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春】趟过仇恨的河(小说)
一
我想杀人。
用刀,用枪,用一切能拿来杀人的东西。
我听见黑夜里我的心被撕裂的声音,血液哗哗地流淌着,汇成一条河。我在河里漂浮着,挣扎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流吧,那些维系我生命的鲜红的液体,咸中带着苦,弥漫在胸腔里,喷涌而出。
可是,如果我死了,还能杀人吗?还能把仇恨的火焰点燃,烧死那对不知羞耻的男女吗?
能吧?应该能。戏里不是演冤魂索命吗?
那么,应该是我先死吗?割腕,上吊,跳楼,喝毒药,形形色色的自杀方式,谁能告诉我,哪一种死法更快,更容易,能让我在瞬间解脱,逃离这让我感到寒心的世界!
等等,我还得想想,如果到了奈何桥边,遇到孟婆,喝了迷魂汤,我还能记得仇人吗?如果我忘了复仇,忘了去找他们索命,那我不真正成了冤死鬼吗?谁还会记得我,记得一个被愚弄被欺骗的女人?
哈哈,傻女人,原本就是这样的下场!
谁在笑我?
是他吗?那个背叛我们感情和婚姻,与我同床共枕十年又把别的女人搂在怀里的臭男人!
是她吗?那个从小和我一起长大,趴在一个被窝里看琼瑶小说,人前人后笑模笑样喊我表姐的贱女人!
还有谁会嘲笑我?
亲戚,朋友,楼上楼下的邻居,村里的大人小孩,男男女女……一张张鄙视的面孔,一声声尖锐的讥讽,令人窒息的空气里,肆意的笑声回荡着,逼得我无处逃遁。
是苟且地活着,去面对这些屈辱和伤害,还是委屈地死去,背负着不甘和仇恨,寻求一个解脱呢?
头疼欲裂。我的躯体漂浮在血液中,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黑暗一层层压下来,压下来,压得我慢慢沉入地狱……
二
“妈妈,你可醒了!”
耳边,隐隐传来孩子的哭声。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浑身骨头都似乎散了架,大脑混沌一片。我极力想睁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眼前透过一丝丝光亮,雪白的屋顶,雪白的墙壁,空气里,还有一股药水的味道……这是哪里?想动动手,胳膊沉沉的,竟然抬不起。
“妈妈,你手上扎着针呢,不能动!”
月月,是我女儿月月的声音。月月,你怎么一直哭,谁惹你伤心了呢?
月月脸上挂着亮晶晶的泪珠,趴在我身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轻轻地摸摸我额头:“妈妈,很痛吗?”
头,真的很疼,还有胳膊、腿,浑身的关节处都火辣辣疼。我这是怎么了?
“大妹子,你可醒了,吓死我了。”
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凑过来,一脸的惊喜。他是谁?
“我真不是故意撞你,我车刚转弯,你一下子冲过来,我吓得急刹车,还是把你碰倒了,对不住啊!”
男人搓着手,眼神怯怯的。他说,他撞了我,是我出车祸了吗?这脑子里昏昏沉沉的,怎么啥都记不清了?天呐,我不会失忆了吧?!
大夫进来,检查我的心跳、脉搏、血压,按部就班,眼镜片后射出来的目光,敏锐,淡然。医生的职业,让他们练就了面对什么样的病人都不急不躁。
“醒过来就没事了,身上都是皮外伤,没伤着骨头,头部虽然出了血,应该也没伤及大脑,让病人多休息,尽量先不要让她多说话。”
大夫仔细地检查完,叮嘱几句护理常识,出去了。年轻的护士过来换液体。这一切,多像电视剧里的画面。
大夫说的没错,我应该没失忆,头脑清醒。那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好的,我怎么就被车撞了呢?
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终于出现在我眼前。三十多岁的男人,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帅气的国字脸棱角分明,匀称的体型已稍稍有点发福。这样的男人,跟漂亮的女人一样,也是一朵花。
“雯倩,要不要喝点水?”
他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么温存,躲躲闪闪的眼神里,藏着别人无法感知的愧疚。
他是谁呢?我老公吗?一心一意追了我一年多,结婚后同床共枕十年,让我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的那个人。可是,为什么现在我看见他,心里会充满恨意?我从他刻意回避的眼神里,看到了背叛、愧疚、疲惫,还有莫名其妙的无奈。我让他无奈了吗?他海誓山盟承诺过会爱我一辈子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背叛了我们的婚姻、爱情、家庭,做出那样无耻的事。原来,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灾难,而是善变的人心。不,我不想看到他,走开,让我的心静静。我要把这一团乱麻理清楚了,活着,就要活得明明白白。
我疲惫地闭上眼,黑暗再次来临,我在黑暗中继续沉浮,找不到来时的路。
三
幼师毕业后,在姑父的帮助下,我进了镇上最大的中心幼儿园,成了一位幼儿园老师。这个职业虽然也不是我所喜欢的,可谁让我成绩差了那么一点点,没考上重点高中,一赌气,就去上了职业中专。直到选择专业的时候,我才后悔了,上普通高中将来也不是没有考上大学的可能,我何苦自己为难自己,轻率地做出决定。但已经报了名,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可选择专业的时候,我真的为难了,心里没底,不确定自己将来喜欢什么样的职业。
“报幼师吧,毕业了好找工作。”
妈妈的一句话,为我决定了前途。
当了三年的幼儿园老师,谈不上喜欢,也不厌倦,每天按部就班地去上班,跟着校车接送孩子,教他们唱歌、跳舞,哄他们吃饭、睡觉,我的世界里,只有一个个稚气的孩子。
同事小娟要结婚了,邀请我做她的伴娘。本想拒绝的,可小娟不依,说看在我们三年同事的份上,这点小忙都不帮,也太不够意思了。好吧好吧,谁让我和她一向交情好,若执意不肯,落个不仗义之名,倒得不偿失了。
小娟的对象是她自己谈的,男友是我们镇上农业银行的职员,斯斯文文的,和活泼开朗的小娟恋爱,也算性格上的互补。
小娟结婚前一天,就让我去她家里,一直陪着她。用她的话说,伴娘者,就是陪伴新娘子的女伴,我的任务,是一直陪到她入洞房。
撇撇嘴,我有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可有什么办法呢?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也只是陪她去化妆,吃饭,聊聊天而已。
人常说,三分长相,七分打扮,在美容院经过几个小时的精雕细琢,穿上洁白婚纱的小娟,美得宛如天仙,看得我都傻眼了。要知道没化妆前的小娟,长得也是普普通通,难怪美容院那么能挣钱,人家也确实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嘛。
“哇塞!美丽的白雪公主,漂亮得认不出来了。”
我故意做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说给新郎官听。新郎也吹了新潮的发型,穿着笔挺的礼服,配上大红的领带,显得更阳光帅气。他们站一起,无异也是金童玉女了。
“别贫了,你那样的美人胚子,要打扮出来,不比我漂亮百倍啊?赶紧找个对象,也结婚吧。”
小娟的刀子嘴,啥时候都这么尖锐,当了新娘子,也学不会矜持。
“爱情也是要靠缘分的,估计是我不小心得罪了月老,他老人家故意惩罚我,没去给我牵红线吧?”
我狡辩着,心里却也偷偷想,我是不是也该打开心门,放一个喜欢的帅哥进来呢?
月老一定是听到了我的心里话,才让我在小娟的婚礼上,跟他不期而遇吧!
四
小娟的婚礼热闹异常,结婚典礼仪式结束后,大家入席。请来的婚庆乐队开始一首接一首地唱歌,活跃气氛,也祝福新人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我平日也喜欢唱歌,从事的又是幼教职业,嗓音还不错,同事们便鼓动我上台唱首歌,算我们送给小娟的婚礼祝福。我推辞不过,便红着脸上去,唱了一首《心会跟爱一起走》,竟然赢得满堂彩。婚庆主持多精明啊,马上接过话筒,对我从容貌到歌声大大夸奖一番,又邀请我再唱一首。于是,在热烈的掌声的鼓舞下,我索性放开歌喉,又唱了一首《牵手》,自然也是赢来一片喝彩声。新郎官那边的几个年轻朋友也趁兴凑热闹,几个人推推搡搡,拉上来一个年轻小伙,我赶紧把话筒递给他,自己先逃下来。
被推到台上的男生也像我一样羞得面红耳赤,又不能拒绝,只好调整一下情绪,一首《传奇》,唱得声情并茂。我巴掌都拍红了,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那个英俊帅气的小伙。他高高帅帅的,还真有白马王子的气质。
婚宴结束,我陪小娟到他们的新家,市区购买的楼房里。可巧,刚坐进车里,又上了一位宾客,居然就是那个上台唱歌的帅哥。
不知为什么,一向爽朗的我,看到他,竟有些羞涩,矜持地对他笑笑。他坐到我旁边,也有礼貌地冲我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建军往里挪挪,让哥们也坐上。”
又上来一个大块头,圆滚滚的身子像水桶一样,挺着大肚子,他上来,三个人的座位,就占去一半,把我们两个人挤得紧紧靠在一起。
第一次和一个男子贴这么近,虽然是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我还是觉得难为情,他好像也是,尽量侧着身子,生怕挤到我似的。
“哇,这不是婚礼上唱歌的靓妹吗?歌唱得美,人长得更美,引得哥哥醉了心。”
这死胖子,一点都不含蓄,一只肥手伸过来,要和我握手。
我为难了,拒绝吧,不礼貌;接受吧,不愿意。我一脸尴尬,不知道怎么去应付了。
“拿开你的臭手,别吓着人家小妹妹,见到个美眉你就粘,死性不改。”
他可能看出了我微妙的表情变化,及时地出面替我解了围。
“建军你真不够哥们,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要不你下来,咱俩换换位置,我和小妹妹聊聊。”
可能他们彼此熟,玩笑开惯了,那胖子死乞白赖地要跟他换位置。胖子明显喝多了,说话嘴里都喷着酒气,我真怕他和胖子换过来,我就惨了。
“安分坐着,再捣乱,我把你踹出去。”
还好还好,他在胖子脖子上拍一下,震得他不敢动了。
“建军你下狠手啊,你这部队上练出的铁砂掌,分明是想把哥们脖子打断。重色轻友的家伙,也会怜香惜玉啊!”
胖子翻翻白眼,埋怨着建军,嘴巴碎得像个八婆。
部队上练出的铁砂掌――原来,他当过兵,我不由对他上了心。
在小娟的新家,我们坐一起喝了会茶,男宾们吵吵着闹洞房,猜拳喝酒,只有他显得安安静静的,时不时站起来给大家续茶水。不知是我敏感还是心理作祟,我总能感觉到他有意无意的目光向我掠过来,而我,也不由自主地留意着他的一举一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黑漆漆的眼睛,带着磁性的声音,如同施了魔力一样,让我心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
几个小时后,我告辞回家,我们之间,什么故事也没发生。一粒石子投进一池春水,荡起一层层涟漪,又回归平静。
五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仅仅从“你好”两个字里,我听不出对方是谁。
“你好,雯倩,还记得我吗?”
很动听的声音,带着男性特有的阳光气息。我停顿一会,终于想起来,那声音,不就是小娟婚礼上唱歌的那个帅哥吗?
“原来是你啊!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号码?”我心突突地跳,有点惊喜,也有点不知所措。
“你猜。”他故意卖关子。
切!还用猜,肯定是从小娟那里问的呗。
“猜不着,不会是我告诉你的吧?”
我也故意逗他。
“哈哈哈!”电话里,传出他爽朗的笑。
从那天起,他隔三差五就给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工作,闲聊几句。他说,他初中毕业就去当兵了,复员回来学了驾照,在区政府当司机,家在城郊。我们聊天的内容,也仅限于不咸不淡的问候,他对我虽然有一定的杀伤力,还没到畅所欲言的地步。
一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我正陪孩子们午睡,迷迷糊糊中听到手机响,拿起一看,是他的电话:“雯倩,你能出来一下吗?我在你们幼儿园门口。”
我睡眼惺忪地打着哈欠出去,就看到他站在铁栏外,温和地笑着,手里,拎着一个大大的蛋糕。我愣一会,才想起今天好像是我生日。姐姐生孩子,妈去伺候月子了,我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小娟――肯定又是从小娟那里打听到的。她平时好像也不八婆,我的啥事她都给别人说,这就是交友不慎的下场吧?等小娟休完婚假回来上班,我得好好收拾她。
顶着一脑门子官司,我走到他面前:“你怎么会来?还有……你咋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话出口,我就后悔了,人家大热天的好心好意来送生日蛋糕,我这态度,额,真的是,尴尬。想着,心里埋怨自己的口误,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
“那个,我问了小娟他们的,对不住,来的,有些唐突……”
他竟然羞答答的,不知道是不是天热的缘故,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脸也红扑扑的。当过兵的大男人,原来也这么腼腆,我不由得噗嗤笑出声来。
我不能带他进幼儿园坐坐,他也要赶回去上班,我们简单地说了几句话,我道了谢,收下蛋糕,他也告辞回去了。那天的生日蛋糕,我和孩子们分享了,看着一张张小脸上露出的开心笑容,慢慢品尝着水果味的奶油蛋糕,我的心,也似乎融化在甜蜜里。
他的电话,依然不断打来,我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都在他的晚安道别声后入眠,偶尔梦境里,也有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挥之不去。再后来,他开始大着胆子约我见面,他开着单位的车来接我去城里玩,或者去很远的河边。我们坐在河滩上,他给我讲他部队上的生活,他的家庭,他父母,先天智障的妹妹。他很坦诚地告诉我一切,从他侃侃而谈的话语里,我能感受到他的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