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有了某种精神的寄托，抑或说是信仰，生活起来，便感到格外的有信心，有力量。
　　 我的第二位外婆，准确地说，应该是妻子的外婆，一位忠实的佛教徒，平日里吃斋念佛，逢庙必进，见佛就拜，虔诚至极。除此之外，在她住的小屋，正堂桌上摆着一座红漆透体的小佛龛，专门供奉着观音菩萨，早晚三支香，端跪榻前，手持念珠，默诵佛经。而我的亲外婆，却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信奉基督耶稣。在家里，她从不烧香点蜡，衣着简朴，庭院干净，窗明几亮，心宽体胖。每有闲暇之时，她便坐在窗前，手捧着厚厚的《圣经》，不是精神饱满的唱赞歌，就是心无旁骛的念经书。
　　 我的两位外婆，虽然信仰不同，但都对自己的信仰忠实虔诚，生活的心情畅快，精力充沛。两位老人，都即将迈入耄耋之年，却对生活充满着深深的感激，爱护子女，礼让邻里。在她俩的言传声教下，妯娌和睦相处，儿女贤惠孝顺，深受村里人和亲戚的尊敬。
　　 在这里，我就主要说说第二位外婆的事吧。
　　 我的这位新外婆，住在西路乡下的一个小村庄。每年农历五月和十月期间，我住的小城有座寺庙，逢节举办庙会。她便从乡下来到城里，有时住在两个女儿那里，有时住在我这里，清晨很早起床，收拾好贴身物件，然后赶到寺院，直到晚上下班，我和妻子才顺路接她回来。每次，她都从寺里带回一些免费赠送的经书，陪我们吃过晚饭，她便一个人坐进小卧室，不让孩子们打搅，手持佛珠，默念经文。外婆说，她是在做晚课，就像小学生一样，要完成她的家庭作业。我和妻子虽不信佛，但尊重外婆的信仰，管好孩子，安静地做我们的家务。
　　 一天晚上，外婆做完晚课，悄悄地凑到我的书房说：“你在林业上工作，见过菩提树吗？有机会的话，给我收就一些菩提子，我要做一串念珠。”我回过头不解地问外婆：“您都有好几串念珠了，前几天孙子还给您做了一串桃胡的，不是很漂亮吗”外婆说：“今天我看佛经，上面说菩提子做得念珠最好，所以我想做一串这样的。”听了外婆的话，我一脸茫然，我虽然在林业局工作，但从未听过我们这里有菩提树，但外婆从没有给我提过什么要求，她的这个愿望，我不能不满足，就认真地答应了。外婆显得很高兴，满脸笑容的折回卧室，继续看她的经书。
　　 说实在话，从小到大，身边的好多人都信佛，逢年过年，人们常去寺庙拜佛，以示虔诚。我和妻子要说不信佛吧，偶尔到了寺庙，也难免烧香磕头。要说信吧，虽然受外婆的影响，时不时也翻看她带回来的经书，但心底里真还没有那个概念。或许，我和妻子的行为，算是对传统习俗的一种融合和接纳，姑且就算做信奉了。一个人的成长，受外界因素的影响，或多或少，要参与某些自觉与不自觉地行为，况且求神拜佛的事情，在我们生长的过程中，父辈做过，亲戚朋友做过，邻里村人做过，耳濡目染，渗入骨髓，我们要是不做，就成了另类，融不到群体……
　　 我既然答应了外婆，要给她做一串菩提子的念珠，说到就应该做到。可提起菩提树，我脑海一片空白。虽然自上班以来，我曾在林业系统工作过六年，要说天水地区到底有没有菩提树，真还没有注意过这个问题。第二天，我翻阅了相关林业志书，里面也没有任何记载。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利用出差之便，我到周边一些城市打听，都说没有菩提树。于是，我就想着北方寒冷，或许它生长在南方地区，上网一查，果然它是一种桑科榕属（又称无花果属）常绿大乔木，又名觉树、思维树。
　　 某天，与一位云南网友聊天，提起菩提树的事情，他说那边就有，枝叶扶疏，浓荫覆地，盘根若龙，苍郁参天。菩提树，似乎天生来就与佛家渊源颇深，传说2500多年前，佛祖释迦牟尼在他年轻时，为摆脱生老病死轮回之苦，解救受苦受难的众生，毅然放弃继承王位的生活，出家修行，寻求人生的真谛。经过多年修炼未果，一天，释迦牟尼在恒河洗浴之后，顿觉轻松，便来到一株菩提树下静坐，并发誓：“我不成正觉，誓不起此座。”他静坐了7天7夜，在天将拂晓，启明星升起的时候，获得大彻大悟，终成佛陀。这就是佛典中记载的释迦牟尼“坐其下成正觉”的故事，所以后来佛教一直都把菩提树视为“圣树”、“神树”。
　　 菩提子，理所当然是菩提树的果实，因为它与佛有缘，所以也被视为佛教圣物。经书上说，菩提子，礼佛之人常用来做念珠，以之为计数工具，执持念珠，可以收摄心意，使不外驰，亦可避邪、避煞，助长功德。人们常说世间有因果，看来我不与佛结缘，在所难免。外婆的心愿，我不能尽快实现，但心有牵挂，就想着不妨先了解一下菩提子做念珠的好处。好在外婆带回来几本佛册，周末的一天，我靠在书桌旁翻看，在《礼敬佛陀》的一本小册子里，有一节专门介绍念珠功德的文字。
　　 佛经云：念珠有其功德，好的念珠，可以增加功德倍数，不好的念珠，念一倍就是一倍。根据《数珠功德经》记载：铁质念珠，念一遍增加功德五倍；赤铜者，增加十倍；珍珠、珊瑚者，增加百倍；木患子者，增加千倍；莲子者，增加功德万倍；帝释青子者，增加百万倍；唯有菩提子者，增加无数倍。在《摄真实经》中，念珠功德又以“分”计量。香木者，记功德一分；石、铜铁者，记功德二分……菩提子者，记功德无数分。可见，在佛教中，菩提子不仅被视为圣物，还具有强大的功德力量，凡与佛有缘或喜修佛者，菩提子念珠为首选。
　　 “菩提”一词，为梵文“Bodhi”的音译，意思是觉悟、智慧，用以指人忽如睡醒，豁然开悟，突入彻悟途径，顿悟真理，达到超凡脱俗的境界等。提起“菩提树”，佛教禅宗里还有个故事。据说，禅宗五祖弘忍大师欲传衣钵，命众僧各作偈诗一首，考察弟子的“悟性”，上座大弟子神秀答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试，勿使惹尘埃。”不料，确被门外正在舂米的慧能和尚听到，他随口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弘忍大师认为慧能“大彻大悟”，参透禅宗“顿悟”真谛，后来，就把衣钵传给了慧能，慧能便成为禅宗六世祖。
　　 那个上午，我把那本小册子从头到尾翻了个遍，也明白了外婆为什么突然想起用菩提子做念珠。在外婆浅显的认识里，光想着诵经念佛，要虔诚，要持之以恒，原来手持的一串小小念珠，竟然也有那么多讲究。看来，外婆的顿悟，就是从看了这本册子起，才明白了这个道理。佛学，是一门很深奥的学问。从古到今，佛门中成就过很多德高望重的高僧大师，他们穷其一生，对佛学的参悟，也只是皮毛。我的外婆，所幸大字还认识一些，勉勉强强可以读懂些许文字，现在心灵有了寄托，才不至于变成纯粹的、目不识丁的乡下“老太婆”。蓦得，我发自内心的对外婆肃然起敬起来。
　　 第二天，我赶了一个大早，骑车来到花鸟市场。我记得在那里，常有小商小贩摆地摊，兜售一些古玩什物。果不其然，在地摊上，我找到了一串108颗的菩提子念珠，虽然有些陈旧，但看得出之前的主人，也是一位虔诚的信徒，每颗菩提子把玩的光滑圆润，经过讨价还加，我把它买了回来。在回家的路上，我又买了一个很精致的盒子，将这串念珠装起来，作为我的礼物，很慎重的送给外婆。她接到我的礼物，显得特别高兴，嘴里一直念叨着：“我让你给我收就一些菩提子，闲了我自己串，你却给我买了一串，你太有心了，这该花多少钱。”
　　 听了外婆的话，我心里酸酸的，圆了外婆的心愿，我如释重负，心里也坦然了很多。为了不让外婆太上心，我一边认真地答应，一边借佛安慰她：“野外采的菩提子，大小不一致，样子也不太好，要是做不好，很难串在一起。菩提子是很神圣的信物，要是作坏浪费了，岂不是对佛的不尊重。”外婆听了我的话，手里拿着念珠，像疼爱自己的孙子一样，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抬头只对我笑。
　　 一串小小的念珠，对我或许并没有什么，但在外婆心里，它既是对信仰的寄托，心灵的慰藉，也是儿女们对她的爱，对她的孝顺。有时我会想，大字不识几个的外婆，在辛苦操劳了大半辈子后，依然会在垂暮之年，将自己对儿女的爱，对生活的感激，对苍生美好的夙愿，寄托在一种虚无缥缈的冥冥信仰之中，我们作为后生晚辈，还有什么理由，不去完成她的心愿，不去珍惜这种素朴而真挚的情思呢！
　　 心灵的念珠，自上而下，自下而上，就是爱的另一种具体表现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