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赵书芝确实比刘梅做的更多，每天上午，赵书芝都会脱了她深蓝色的上衣，像个服务员一样忙碌在楼层里。以前在客房部的打卡中李娜一直是第一名。自从赵书芝担任客房部经理之后，更多时候由她占据了第一名的位置，李娜只能排第二。当然这只是天气晴好的时候。遇到特殊情况，那就是例外了。譬如前些时候那场大雪之后。那天李娜比平时早了几分钟从家里出来，可是，左等右等，公交车就是毫无踪影。因为路况不好，平时排队等着接活的“的士”那天也都悄悄地藏了起来。好不容易吭吭哧哧来了一辆公交车，李娜挤上去一看已经七点零几分了。等赶到换车的地方，已经超过了平时打卡的时间。眼看着要迟到了，李娜没办法，赶紧给经理赵书芝打了电话。
　　 “赵经理您好，我是李娜啊，今天路不好，车开不快，我可能会迟到了。”李娜本来就不习惯跟领导讲话，此刻更是怯怯的。
　　 “李娜呀，是这样哈，咱公司有规定，迟到是要扣钱的。你到的时候别忘了打卡，退房我让她们先给你记上，你来了抓紧点，然后晚上下班晚走一会，行吧？”
　　 “行，退房先帮我记上吧，按规定该扣多少扣多少吧。”挂断电话，李娜一颗心如释重负。却不由得想起了前年这时候。那天也是下雪天，李娜也是早出来几分钟，也是在公交车站等了很久。不同的是，那天李娜刚上车就接到了经理刘梅的电话。
　　 “娜姐（刘梅一直叫她们姐），今儿天气不好，你晚点来，别着急。退房一会儿大家一块做，还有你来的时候记得别打卡了，补一个说明就行了。”
　　 “好的，谢谢刘经理。”挂断电话，李娜的眼睛潮潮的，想哭。
　　 酒店有规定，早上八点，下午四点半是客房部的上下班打卡时间，上班迟到下班早退一次扣五块钱。五块钱听着是不多，但客房部的平均工资也才一千多块钱。迟到早退，卫生检查，七扣八扣的也得几十块。但是刘梅在的时候，李娜没听说客房部谁被扣过钱。这也是赵书芝与刘梅不一样的地方。
　　 赵书芝当了客房部经理之后，客房部员工每月都有被扣款。每周一次的卫生检查尤其让她们深恶痛绝。虽然以前也有检查，但从来没有被扣过款。赵书芝来了之后，大家的工作比原来更多更细了，原先每星期一次的吸尘擦玻璃墙都变成了每星期三次，平时很少擦的边边角角也都按时打扫了，可是即便这样，每次的卫生检查总会被挑出毛病。后来，李娜有次无意中听到楼下餐饮部的服务员说，来客房部检查卫生都是从严的，查房间戴白手套，查卫生间用手机照。后来这消息在张瑞、胡晓晴那里也得到了证实。明白这些，李娜知道扣钱也就不奇怪了。卫生检查团的成员除了各部门经理还有酒店行政部的工作人员。用张瑞、胡晓晴的话来说，赵书芝跟他们的矛盾都是不可调和的。
　　 酒店餐饮部的经理叫李玉萍，是个瘦瘦小小的精致女人。按说平时跟客房没什么交集。但是有一次上夜班的时候，李娜曾经碰见过她一次。那是一个冬天的晚上大概八九点的时候，李玉萍拿了一袋子洗好的衣服说是要用客房部的洗衣机甩干一下。以前冬天的时候，餐饮部，工程部的员工都会把脏衣服拿到上面来洗，也没人说什么。可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李玉萍碰到赵书芝一说到要用洗衣机甩干的时候，竟然被赵书芝一口回绝了。李娜还记得赵书芝当时是这样说的：“真是不好意思，李经理，现在客人都已经入住了，您这时候甩干会影响客人休息的。”李玉萍什么也没说，看了不远处的李娜一眼，露出一个职业性的招牌微笑，转身走了。
　　 至于工程部，李娜不知道赵书芝跟他们有什么过节，但有一点很清楚：以前客房部发现有需要报修的东西基本都是谁发现，谁报修，工程部很快就会来人解决。可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这规矩就变了，李娜她们每次用对讲跟工程部报修的时候得到的都是同一句话：“好的，收到，请你们赵经理填一份报修单，我们收到单子马上安排维修。”李娜第一次听工程部这样答复自己的时候吓了一跳，当时还以为自己哪里得罪了他们，后来才发现，不管是谁报维修，都是这句话，李娜才知道，问题不是出在自己这里。而姚芳的一席话，更是让李娜她们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由于工作量明显比以前增多了，服务员们也很少有机会坐在一起说句话了。那天正好赵书芝不知道有什么事，下午请假出去了一会。几个人这才有机会凑在一起，一边整理自己该领的干净布草，一边闲聊。姚芳无意中说起了赵书芝把楼下经理值班室的台灯拿回来了。酒店晚上除了前厅和客房有值班服务员外，每天还安排一名值班经理，由各部门经理和行政部员工轮流值班。值班经理在一楼大厅有一间值班室，据说里面有一张床和一套桌椅。晚上可以在里面休息或睡觉。因为房间照明不好，当时刘梅经理从客房部拿过去一盏台灯。后来有一次赵书芝趁着值夜班的时候，就把台灯从值班室拿回到客房交给当时的夜班服务员姚芳，让她送到房间了。
　　 虽然看起来这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几个人凑在一起，揣摩的结果还是不能不把扣钱的账算在赵书芝头上。毕竟每个月这几十块的额外支出是赵书芝来客房部担任经理之后才增加的。本来这些也都不算什么，因为毕竟不是针对某一个人的。真正让李娜觉得难过的还是因为那次请假的事。那时候小区里的新房子已经装修好一阵子了，儿子也该上初中了。父亲就跟李娜商量说找个日子，搬过来吧，孩子上学也方便，李娜上班也不影响。李娜一想也就同意了，毕竟小区这套房子离初中近很多。后来父亲就找人选了个日子要李娜提前请好假。李娜当时没当一回事，满口答应了。因为酒店规定服务员每个月可以调休两天，那个月李娜还没休过呢。李娜第二天先跟其他几个服务员商量了一下，大家也都没意见，毕竟李娜家里有老人照顾，每次调休都是先捡大家安排，这次轮到李娜有事，别人也都很爽快地同意了。等到晚上临下班跟经理赵书芝一说，赵书芝却来了句摸棱两可的话——到时候再说吧。李娜当时心里就咯噔了一下，也没说什么。眼看着到日子了，李娜又跟赵书芝提到请假的事，赵书芝说：
　　 “不行啊，那天是周末，酒店要进行卫生检查的。”
　　 李娜当时有点不高兴，就说：“检查呗，我的楼层扣多少钱，我出就是了。”
　　 赵书芝说：“那多不好啊，这钱也不一定多少呢，还是从工资里扣的。”
　　 李娜就说：“那怎么办啊？我家里要搬家，您也知道，我爱人不在家，我是外地媳妇，没有能帮上忙的亲戚，跟公婆一块住，他们都七十多了，我家孩子才十来岁，搬家这么大的事，我不回去，谁搬啊？”
　　 “不行的话，你们换个日子搬吧。”赵书芝想都没想地脱口而出。
　　 “那哪成啊，搬家这么大的事，是我们家老爷子特意找人看的日子。”
　　 “那反正那天你不能歇……”
　　 话说这份儿上，李娜也没办法了。后来李娜回家把这事跟父亲一说，父亲也没办法，最后还是父亲给两个女儿打电话，让两个女儿女婿过来帮着搬的家。李娜结婚二十年，一直跟公婆一块住，家里的活抢着干，每天爸妈地叫着，她从来也没想过，搬家这么大的事她竟然只能交给七十多岁的父母。
　　 从那时开始，李娜便有了换个工作的想法。后来把这事隐隐约约地透露给其他几个服务员，结果大家居然都有这种想法。果然没多久，服务员彭亚娟第一个离开了。这更加深了李娜想要离开的决心。因为酒店规定要提前一个月办理离职，李娜就找个机会跟赵书芝说了这事。赵书芝却说让李娜自己找到新的替班的服务员才可以走。正在李娜为难的时候，本家的表姐不知从哪听说了酒店要招人的事，跟李娜说想来试试，今天就是表姐来试工的日子。
　　 表姐是爱人本家一个不太近的伯父的女儿。李娜来的时候，表姐早已出门（结婚）了。所以李娜跟表姐接触并不多，但是却听过不少表姐表姐夫的事儿。表姐夫是一家大公司的老板，每天开跑马上下班。表姐一直是全职太太，不过现在唯一的儿子去上大学了，表姐等于赋闲在家。当然，这都是表面的风光。其实呢，李娜还听说过另一个版本的故事。故事说，表姐夫当年因为家庭成分不好，初中毕业就在家务农了，后来打工潮的兴起，表姐夫毅然加入其中，边打工边学习。后来终于有了自己的公司，做了老板，也拿下了大学本科的文凭，但同时也吸引了一个年轻漂亮女人的注意。女人知道表姐没有多少文化，就决然地来到了表姐夫的公司，跟表姐夫一起开创事业。也许真的是日久生情吧，表姐夫跟女人终于不止一次地上了床，女人怀孕了。但是让他们始料不及的是没有多少文化的表姐在离婚这件事上态度非常明朗而强硬，那就是不管如何坚决不肯离婚，女人曾经用各种方式包括自杀来要挟表姐夫，但是始终没能撼动表姐坚决不离婚的决心。
　　 下午三点一刻，表姐来找李娜。李娜把每天需要工作的内容一一交代给表姐，这对常年操持家务的表姐来说根本不是问题。但是表姐还是不能适应这里的工作，因为表姐真的没有多少文化，每天的收发记录她做不了。跟表姐又闲聊了几句，眼看也快到下班时间了，李娜送表姐出门。看着表姐骑上自行车越走越远，李娜也返身往楼上走去。虽然刚刚才四点，又已经过了立春，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工装比较薄的缘故，李娜还是觉得有丝丝凉意直沁心头。
　　 提前换好衣服，四点半一到，李娜和其他几位姐妹一起离开客房，打卡，互相告别之后各奔东西。李娜一个人朝远处的公交车站走去，正是晚下班高峰，路上是连绵不断的车流和匆匆而过的人群。毕竟已经是春天了，公路两旁的梧桐已经泛青，柔弱的柳枝也缀满了浅绿色的嫩芽。太阳还明晃晃地挂在西山，给李娜的身影罩上了一层明亮的色彩。伸手抹了下鼻尖渗出的细密汗珠，李娜竟然感觉到了有微微的暖意正慢慢融入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