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姐就这样走了，离开了我们。我不知道我的心里是种什么样的滋味，有种空荡荡的感觉。我只是想，月儿姐那甜甜的美丽动人的样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吗？以后还会出现在我的面前吗？我不知道，我只是想。
　　 然而，我又想，是谁把月儿姐害成这样？
　　 我的心里猛得一颤，想到了黑子哥，想到了昨天晚上黑子哥仓皇的身影，想到了他那让我听不懂的那句话，可是，我那时是多么得不想把月儿姐的死与黑子哥联系在一起啊！
　　 我不想愿意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穿制服的人很快找到了黑子哥。他还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嘴里梦呓似地说着那句话。他被带到了派出所里。
　　 黑子哥痛快地说出了杀害月儿姐的经过。那天，月儿姐回到我们村里，因为刚出嫁的闺女过门不几天后，就必须回来娘家住几天。黑子哥知道了这事情，当天就悄悄找到了月儿姐，把她带到村东头的地里。他们俩一直呆了许久，说了许多的话，当黑子哥已知不能再回到从前那快乐的日子时，觉得大势已去，就掏出准备好的红缨枪头，残忍地杀害了月儿姐，月儿姐一动也不动，一点也没有反抗，自始至终地看着黑子哥完成这残忍的动作。
　　 原来，黑子哥来时就打算着一去不回头的念头，可最后他却自己留了下来，让月儿姐一个人走了。
　　 我不知道他们那天晚上说的什么话，我只是想，那时他们俩的心中都有说不出的某种原因，月儿姐有月儿姐的无法摆脱的原因，黑子哥有黑子哥无法摆脱的执着。
　　 我只是常常揣摩着黑子哥的那句话，时常在我的心中，无法抹去。
　　 十一
　　 月儿姐被残忍地杀害，在我们村里如同遭受到一场地震。这是自和平时期以来我们村发生的第一件惨案。政府部门决定在镇上对黑子哥公开宣判。宣判那天，宣判台下站满了黑压压的人群。黑子哥被五花大绑，旁边站着两位警察押着他，脖子上挂着木牌子。黑子哥眼睛看着远方，脸上透露出一种义无反顾的神情，谁也无法理解他那时的心情。最后，黑子哥被宣布死刑，立即执行。
　　 在执行枪决的那一天，我们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早早地来到镇上的刑场，去观看对他们来说既热闹又好看又刺激的场面。我只是想看黑子哥最后一眼。
　　 当警车开来时，我看到黑子哥还是被五花大绑着，脸上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眼神漠然，在毫无表情的脸上显示出无意识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在他那紧闭的嘴唇间无法掩盖住执著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人们无法了解他的内心世界，无法理解他的残忍举动。在他的世界里，他是那么得脆弱与坚强，脆弱得最后只能选择了暴力，坚强得最后只剩下孤独而又狭小的一个世界。面对外在的突然打击，凭着他小小的个人的力量，他又如何抗拒呢！
　　 以后我常常想，他最后所选择的悲剧又是那么得必然。
　　 我曾经是那么喜欢我的黑子哥。因我对他的一些了解，当时他在行刑场上的样子，在我看来就像行将赴法场的英雄，就像我从电影里看到的英雄样子，那么得壮烈，虽然在别人看来我把他当作英雄是那么得可耻。
　　 当执行人员准备给黑子哥蒙上黑布袋时，黑子却拒绝了，他死水一样的眼睛只是默默地看着远方。当一声沉闷的枪声响起时，我看到黑子像突然被重物击倒的样子，颓然地向后倒去，那喷出的鲜血洒向天空，划出一道火红的弧线。子弹准确无误地穿过了他的头部。我不知道，这样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颓然地突然间自我脑海中消失了。
　　 那时，我幼小的心里是那么得失落与悲哀，无声的泪水无法表达我对死亡的恐惧怀疑。我联想到电影中无数英雄在被杀的时候，总是伴随着一句壮丽的口号，然后慢慢地极其动人地倒下去，而我还没有来得及看到黑子哥的表情，就极快地倒在了地上，四肢抽搐一样地动了动，血水已模糊了他的脸，嘴唇紧闭着，不给人们留下一丝任何的表情。
　　 我那时想，只是期待着黑子哥最后说出一句壮丽的话，诸如类似“共产党万岁”以及“月儿姐万岁”的话语。
　　 我那时在揣想，黑子哥肯定把那美好的愿望带到了天堂，与月儿姐在一起。
　　 十二
　　 那时候，我对死亡的理解只是一种对另一个世界的向往与美好。在许多正在神话与童话里成长的孩子来说，这是一种唯一的多么美好地解释，并且也只有这种解释，才能完美地保护着儿童的成长。
　　 多年以后，随着知识的不断增长，彻底地粉碎了在我心里珍藏许久的童话，改变了我对死亡的理解与神秘。现在看来，死亡带给人们更多的是活着的亲人们的悲痛，那种刻骨铭心痛不欲生的悲痛，还有对死亡的恐惧，虽然人们有时还会相信天堂，可是有谁知道天堂里的事情呢！
　　 在我的成长记忆里，死亡这个字眼一直没有离开过我。身边的亲人一个一个的离我而去，生与死成了我成长世界里经常思考的问题。在我还未学会思考的时候，我对死亡浑然不知；在我学会看问题的时候，死亡给我带来的痛苦已经到了灵魂，眼泪早已流到了心里。面对生的苦难，我不会有泪水再从我的眼里轻易地流出，一个对死不再恐惧的人，是不会再惧怕生的，也不会轻易地付出眼泪，坚强地活着比泪水更重要，这也是对死去的亲人们的一种慰藉。
　　 死亡就这样伴随着我的成长，不知不觉入了我脑海，进入了我的思想，也使我有了超常的思维与执著，同时也使我陷入了无助与悲哀之中。
　　 每当清明时节，来到亲人们的墓前，看着一个一个的“土馒头”埋葬着我死去的亲人们，哀伤与悲痛又涌上心头。面对纷扰的世界，至今我还稚嫩的大脑，总承受不住人世间一切的痛苦与欢乐。在这鲜活的世界中，那一个个时常被物欲扭曲的灵魂，我感受到生命真的不能承受之轻，我有时在想，这也许会比死亡更可怕。
　　 然而，那曾经让我无比憧憬、伴随着我成长的那神圣的爱情力量呢？
　　 我不敢想，我只是感到是那得可望而不可求，我不敢奢望，我所拥有的只是我的执著与无奈。除了对生命的渴望，我已不会再奢望什么。
　　
　　 十三
　　 每每路过黑子哥与月儿姐的墓前时（在他们死去的几年后，经过好心人地撮合，把他们埋在一起，只是紧挨着并没有合葬。人们总是在经历了死亡以后才能有所醒悟。）我总是驻足观望，总是在思索，在我的脑海之中似乎看到了一对双双飞舞的蝴蝶，停留在他们的墓前，像那凄惨哀婉的梁祝。我默默地在祝福，我相信，爱情的光辉有时会化作神奇的力量，我希望这神奇的力量能感动着住在活人墓里的人们，并且能痛彻心扉。
　　 有时我会想，真的希望人间会有天堂，灵魂就不会那么孤独寂寞。在我的心灵里，我总感觉到死去的人们还鲜活的在我的心中，一个也没有走远。
　　 在我的记忆里，无法摆脱的还是曾经占据我整个成长世界的月儿姐。每每想起月儿姐美丽与柔情，以及她那血肉模糊的身躯，脸上那苍白的微笑，我的心中就会升起一团迷雾，心中的凄凉与哀伤也随之油然而生，在我的孤独的心灵里无法摆脱与承受。
　　 美丽真的会容易破碎！我不知道，我只是在想。
　　 在我的世界里，我时常地想，青春和爱情，你什么都不在乎，你仿佛拥有宇宙间一切的宝藏，连忧伤也会给你财富，连悲哀对你有所帮助；你不在乎你的日子在时时刻刻地流走，不留一点痕迹，白白地消失了。只要你的青春热血不像太阳底下的雪一样，悄然无声地消失，只要你懂得珍惜与拥有，并不在乎你瞬间地融化，也并不在乎你曾经或正在经历着苦难。
　　 在我苦难的灵魂中，我常常地祈祷，一直到生命的最后火花消失的时候，我不会再对死后感到恐惧，我只是在为我的月儿姐、黑子哥，还有至爱的亲人，也为我自己祈祷——
　　 安息吧！灵魂！愿上帝保佑你们！愿神灵保佑你们！
　　
　　
　　 题后话——这是我青年时代的处女作，一直没有发表。红河是我有笔名也是我的乳名。我一直觉得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也非常愿意家人叫我这个名字，虽然我现在已为人父。我现在想来我二十多年前写这篇文稿的状态，孤独、苦闷、彷徨、失落、忧伤。那时我特别想念我的父亲，这是我最不该离我而去的亲人，却在我还不知世间痛苦为何物时突然间撒手离我们而去。
　　 以后的日子，父爱如同水中的影子，九宵的云彩伴随着我。儿时的那些残存的记忆一直苦苦纠缠着我，如梦魇一般。那些离我而去的亲人们一直在我的脑海里，伴着我的成长，挥之不去。等到我决定坐下来写的时候，思绪如泉水一样汹涌而来，伴随着痛苦，伴随着优伤，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