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暗香(小说)
宏生歪歪嘴,说:“你家叶帧是那好心的人么?把人送我哪儿,潜台词就是: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人走,就是往我脖子上套套呢,我还不知道他。”
叶帧笑得不怀好意,说:“知道就好,这樊樱啊,就是哄你呢,她和桑桑真是好朋友,大学时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睡觉,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樊樱在叶帧脑门上弹了一下,说:“喝多了吧你,我中文系,她化学系,你们学校文理科一个教室上课呢?”
宏生说:“这么说不是给我介绍女朋友呢?”
叶帧大笑不止,说:“宏少什么时候缺过女朋友,还要别人介绍,岂不是天大的笑话么?”
想着,宏生突然有一种冲动,想给妈妈打个电话。记得从15岁那年开始,他就开始烦妈妈唠叨,母子俩开始吵架,有时冷战好几个月。现在想来也许妈妈的啰嗦就如桑桑一样,只是在告诉他什么事做错了,只是告诉他正确的路在哪儿。可是,想起那天早上,当他带着一个女孩下楼时,妈妈竟然大声责骂他,不该总带着不三不四的女人回家,他以前也带女人回家,妈妈也没这么生气过,何况那次带的是爸爸同事的女儿,也不算不三不四吧。况且是她们自己愿意自己找上门来的,至于这样不依不饶么?还当着外人的面,宏生也很生气,母子俩吵得很凶。然后,然后,妈妈居然打了他一巴掌,从小到大,妈妈都舍不得打他的,宏生一气之下再也没回过家。
其实,宏生心里明白妈妈的苦楚,他知道爸爸在外面有女人。有一次,他去某洗浴中心,亲眼看见爸爸带了一个女人进去。而宏生自己,因为从小受爸爸影响,总觉得你情我愿的事情,没有什么不对的。
宏生走进桑桑办公室,手里拿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手机号码说:“你打这个电话,跟我妈说今天晚上我回家吃饭。”
桑桑接过纸条,拨通了电话,说:“阿姨您好,宏生说他今天晚上回家做饭,问您家里有什么菜?”
挂了电话,宏生说:“怎么成我回家做饭了?我又不会做饭,让你打个电话都说不明白话。”
桑桑说:“你做顿饭怎么了,不会做不会学啊,百度上什么没有,再说了,就这么一说,等你回家,你妈早做好了,还用你动手?你就算提块豆腐回家做做样子,你妈都心花怒放,肯定会说,我儿子长大了懂事了,哼,哄老人开心都不会。”
宏生笑了,说:“好吧,你赢了,走,陪我买菜去。”
三
桑桑的办公室是公司最热闹的地方,大家有事没事都喜欢泡她这儿,就连宏生,也一改以前的少爷做派,用一个员工的话说,有点礼贤下士了,不再高高在上。宏生也多次听员工说起,自从桑姐来了之后,不止是工作顺了,就连呼吸也顺畅多了。
桑桑很少和员工发脾气,却总是和宏生唱对头戏,两个人总是针尖对麦芒。每次宏生都恨得牙根痒痒,无数次在心里骂她,恶狠狠地诅咒她。可是,叶帧早就提醒过,说桑桑脾气不好的,当初以为不过一句话,谁知这娘们这副臭德行。宏生最讨厌桑桑的一个臭毛病,就是喜欢摔门,本来吵几句就完事了,最后总得摔那么一下,弄得大家都知道了。宏生想着哪天瞅机会说说她才行,不能别人的毛病都能改,就她不能?
还没等到机会说,和桑桑的战争升级却在某天下午爆发了。那天,三个穿着很光鲜的男人在他办公室和他谈得热火朝天。然后,他叫她过去,递给她一份资料,说:“看一下,没什么问题马上就签了。”
那是一份看上去完美无缺的合作计划书,详细阐述了如何合作,如何分成,以及违约等各项事宜,她仔细看了三遍,里面有许多她不懂得的合同法的内容,看上去好像合情合理,可是,她的直觉却告诉她,越是完美,越是不安全,就如罂粟花一样。可是,她反复推敲,却还是找不出问题。
宏生叫她过去,问:“有什么问题么?”
桑桑说:“没看出来呢。”
宏生高兴地说:“那就签了吧。”
桑桑轻声说:“我是说没看出来呢,不是说没有问题,我不同意签。”
宏生说:“没看出来不就是没问题么,为什么不能签?”
这时沙发上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说:“你这女人真不懂事,哪有下属阻挡老板赚钱的。”
她冷冷地说:“我就是要阻止,和你有什么关系?”
另一个男人说:“老板要赚钱,和你也没有关系吧?”
桑桑丝毫不怯懦,说:“老板赔钱和我有关系。”
几个人吵吵着,曾自修过经济法的宏生突然之间明白了,于是说:“别吵了别吵了,公司是我的,我说了算,桑桑你出去吧。”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桑桑抢过宏生手里的资料,扯了几页撕了扔在了地上,几个人都惊讶了,其中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站起来,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个臭婊子,老子揍死你。”旁边的人连忙拦住说:“没事没事,宏少的人有宏少管,买卖不成仁义在,别伤了和气。不过小嫂子人长的不怎么样,脾气可够大的,宏少这一天到晚不少受气吧?”
宏生强忍着怒火,这死女人,也太不把他这老板放眼里了,尼玛,非得狠狠教训一下这只母狗,不然,以后指不定让他丢多大的人呢!宏生铁青着脸宣布提前下班,吼道:“都快点给我滚。”
员工们也知道桑桑这次惹祸了,都悄不做声地不到一分钟就走完了。
他去开她办公室的门,她居然反锁着。
“你大爷的!”他骂道:“老子什么时候要你为老子出头了,你特么算什么东西?”说着,找了备用钥匙,揍她的心陡然上升。
打开门,桑桑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他。宏生扯着她的衣服把她按在了墙上,左手小臂顶着她,她倔强地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他看着她,他的脸离她很近,他的鼻息在她的额头。桑桑双手使劲儿推宏生,宏生把她两只手抓在自己手里,一只手撑着墙,嘴唇慢慢靠近桑桑的耳朵,甚至,他还咬了一下她的耳垂,桑桑的身体渐渐不再僵硬。这时,宏生却俯在她的耳边说:“没有人吻过你吧?你是不是还是处女?没有男人和你上过床吧?你以为你很优秀,是不是,你以为我会喜欢你是不是?告诉你,就算全世界只剩下你一个女人和一只母狗,我宁可要狗也绝不会要你。”说完,宏生放开了桑桑,冷笑几声离开了。
桑桑呆呆地愣了半天,刹那间便泪流满面,宏生的话像刀一样刺痛了她的心。早就知道宏生的少爷做派,可是她只是尽自己的职责,她知道自己的举动过于冒失伤了他的面子,可是,他怎么能这样,桑桑趴在桌子上失声痛哭。
宏生到不远处的饭店吃饭,可是,刚才那种胜利的快感没有了,他想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毕竟,桑桑是为了维护他的利益。宏生心里顿时不安起来,嘱咐老板送份红烧肉盖饭到公司。一会儿,老板又拎着餐盒回来说:“没人开门。”宏生放下吃了一半的饭,匆匆赶回公司,开门进去时,看见桑桑还趴在桌子上,哭得泣不成声。宏生有点手足无措,放下餐盒,过去摇了一下桑桑的肩膀说:“别哭了,我不是故意的。”
桑桑带着哭腔吼道:“滚!”
宏生一个人走在街上,心里很不是滋味。比这更狠的话,宏生也对人说过,说就说了,他从不在意,从没有去考虑过是不是会伤害到别人,也从不介意对方难过不难过。可是,看见桑桑哭那么伤心,他竟然愧疚了。也许,这次不一样,因为桑桑的身份和立场不一样吧,其他女人是因为索取,而桑桑因为是员工,是付出,万一桑桑因此而辞职,他要怎么和叶帧交代呢!
忐忑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宏生便赶到了公司,桑桑已经在办公室了,眼睛红红的。宏生放心了,他并不知道,桑桑整晚没有睡觉,一直呆在办公室。
一整天,桑桑都不怎么说话,总是尽量避开和他碰面,也不说话。有时,宏生问什么时,桑桑就在QQ或者微信上回复,对于无关紧要的,桑桑干脆当没听见。
员工们都很识趣地悄悄工作,公司里气氛很压抑。宏生故作开心地在大厅里说笑,桑桑“砰”一声锁上了自己办公室的门,留下宏生尴尬的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妈的,宏生骂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要看女人脸色了?
下午下班时,宏生说这段时间大家都很辛苦,今晚吃大餐去。大家顿时欢呼起来,开始讨论应该去哪儿吃饭玩乐。
桑桑却悄不做声地离开了,除了宏生,其他人都没注意到。宏生叫了桑桑的助理进去,让她打电话,桑桑说:“不去。”便挂断了电话。
宏生想起自己曾送过桑桑回家,知道了她会在哪儿等公交,便说了一个酒店,让大家先走一步,他开车去公交车站。桑桑果然站在路边等车,微微低着头,夕阳里,身影很落寞。宏生走到了桑桑身后,桑桑一直在发呆,丝毫没有察觉,宏生伸手握住了桑桑的胳膊,在她耳边说道:“上车,跟我去吃饭,如果你不去,我就在这儿亲你。”
桑桑回头,说:“你敢?”宏生带着挑衅的口气说:“你可以试试,看我敢不敢!”
桑桑坐在后排,低眉垂头,一会儿,她发短信给宏生:对不起,我无法调整自己的情绪,别因为我让大家都吃不好。
宏生看到短信,猛然掉转了车头。
这是一套很精致的房子,宏生拿了一件自己的睡衣给桑桑,说:“好好泡个澡,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我来接你上班。"说完开门出去了。
躺在宽大的浴缸里,水雾弥漫着,桑桑想起昨天的事,后悔自己太冲动,想想宏生当时说话的口气,应该是已经知道那份合同的陷阱在哪儿了,自己还是太不了解宏生了,还差点惹的要打架了,得罪了那几个人,指不定给公司惹多少麻烦呢?
桑桑从浴室出来,餐桌上已经摆了几盘菜,宏生正在摆碗筷。看见桑桑,宏生说:“你可真能磨蹭,泡个澡居然泡两个小时,我真服了你了。”桑桑笑笑,坐在桌边低头吃饭。
宏生吃的很少,一边喝酒一边看桑桑吃饭,说:“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又回来了?”
桑桑边吃边说:“你自己的家,想回就回,我干嘛要问?”
宏生又说:“你就不怕我对你图谋不轨?”
桑桑抬头看了宏生一眼,说:“你的女人那么多呢,再说了,我不是你的菜。”
宏生笑笑,摇着头说:“真能吃,比猪吃的还多,你能淑女点么,我又不跟你抢。”
桑桑终于放下筷子,说:“我吃饱了,石头剪刀布,输了的洗碗。”
宏生说:“饭店的碗,一会儿有人来收,不用洗。”桑桑站起来,说:“那好吧,你可以走了,我要睡觉了。”
宏生没说话,起身拉开窗帘,推开阳台门,冲桑桑招招手。走到阳台,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而她每天都很匆忙,从来不知道城市的夜景如此美丽,灯火辉煌,霓虹闪烁。
“好美啊”,桑桑不禁赞叹道。
宏生看着桑桑,微卷的长发垂肩,不再是胡乱扎起的马尾,摘了黑框眼镜的面容清秀俊丽,皮肤白皙,宽大的睡衣包着的身体略显单薄,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
宏生的唇轻轻印在了桑桑的后脑勺,一种异样的感觉侵袭了桑桑,她没动,任由宏生吻上了她的唇,然后她的双手柔柔地缠上了宏生的脖颈,宏生的吻热烈而绵长。
桑桑疲惫地躺在宏生的臂弯里,甚至来不及盖好被子,便安然入梦了。
宏生轻轻抽出胳膊,帮桑桑掖好被子。倒了一杯干红,坐在阳台上白色的藤椅上。在桑桑之前,他只带过一个女孩在这儿住过。
那是一个像一团火一样的美术系的女孩,喜欢染红色的头发,喜欢吃麻辣烫,喜欢跑步,喜欢骑摩托车,喜欢旅游。大二那年暑假,他带她回家,然后一起骑摩托车去西藏,站在纳木错湖边,她对着湖水大声喊:宏生,我爱你!她那么干净,那么执着,那么热爱生命。
可是,那年仲夏,她和几个同学一起骑车去山里写生,便再没有回来。民警在一处小河边里找到她的时候,她下身赤裸,身体僵硬,头部泡在河水里,法医说是先被勒颈窒息而死后,再遭奸尸的。
前一天还和他一起吃饭,还在他耳边说以后要给他生个女儿,以后娘俩一起欺负他。他的手上还留着她的温度,他的脖颈还留着她的吻痕……那样鲜活的生命突然就陨落了。
那一年,她22岁,还有一个月就大学毕业了。
后来抓到那个强奸杀人犯时,公安局叫宏生去了。看着那个肮脏,猥琐的五十多岁的男人,宏生嗷叫着拳打脚踢,要不是有人拼命拦住,宏生会不顾一切地打死他。
这是他心底最深的痛,公安机关封锁了消息,对外称是溺水。大学毕业后,宏生便回到了家乡,把那些过往都统统埋葬再不提起,甚至是多年的哥们叶桢也不知道她已离世,以为和很多大学情侣一样,因为毕业分手了。
第二天早上宏生醒来时,桑桑站在阳台上。宏生在身后抱住了她。
桑桑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放心,从这儿走出去,昨晚的所有我都会忘掉,你我还是老板和员工的关系,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看见你和她的照片了,我会永远守口如瓶,永远不打扰你们的世界。”
宏生转过桑桑,说:“你一点儿都不好奇,我怎么敢带你回家?”
桑桑没说话,宏生接着说:“因为你值得信赖,照片里的她,不在了。”
桑桑伸手轻柔地抚摸着宏生的脸,说:“每个人都有秘密,你我都不曾经历过对方经历的,再如何亲密的人,都无法感同身受,不问,就是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