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名声飞扬的爱情(短篇小说)
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校园里一片漆黑,风很大,吹在人脸上冷飕飕的,我刚出门,就打了个寒噤。远处,我二叔的办公室前黑魆魆围满了人。等走得近了,我看清,唐凤仪老师的公公在我二叔的办公室前,一蹦一跳用着他苍老却高昂的声音,一声声叫骂着。
“唐凤仪,你出来!”
“唐凤仪,不要脸的破烂货,你出来!”
几个嘴角别着烟的男人,和一些包着围巾的女人,附和着唐凤仪老师的公公咬牙切齿的骂声,向着我二叔的办公室指指点点谩骂着。
我二叔办公室的门紧闭着,我二叔就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办公室的窗户玻璃不知被谁打破了,窗户里,我二叔办公室里黑洞洞的,灯关着。
远处,学校大门口亮着灯,昏黄的灯影里,有几个人探头探脑向着我二叔办公室的方向张望着。学校看门的跛腿老头正站在大门口通往校园操场的方砖甬道上,能听见,跛腿老头咳咳地咳嗽咯痰声。
那几个嘴里别着烟的男人,想用脚踹开我二叔的办公室房门,他们往门前冲闯了几次,都被我二叔推开了。后来,我二叔和几个人扭打在了一起,那些人到底人多势众,我二叔的身上,落下了恶狠狠的拳脚。我二叔的衣服被人撕破了,他的嘴角,黑乎乎的,似乎在淌着血。
后来,校长丁文超来了。
丁文超用校长的威严终于制止住了那些人,丁文超后来领着唐凤仪老师的公公,朝着他办公室的方向走了,那些人这才怏怏不快地离开了……
第二天清晨,还没到鲁班桥镇初中学生上课时间,我二叔肖蕴华和唐凤仪老师的名字,像是突然长了翅膀一样,传到了鲁班桥镇的角角落落。
这不啻是一枚重磅炸弹在鲁班桥镇上空“轰隆”一声猛然爆开,整个冬日清清冷冷的鲁班桥镇,好像一下变得热闹、生动了起来。为什么说生活像一杯缺盐少醋的白开水一样寡淡,日子像鲁班桥镇石拱桥边,落满尘土塌顶断梁的山神庙一样陈旧空洞,人们似乎时时在谛听着什么,等待着什么,等着等着,它终于来了——何况,还是这样一件有滋有味男男女女的花花事。从一条舌头到另一条舌头,从一只嘴巴到另一只嘴巴,整个鲁班桥镇人唾沫星横飞地议论着这起“捉奸事件”的前前后后和每一个细节,以至于连鲁班桥镇街道上著名的乞丐秦麦娃也知道了它的始始末末。我二叔肖蕴华和唐凤仪老师的名字,在整个鲁班桥镇人嘴里嚼着嚼着,就成了另一种色彩,变成了另一种味儿。据说,唐凤仪老师的公公领着人破门入室,闯进我二叔的办公室时,我二叔肖蕴华和唐凤仪老师像两条光溜溜的蛇,正鱼水交欢搂抱在一起,他们的身上,连一片布条都没有……
一夜之间,我二叔肖蕴华和唐凤仪老师,成了整个鲁班桥镇人千夫所指的一对奸夫淫妇。
几天后,唐凤仪老师被人送到了新疆喀什他丈夫当兵的部队上。
唐凤仪老师走后不久,我二叔从鲁班桥镇初中被调往一个名叫鸡坡的小学教书。
不仅仅是我二叔和唐凤仪老师,我的三堂姐芳卉,在鲁班桥镇初中红着眼睛低着头,上了几天课后,终于在一天傍晚,跟着一个在鲁班桥镇串街走巷打家俱的四川小木匠,私奔了。
六
鸡坡小学在我们县最偏远的落星乡。那里虽然说不上山高水寒路途迢远,但比起我们平原上繁华、热闹的枣树林乡鲁班桥古镇,简直就像一个荒凉的流放之地。从肖村走出去,经过鲁班桥镇,然后再下一座土塬,过了渭河川,再向西走二十多里路,才能到落星乡政府。而鸡坡小学,据说距落星乡政府,还有十多里山路要走。
在肖村,很少能看见我二叔。他十天半月回来一回,等到肖村时,夜深得天空早已挂满了密密压压的星星,肖村人家家户户已亮着灯。星期天去鸡坡小学的时候,晌午饭刚刚吃罢,就看见我二叔骑着“飞鸽”自行车出了肖村,一路飞快地穿行在田间土路上,就是这样据说到鸡坡小学时,往往是早已天黑。我二叔那辆明光锃亮的“飞鸽”自行车,骑了还不到一个学期,就变得灰头土脑,除了车铃不响四处嘎吱嘎吱乱响。
假期里,回到肖村,我二叔几乎很少出门。他坐在屋檐下,一本书捧在手里,一看就是一整天。我二叔和我二妈,他们依然客客气气。但是,整个肖村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来,他们之间隔着什么?!从前,我二叔和我二妈之间,隔着我二叔那些纸页上爬满了我二妈读不懂的铅字的书,现在,他们之间隔着在整个鲁班桥镇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蜚语,隔着一个唤作“唐凤仪”的名字,我二叔和我二妈之间,生疏、遥远得比肖村离鸡坡小学还要远。
“饭熟了。”
“嗯。”
“该给梅卉、百卉寄钱了。”
“嗯。”
一年四季,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
我的大堂姐梅卉、二堂姐百卉,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大学,她们再也听不见在整个鲁班桥镇传得沸沸扬扬,让她们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偷流泪的流言蜚语了。
我在鲁班桥镇小学毕业后的暑假里,曾跟着我二叔去过一趟鸡坡小学。那是我记忆里漫长而惊心动魄的一次旅程。我二叔的自行车,在鲁班桥镇南的土塬下,爆了胎,我们推着自行车下了土塬,走了三四里路才找到一间修车铺,补好了车胎。过了渭河,在一条叫石头河的河滩里,我们挽起了裤腿,我二叔肩膀上扛着自行车,踩着一块块露出水面的石头,令人提心吊胆地摇摇晃晃走过去的。我记不清,我二叔的自行车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摔倒过多少回,等到了鸡坡小学,我的两只膝盖上,早已青一块紫一块。
鸡坡小学在山梁下一个名叫鸡坡的村庄口,十几户人家,稀稀疏疏坐落在山腰里,比我们馒头疙瘩般大的肖村还要小。站在校门口,就能望见远处连绵起伏的秦岭。学校四周,是一座座土塬,一道道深褐色的山梁,一片片斜挂在山坡上的田地。在土塬、山坡的皱褶里,可以看见一两户人家房顶的烟囱里,袅袅飘出的炊烟。
学校里还没有放假。可是,只有十几个学生的校园,像我们放假后的校园一样清冷。我说不上,学校里是有三个还是四个老师,但学校放学后,老师们都回家吃饭去了,整个校园里,只剩下我二叔一个教书的老师。
我二叔做饭的蜂窝煤炉就放在他办公室门口。下午放学后,虽说我二叔做饭做得满头大汗,但我还是发现,我们碗里的面条煮糊了。我吃了几口,就偷偷放在了我二叔办公桌上。倒是我二叔,那样一碗缺滋少味的饭,他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山里的白天好像过于短暂,刚刚吃罢晚饭,远处连绵起伏的秦岭由一片深褐色突然变成了钢蓝色,这就使它显得是那样近,一道道峰岭,像是就矗立在人眼前。不久,暮色落了下来,远处连绵起伏的秦岭看不见了,学校四周的一道道山梁,笼罩在一片浓浓的暮霭里。
山里的夜晚真静啊!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着花椒树,树叶沙沙啦啦的响动声,静得甚至能听见从山垭口漫过来的山风一路掠过山谷河川,在人内心所激荡起的空阔、辽远的回响声,静得世界上所有的生命似乎都已沉入了梦乡,只有我二叔办公室里,办公桌上那盏昏暗的台灯,像寂静的夜晚深处,一颗小小的心脏。一觉醒来,我忽然发现,我二叔依然坐在办公桌前,望着窗外,正默默抽着烟。昏黄的灯影里,我看见,我二叔的头发,几乎半白了……
我二叔在鸡坡小学一呆,就是十几年。
后来,山区实行撤校并校,鸡坡小学的学生要搬到十几里远的落星乡政府住校读书,我二叔给县教育局打了份病退报告。
五十五岁刚过,我二叔退休回到了肖村。
七
时间终于将我二叔熬成了肖村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头。我祖母常说,人活一辈子要脱几层皮。小时候,我常疑惑,人又不是蛇不是知了,怎么能脱皮?我二叔让我相信了。
我二叔愈来愈酷似我父亲。他的脸上,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泛上了肖村那些常年在田间地头奔走的人一样的黧黑色,他的脸颊,很明显地瘪了下去,这就使得他的下巴核变得尖削,眼睑下的颧骨显得铮棱而突兀。在冬天太阳红通通的中午,他和我父亲坐在肖村村口,一群背靠土墙晒太阳的老头之中,像一团黄土块中,一大一小两只模样相似的黄土块。
我的堂姐芳卉私奔几年后,终于和我二妈我二叔有了来往。她像个吉普赛人一样,跟着她的木匠丈夫常年在乡村城镇四处漂泊,她像那些身材矮小的四川女人一样,具有顽强的生育能力。我说不清,她为四川木匠生过三个还是四个孩子,每隔几年,她常抱回来一个还叼着奶嘴包在襁褓里眉眼还没长开的孩子,丢给我二妈,直到他们会声音清脆地喊“爸爸”“妈妈”“爷爷”“姥姥”。这就使得屋里田里的活,完全落在了我二叔的身上。我二叔握着镰,在地里一个人割麦子。他抡着把短锄,要放倒一大片青青郁郁浩浩荡荡的玉米。常常是整个肖村麦子早上了麦场,玉米地里已种上了麦子,但还能看见,我二叔弯腰低头拉着架子车,从田间回来的身影。
我的大堂姐梅卉、二堂姐百卉大学毕业,在城里工作后,她们的生活,并不像肖村人想象的那样好。她们要贷款买房,她们要跟上生活的潮流,像个真正的城里人一样,在城市里生活。这就需要我二叔我二妈必须从牙缝里省下钱,将她们生活的漏洞填补上。我二叔的衣着越来越不讲究,不仅仅是不讲究,即使在肖村这样的小地方,也显得寒酸而落伍。肖村里那些出门打工的年轻人,回到肖村西装革履白衬衣的领口,扎起了鲜红的领带,我二叔还穿着身洗得泛白的中山装,衣袖口,磨蹭得明光发亮,很明显挂着几根破线絮。
我二叔迷上了听秦腔戏。他躺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看书,身边方凳上,茶杯、香烟盒旁,总架着块“宝石花”收音机。戏是老的,慢的,年代久远的,人活不到一定的年岁,经历过一些世事,遇上过一些人,不可能喜欢听戏,也听不懂戏。戏是悲悲切切的,苍苍凉凉的,恨恨怨怨的,那激越的钹鼓,清越的板胡,呜咽的唱腔,是繁华喧闹的,却又是凄清孤寂的。那些玉镯绣鞋桃花扇里的风流韵事,马鞭水袖软底靴上驰骋奔跑的时光,旌旗剑光三尺白发里的功名和抱负,是模糊、遥远的前朝旧事,却又是近在指尖眉端的心头往事。我二叔的一只手在躺椅扶手上轻轻敲叩着,听着听着他的一双眼睛就严严闭实了,闭着闭着又突然一下睁开。
唐凤仪老师回到鲁班桥镇是一个初夏。消息是我二妈清早去鲁班桥镇赶集后带回来的。
那是个冗长、寂静的午后。肖村外面,油菜花早谢了,一片青绿无际的麦田里,麦子正抽穗扬花,整个肖村飘着股淡淡的禾香味。我二妈和我妈坐在枣树下的树荫里做针线,在她们头顶,枣树油亮的绿叶间,开满了米粒大的细碎黄花。她们头挨着头,唧唧咕咕说着说着就咯咯咯笑出了声。我二妈撇了撇嘴,幸灾乐祸说:“唐凤仪,哼,老得出了麯,人胖得早没个形了。”
我二妈得意地笑了。我二妈是胜利者,漫长时光里最后的胜利者。
不远处,我二叔正仰在屋檐下的躺椅上翻着一本书。我二妈和我妈没有注意到,我二叔翻着翻着,有一张照片从书中滑了出来,轻轻落在了地上。照片已微微泛黄,照片上,唐凤仪老师仰着一张好看的瓜子脸,在久远的时光里,望着我二叔脉脉含情地静静微笑着。
在我二叔身边,方凳上“宝石花”收音机里,一出《五典坡》正唱到酣处。我二叔闭上了眼。我二叔的眼睛闭着闭着突然一下睁开,他随着收音机里凄凄切切的唱腔,戚然长叹了一声:“老了——老了——实老了——,十八年老了王宝钏!”
我二叔松塌塌的眼皮下,一双眼里,忽然满眼是泪。
如果好的感情遇到对的时间,将是举案齐眉,与子偕老!
如果没有那么多的责任和义务,没有那么多的顾虑与不得已,爱情是不是就不会再有遗憾?
时光如梭情如昨,世俗可以斩断爱情,却不能斩断思念的心,就算你华发生人衰老,就算你人如珠面如土,你还是我心中的牵挂!
婚外恋,是邂逅一段灵魂之舞,却不能容许世俗,二叔的一滴泪流了他整整一个晚年,只想问一声:二婶她留住了二叔的人,可曾留住了爱情?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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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陆的婚姻质量,总体来看,可以用六个字高度概括:低质量,高稳定。中国人对于性和婚姻的看法,与欧美人有着本质的不同。中国人认为,性,和婚姻,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欧美人则认为,性,与婚姻,是两码事。中国人尤其是女人,至今仍旧缺乏安全感,一旦与一个男人有了肌肤之亲,或有了性交集,立马有了危机感和归属需求,如果有了婚姻关系的捆绑,则倍感安全。而欧美人则不是这样,一个自然人,与自己喜欢的人,有了性交集,是水到渠成的事,而婚姻,则是一种责任。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在中国大陆,婚外情,将不再是大逆不道了。当下的中国大陆,通过一纸婚书维系家庭关系的真正稳定,似乎已是天方夜谭了。婚书有效期内出现的身的背叛、心的背叛、身心的背叛,已经不是一件稀罕现象了。进步乎?进化乎?蜕化乎?沦丧乎?似乎依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似乎依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1、今天上午打开流年,第一篇映入眼帘的文字就是小说《1976年的窗花》,一看题目就喜欢,因为1976年,这是一个特别的年份,于是顺便点开了秋子红“我的江山”。因为爱情,也许因为骨子里喜欢爱情吧,所以就把《1976年的窗花》放后了,首先读了这篇《名声飞扬的爱情》。
2、鲁班桥镇的田野,春天是泛青的麦子,初夏是金黄的麦子,秋天是青翠欲滴的玉米,冬天,田野被一片墨绿色的麦子覆盖。田野深处有高大的白杨树。除了我二叔,没有谁会把土坷垃当风景欣赏。当时,在田野上除了我二叔,还有鲁班桥镇初级中学的英语老师唐凤仪。名声飞扬的爱情故事小说就此展开。
3、本篇小说,叙述风格独特,以一个童年女孩的眼光,去看待大人们的这段爱情故事。语言流淌,没有政治道德的偏见,只是记叙自己的眼睛所见,于平静处见深流。非常喜欢这样的风格。由于自己在上个世纪80年代,也曾有过在“鲁班桥镇”初级中学四年的教学生活,因此对故事的情景描写与对话十分熟悉,读来特别亲切。生活就是这样:有过波澜的生活总比一潭死水的生活要好,至少,等我们老了,还有美好的回忆。
4、佳作欣赏,谢谢秋子红作家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