侧山冲。相传古时,一地主在此建有庄园,因爱其女,为其单独建一座绣花楼,任其读书、绣花、赏景……坳读作nào,湖北随州地区方言,此地名逐渐消失。”志书择其简要,只记载了掌故的上半段。
我年少时听过的书生战死、小姐殉情的下半段,也许在工作人员走访面相师时被他有意忽略掉了,或者,下半段只是当年他为了炫耀自己的广闻博识,临时续加的结局。我没有忘记面相师当年说故事时的目光炯炯,当然,更忘不了十八岁的明月忧伤沉醉的神情,一棵深情摇曳的幼芽带着几分疼痛,在她心间开满了倔强的凄美之花。
我挑了个晴好的日子重回故地。在小镇原住民的一个年轻后辈陪同下,我按图索骥去寻找绣花坳。一路上我和他闲聊,问他知不知道面相师的女儿明月的事情,他咧嘴一笑,露出一颗白净的虎牙,他说以前听长辈们提起过这个人,好像一直都在外面,很多年没有回来过了。
山路渐渐逼仄,四望里山花烂漫,草木葳蕤。喘吁吁走到一片开阔地,小虎牙站定,用手一圈一指大声说,这里应该就是你说的绣花坳了。
我张开双臂,仰望蓝天。大朵大朵白云在天空悠闲漫步,和风轻柔多情在耳边絮语,青山绿树像静默的先人们,与这片土地融为了一体。阳光刺痛了我的双眼,眼眶里瞬间涌满酸涩的泪水。我看见了绣楼,书生,小姐;看见了战争,死亡和大火;也看见了面相师,明月和小生……
我喃喃有声,语焉不详念叨着往事的片段。小虎牙安静地看着我,半晌憨憨一笑说,简直像说故事一样呢。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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