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情绪不是自己能调整的，想见的人，总是在梦里重逢。想躲避的人，总是出现在你的面前。老板的女儿柔柔开始频繁光顾，这个窄小的值班室。她的心思我明白，她是生活中的佼佼者。她兜里有的是钱，正因为她有钱，就有了百倍的身价，就有了底气，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没想到的是她竟来追求我。我知道自己现在没有权利谈情说爱，我买不起房，更买不起车。没事业做，只是一个打工仔。我连自己都养活不起，怎敢攀附她这个大小姐型的人物？我一直逃避着她。她骂我软蛋，没骨气。骂过之后，依旧老样子来粘着我。我越来越讨厌她，她哪像一个女孩子，简直是个泼妇。
　　 不知为什么，我有意无意间把她和可欣相比较。可欣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比她强。她善良、朴实、勤劳、善解人意，我就是忘不了她。一想起她就心疼。
　　 柔柔一直在坚持着，而且越来越霸道。到处去宣扬我是她的男友，弄得我精神颓废，人也憔悴了许多。最后我只好告诉她我有女友了，她叫可欣。她听了大哭一场。开始找我的麻烦，最后要辞退我。我是男人，最终拎起铺盖自己滚人。
　　
　　 八
　　 自从离开了门窗厂，就病了一大场。被侮辱被践踏尊严的感受让我愤怒不已。我看不起柔柔仗势欺人的行为。此时，更想可欣的温柔与体贴。那滋生在心灵深处的感情，再一次让我坐卧不安。我很怕可欣再嫁他人，更害怕她离我而去。随着年龄的增长，终于明白我其实早已经深深地爱上了她。
　　 知儿莫过母，母亲早摸透了我的心思。她开诚布公地宣布她的态度，她就我这么一个儿子，绝不允许我给她找回一个大我七岁的哑巴，而且还是嫁过人的女人来做她的儿媳妇。她丢不起这份人，她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喝令我死了这份心。我也曾努力忘掉她，可越是努力越是忘不掉，而且越来越强烈。我就在这种取与舍的矛盾中病倒了，一病就是两个多月。
　　 妈妈看到我疼痛不堪的样子，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一个电话打给跑长途的爸爸。
　　 爸爸在中秋节前一天，急急地赶回来了。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喝起了白酒。爸爸知道了我辞职的原因竖起大拇指说：“儿子，好样的。”
　　 有了爸爸的理解，我的心情愉快了许多。我和爸爸第一次像两个成熟的男人一样，推心置腹地攀谈起来。我把我对可欣的感受，毫无保留地和盘托出。
　　 爸爸喝在嘴里的酒喷洒了一地，笑着说：“就这事，多简单。你喜欢她，就去追呀！”
　　 “追你个头呀？可欣是个好孩子，可她是个哑女，再说，她比星儿大七岁，还是离过婚的。”妈妈用力把酒杯放在桌子上，由于用力过猛，几滴酒不安分地跳出杯子，洒落在桌面上。
　　 “大咋啦？我奶奶比我爷爷整整大十二岁，不也子孙满堂吗？两个人恩恩爱爱了一辈子，连嘴都没吵过。咱俩年岁般配，可吵了半辈子，现在还没吵够！”爸爸又喝一口酒。
　　 “那是啥年代的事了，大老婆老了，还可以娶小的。现在你一起娶回俩，那叫重婚罪。”妈妈毫不示弱。
　　 “是没娶家里来，可在外面养起来了。好了，孩子的事让他自己拿主意吧。”爸爸不急不躁地说。
　　 “胡闹，女大一不是妻；女大三不可攀；女大五赛老母，这是老话了。我的儿子我做主，找什么样的儿媳妇我心里有数。你别跟着瞎掺合，喝你的酒。”妈妈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我不参合，可儿子若是娶了别人，他不快乐！人活着不就是图个快乐吗？你喜欢看着儿子一辈子不开心，不高兴吗？”爸爸有些讨好地给妈妈加满了杯里的酒。
　　 “也是的，儿子不快乐我也不快乐。只是可欣……”妈妈把说了一半的话收了回去，口气明显温和了许多。
　　 “这就对了，孩子的事让他自己处理，咱们也别跟着瞎参谋了。”爸爸说完给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明天是中秋节，我们去一眼泉接你奶奶。她年岁大了，身边没人不行。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了，这一次一定要把她接回来。”爸爸喝尽最后一滴酒，放下酒杯进卧室了。
　　 妈妈开始洗碗，然后给宁姨打了一个手机，也进卧室了。
　　 我明白了爸爸的用意，也得到了他的理解。我紧闭了许久的心扉终于敞开了。我要为我的幸福做最后一次努力，不管可欣是怎么想的，就算她对我的爱是姐弟之间的爱，我也释怀了。夜深了，我拨通了宁姨的手机。
　　 “喂，你是哪一位？”宁姨问。
　　 “是我，宁姨。明天我们一家去一眼泉，接我奶来我家度晚年。”
　　 “啊，这事我知道了。你妈给我打过电话了，你奶奶已经知道了。这样也好，她总一个人过日子也不是个常事。”宁姨说。
　　 “我姐在吗？我想和她说几句话。”我问。
　　 “在，你等一下。”片刻，手机里传来拍手掌的声音，我知道是可欣在听手机。
　　 “姐，你好吗？我想——娶你！你同意吗？姐……”我话一出口，可欣很快就挂断了手机。我有些为自己的冲动后悔。
　　 一夜未眠，天已大亮才朦胧睡去。
　　
　　 九
　　 “章星快起床，你动作快点。我们早点赶路，太阳下山之前赶到一眼泉，天黑了路不好走。我和你妈在车里等你，饿了车里有面包和饮料。”爸爸说完转身出去了。
　　 我赶紧穿好衣服，拿了包，跟了出来。
　　 车子急驶了一大天，太阳快落西山，才赶到一眼泉。奶奶得知消息，早早地守在院门前等候着。一家人进得屋来，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墙壁是刚刚粉刷过，地面上的瓷砖也是粘贴上不久，房门换上时间也不长。炕面上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让人见了就会食欲大增。
　　 “呀，奶奶你真不减当年呀！这么大一桌子的饭菜，是不是知道我们回来就开始行动了？”我拉着奶奶的手很惊讶。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这么麻利。
　　 “我老了，没那本事了。是可欣帮我做的，这墙也是她帮我刷的。前几天她家盖了新房，她家铺地面时，就一起把咱家的地面也铺上了瓷砖，门也给换新的了。你们是不是又来接我？我在这里住习惯了，哪也不想去！你们就死了这份心吧。”奶奶语气坚定。
　　 “好，妈，咱不说这个话题。”妈妈倒了一杯水递给奶奶。
　　 “章星，去叫你小舅一家过来一起吃晚饭。”听完奶奶硬邦邦没有一点商量余地的话，爸爸有意岔开话题吩咐着我。
　　 我应了一声，来到屋门外隔着矮墙大声喊：“小舅、宁姨、姐吃饭了。”
　　 宁姨应了一声，随后小舅手里提了两瓶好酒，和宁姨出来了。对着我一笑，迈过矮墙，进屋去了。
　　 我一直在等可欣，迟迟不见她出来，就又喊了一声：“姐，吃饭了。”
　　 我又等了一会，她才出门来。手里端着一盘刀工细致的五花肉小心地走过来。她见我一愣，仔细看了一会终于认出了我，脸色绯红，端盘子的双手微微地发抖，急忙低下了头。我接过盘子，顺势抓住她白皙的小手抚摸了一下。她急忙抽回去，整个身体也随之颤抖一下。她的头低得几乎触摸到了膝盖，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姐，你怎么了？弟回来了，你不高兴？我知道这盘五花肉是你为我做的，我最爱吃姐做的这道菜。姐，我做错了什么？让你伤心了？姐，你别不理我呀！”我此时对自己的判断失去了信心，更为自己的鲁莽伤害了她而感到不安。
　　 她冷静了一会，慢慢地抬起头，勉强地一笑，笑容里参杂着苦涩。此时，她的脸色有些憔悴，也有些疲惫。淡淡的忧伤使她的脸更加显得清秀、端庄，清澈而黑白分明的眼睛，蓄含着一层雾气；长长的睫毛包裹着黛色，使脸型的轮廓更加鲜明整洁；高高的鼻梁下，唇角微翘的嘴，让人感觉有几分羞耻和妩媚。我第一次用一个成熟男人的眼光看她，这张脸美得毫无挑剔，她的脸和心一样的完美，让我感动。二十九岁的她完全成熟了，那种成熟之美是身心的结合。我面对着她，突然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欣赏着。她很快低下了头。我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赶紧用另一只手拉了她一下说：“姐，快点吧，大家都等急了。”
　　 她点了一下头，我们并肩走进屋来。
　　 “你看这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还这样粘着。娃娃延续下来的情义就是真。章星，你娶了媳妇，再这样像个孩子粘着可欣，你媳妇会不高兴的。”奶奶一边给我和可欣夹菜，一边叨唠。
　　 可欣手一抖动，筷子掉在地上。我明白了她的心思，也坚定了自己的决心。弯下腰帮她拾起筷子。说：“这简单呀，奶奶，那我就不娶媳妇，一直陪你住在这一眼泉。”
　　 可欣用眼睛的余光，看了我一眼低下头胡乱地吃起来。
　　 吃过饭，我拉上可欣说：“姐，天还没黑透带我去一眼泉吧，我已经三年没去过了，这几年被棺材板夹过的脚总痒痒，我想再去泡一泡。”我不在乎她的态度，拉着她的手来到了一眼泉。
　　 三年了，这里的变化不小，不知是谁承包了这里，做了养鱼池。四周围起了铁丝网，想靠近一眼泉就不那么容易了。我拉她找了个地势较高的地方坐下来。她一坐下来就脱我的鞋，我知道她要看我的伤。
　　 我拉住她的手说：“姐，我在骗你。”
　　 她一愣，推开了我，坐了起来，眼神看着远方，有意避开我。
　　 我强硬地捧起她的脸：“姐，你看着我的眼睛。我说过你如果不喜欢那个高中生，就不要嫁了，等我长大了娶你！我现在长大了，来娶你了，你同意吗？”
　　 她明显地又一愣，一串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低下头不敢看我，随后又摇了摇头。
　　 我又一次生硬地捧起她的头，追问了一句：“姐，你不喜欢我吗？不愿嫁给我是吗？”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眼里的泪生成了雾霾。
　　 “姐，你不敢爱？对吗！”我透过她的双眼看穿了她的心。她被我的眼神逼得低下了头。然后突然站起来跑开了。
　　 我疾步追上去，从后面抱住了她。她不再是那个高我一头的姐姐，而是矮我一头，发丝散发着清香的弱小女人。
　　 “姐，我不好吗？只要你同意，我一定要娶你，我把我对你的心思已经跟我父母说了，他们都支持我。我知道你对一眼泉有无限的向往，这泉水含矿物质，能治病。以后我就不走了，和你一起在这一眼泉上求发展。找投资商建一个疗养度假村。不能让这么好的资源白白地浪费了。姐，你觉得我能做得到吗？”
　　 她慢慢地转过身来，仔细地看着我的脸。我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轻轻地吻去了她脸上的泪痕。她羞涩地躲避着，这一系列表情的变化，证明她也一样深深地爱着我。
　　 我把头埋在她的秀发里喃喃自语：“姐，虽然你不能用语言表达，但你懂我，这样就足够了，其他的并不重要。我去了几家大医院，介绍了你的病情，他们都说有希望治愈。姐，我相信通过努力配合治疗，你的病一定能痊愈。即使不能痊愈，我们努力过，也就心安了。我们就学古人，用笔墨传情——递爱！”
　　 她或许被我的真情表白打动了，勇敢地再一次抬起头，用柔柔的眼睛看了我一会，羞涩地把头埋在我怀里。我把她拥抱得更紧了，我们彼此感受着心灵与心灵触摸而产生共鸣的那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