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有多久，兰子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害怕的事终于变成了事实，这事不能隐瞒。晚上当拴住又一次野兽一般扑来时，兰子看着的眼：“我怀孕了。”拴住一楞：“你说什么？”兰子说：“我怀孕了”。拴住停住了，死死盯着兰子：“谁的？”兰子惶恐地摇摇头：“不知道！”拴住把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的，从她身上爬下来，蹲在炕头，摸出烟抽着……
　　 事情发生后拴住当然愤怒，但是他翻来覆去想了，兰子当时被灌醉了，加上兰子一个都不认识，怎么指认，人家不承认怎么办？而且不是一个人，他相信是他们一个工棚的那几个王八蛋干的，可是没有证据，第二天，他去矿上办辞职手续的时候，那个高个子还假惺惺地讨好说昨天看见弟妹来了，怎么招待她、他们几个怎么到处找睡觉的地方，拴住阴沉着一张脸没有搭理他一句。他想好了，这件事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自己还能找到媳妇，还有这种财力物力，他会没有一点顾虑地马上休了她，拴住自认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再娶一房媳妇，那么还要过下去，这件事就不能伸张，只能是打掉牙往肚里咽，不然臭了她连自己一块儿臭，这样的事是没有是非的，人们好奇的是这件事的细节。想明白这一点儿，第二天他就辞职不干了。想不到又节外生枝怀孕了，那天晚上加他肯定还有几个人，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谁也说不清楚。去打了吗？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堕胎一说，何况他只有一个丫头，没有堕胎的道理，人们一定会怀疑他为什么堕胎。还有娘那里怎么交代？拴住还有一个侥幸心理，万一是自己的呢？万一是一个男孩呢？就这样犹犹豫豫一天拖一天孩子大了，连娘都看出来了，高兴地不让兰子干重活。兰子不知道拴住是怎么想的？反正她现在一切听拴住的，她实在被他打骂掐怕了，几乎都成了条件反射，晚上一回到屋里睡觉，她就不由自主微微战栗，非要等着他把她打了骂了掐了才能睡觉，不然都睡不着，好像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拴住没有对这个孩子说什么，她也就默默地不去问。
　　 九月怀胎，兰子生了一个健康的男孩，公公婆婆高兴坏了。没有事拴住就专注地看孩子，他是希望看出什么又怕看出什么来。有时候他觉得这个孩子像他们中的某一个，有时候又觉得像自己，而娘又说像他小时候。拴住就这样一会儿高兴一会儿生气。高兴了就对兰子好一些，生气了兰子晚上又是一顿好受。孙子生了三个月，公公终于安心地咽下最后一口气。接着就是办丧事，家里乱糟糟地，拴住迎来送往，兰子照顾着两个孩子，这段日子他们还过得比较安生，兰子松口气，暗暗庆幸自己的灾难也许从此就过去了。
　　 家里终于安静了，平常单调循环往复的日子就这样按部就班地继续了。到了晚上，当兰子殷勤地给拴住倒了一杯水，拴住接过来正要喝，那炕上的孩子哼哼唧唧地要吃奶，兰子上床去哄孩子，拴住端着水杯子也跟着过来看，不看则罢，一看孩子的鼻子怎么那么像那个高个子，一下子千仇万恨一起涌上心头，气不打一处来，把兰子手里的孩子往炕上一放，又开始了新的一番蹂躏，兰子直挺挺地躺着，咬着牙不发一声，就任那眼泪喷涌而出，就硬着心听那孩子的哭喊。虽然婆婆在那屋叫了两声，毕竟不好这么晚了进儿子媳妇的房间。拴住蹂躏完了，兰子艰难地爬起来，把被他几乎咬破的奶头又塞进孩子嘴里，孩子一吮一吮像吮着她的心一样疼，一会儿就看见孩子嘴角有血。慢慢地孩子睡着了，兰子把孩子放在炕上。自己窸窸窣窣下了地，开开门，十五的月亮圆得像面银镜，四周围有一圈淡黄的风晕，天空墨蓝墨蓝的，几颗星星在遥远的地方闪烁着，风特别清柔地吹着，大杨树哗啦啦地醉了一般左摇右晃，槐花的清香随风摇曳，钻进人的鼻子里香香甜甜的，兰子真想去摘一串来吃，或者洗干净跟玉米面拌匀了上锅蒸几分钟，揭开盖子一股清香，就着一碟香香脆脆的小咸菜，真是香啊！
　　 看着这样恬静安宁的夜，兰子似乎忘记了疼，也忘记了忧伤，慢慢踱着步，来到屋后。明亮的月光下，半截残破的墙颓废地立在那里，也许是背阴，这里有点潮湿，墙角处长满绿茸茸的青苔，还有一大丛紫色的牵牛花，现在是晚上虽然已经榭了，但是还有很多的花蕊会在明天太阳出来时盛情开放。正好墙角有个石台子，兰子款款坐下，心里从来没有过的安详。她嫁到这里三年了，居然没有发现这样一个地方，居然没有发现这样一个地方这么让人安静。兰子就这样静静地坐着，什么也不想，好想也想不了什么，听蟋蟀叫，听夜间的小动物窸窸窣窣地动静，听树叶哗啦哗啦地来回摆动，听叫不出来名的飞虫翅膀呼扇地声音，听不知道是什么的声音。兰子好像找到了自己的伊甸园，一到这里就舍不得走了，听着听着就倚着墙睡着了……
　　 第二天，拴住才在这个墙角把兰子找到，心里吓了一跳，他在心里还是怕兰子死了，两个孩子还小，其实他更想让兰子生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儿子，奇怪的是，自从生了这个孩子半年了，兰子再也没有怀孕，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原来拴住还想以后对兰子好一点，一看就这样反反复复也不能生一个真真正正的自己的骨肉，心里一股无名火又熊熊燃烧了起来，便开始一轮又一轮的蹂躏。
　　 五、
　　 兰子的肚子依然瘪瘪地，兰子依然天天被打，但是现在兰子不怕了，打完了，她就面墙坐着，好像这面墙可以疗伤。只要这样坐一会儿，身体上的伤就好很多，心也会平静安宁。然后婆婆找来，拴住来吼，她就又跟着他们回家，该干嘛干嘛了。一年年在拴住的打骂声中孩子长大了，一年年兰子被打得木讷了，好像也习惯了。终于婆婆也知道了这回事，看着媳妇是可怜，想想儿子更是委屈，再看看小孙子，现在真得看不出像谁了，可毕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也不忍心做什么，尤其是兰子竟然不会生养了，拴住娘也是左右为难了，自己生了三个女孩儿，就拴住一个男孩儿，唉，怎么都是娘啊，还是向着自己的儿子，虽然也知道媳妇的苦楚，可这样一个女人活着本身就是一种耻辱，没有休了她已经不错了，受点苦也是应该的，拴住娘就这样也熟视无睹地把拴住折磨兰子当成了家常便饭，虽然也发现现在的兰子越来越不说话，越来越木讷，越来越没有事就坐在墙跟底下发呆，也没有多想什么，好像她就是一根草，有点随便她自生自灭的意思。但是对于拴住，兰子还是不可或缺的。一个男人没有女人就不是一个家，虽然有些窝囊，有些屈辱，在这个年代也不敢讲什么志气，好歹在外人看起来是一个完整的家，何况兰子的逆来顺受让他的大男子主义膨胀，在蹂躏她的同时他的身心也得到巨大满足，他一点没有去体会兰子的感受，他觉得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自作自受，在他自己愚昧私心的心底，他仿佛还是一个救世主。他感觉了兰子的慢慢变化，只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加上已经不能生育，兰子除了是干活的机器就剩下一个功能泄欲的工具。
　　 兰子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坐在墙跟前了，因为有些糊涂，干活丢三落四的，一天神情恍惚，经常出错，婆婆好些活也不要她干，不干活，兰子就坐着，看蝴蝶啊蜻蜓啊飞来飞去，看牵牛花这一朵榭了那一朵又开，绿茵茵的苍苔细细密密像绒绒的毯子一样，让好多不知名的小虫子蚂蚁啊蚂蚱啊天牛啊爬来爬去的，一看就是几个小时，嘴里哼哼着做姑娘时爱唱的小曲，吃饭时叫就吃，不叫也不知道吃。睡觉的时候，兰子把衣服脱光，看着拴住等着他的“节目”，完了以后，自己又悄悄穿上衣服，就又去墙跟前坐下，经常就在这里睡着了，早上，阳光温柔地照在她脸上，她会冲着太阳微笑，然后又迫不及待看她的花儿草儿虫儿，看一会儿好像想起什么，就又去拿水来浇，这时候婆婆就叫住她，叫她洗脸吃饭，她也乖乖听话。然后婆婆就带着她一会儿干这一会儿干那，她也干得像模像样的，只是一不留神，她又去坐着了。到了天冷的时候，拴住和娘就要留心了，不然会冻死的，好几次拴住醒来一摸身边没人，就去墙跟前把她拽回来，兰子几乎是全身冻僵了。
　　 又是一年的春节快到了，拴住和娘忙这忙那，兰子叫她干什么就干什么，两个孩子也大了，不再纠缠大人就自己玩，一家人看起来也其乐融融的。初二是女儿女婿回娘家的日子，三个女儿都嫁的不近，一年来不了几次，过年回娘家是女儿和娘最高兴的事，还有好几个外孙，一早起来，一家人就开始忙活上了，虽然过年还有一些吃的，当娘的哪里会觉得够？恨不得把家里好吃的都搬出来，连那只打鸣的公鸡都给杀了端上了桌。女儿女婿还有外孙陆陆续续到了，整整一大桌子，兰子也在婆婆指点下忙出忙进的。拴住和姐夫们难得一见，就在一起大呼小叫地喝上了，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才散伙，婆婆累了一天早早就带着孙子孙女睡觉了，兰子把碗筷收拾完，又乖乖的钻进被窝等着拴住的“节目”，今天拴住真的是喝多了，把“功课”做完，平常还要说一句：“晚上不准出去啊，看冻死你！”今天这句话都没有说就像一头猪一样睡着了。兰子在拴住的吼喊下，好久没有来这里坐了，心里真是想。这会儿看他没有管她，就悄悄穿了一件小棉袄，轻轻走了出来。白天下了一点雪，这会儿雪住风停，只有半个下弦月在干枯的大杨树上挂着，空气冷冽而清新，兰子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仿佛心里松快许多。这个节气虽然没有了青苔，也没有了牵牛花，只有牵牛花的干藤缠缠绕绕地爬在墙上，一个个花籽等着明年开春以后爆裂开来随便落在哪就在哪里生根开花。兰子坐在冰冷的石台上，尽管还有一些残雪附在上面，也不去弹拂，只是把薄薄的棉袄裹的更紧一些，身体就蜷缩在一起了，双手抱着自己瘦俏的肩，就这样看着天上星星在那里水灵灵地闪烁着，躲着一朵朵的云彩。人说：星星闪烁的厉害是水气充盈，也预示这几天有雨雪。在兰子看来这星星是在对她笑，好久没有人这样对她笑了，自从那事以后，拴住轻易不让她出门，她自己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出门。现在她仰起还算光滑的嫩脸朝着星星笑，笑着笑着她又落泪了，她也好久没有哭了，这会儿她忽然好想娘，她觉得好像一辈子都没有看见娘了。拴住也把兰子的事告诉了她娘，她娘也是羞愧难当，怕兰子出意外，兰子娘也就同意不来看，也不要她回娘家的要求。其实是拴住怕兰子娘家人看见兰子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兰子就这样恍恍惚惚看看星星，想想娘。慢慢的，云彩越聚越多，越来越厚，把星星遮得一颗也看不见了，把天堆的都快掉了下来。不知道过了多久，从云彩里飘出了一粒雪籽落在她唇边，她伸着舌头舔了，觉得凉凉的还有一点甜丝丝的，她还想吃，看天上一颗颗的雪籽变成一片片的雪花密密麻麻的这样多，她笑了。就张着嘴仰起头贪婪地等着雪一点点落进嘴里，然后咂咂嘴，又张嘴接，最后也不闭嘴了，就这样张着，觉得一股甜蜜从嘴里一直流进心里……
　　 第二天一大早，拴住找到这里，看见一个雪人张着嘴，眼里是幸福的微笑。
　　 几十年过去了，老的人都已经故去，那孩子现在也五十多了，没有不透风的墙，据说他现在仍然忐忑不安屈辱地活着，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苦恼着。他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和生活轨迹呢？没有人告诉我，我也不敢妄加揣测。只是那面苍苔斑驳的半截墙一定早就坍塌了吧？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