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由可爱的侄孙延伸的话题(随笔)
六
清明清明清正廉明,可是我还是陷在一片浓雾中。那天扫墓我在父亲的坟前悲情不已。小时候我和妈妈赌气跑掉了,父亲总是急得到处找人,又是差我的发小四处打听又是打电话到奶妈的女婿单位上询问,好不容易我回来了又被妈妈追打着跑了出去。可怜的父亲只有夹在中间唉声叹气。后来我去了外地工作,父亲又是那样巴巴地盼我们一年一次的探亲回家,然后拿出专门为我们留的小礼物,一双给我的袜子或给老公的一套修理家什的小工具。特别是在那物质匮乏任何商品都需凭票供应的年代还送给了我一只上海牌手表,那是多么珍贵的礼物啊。我那时是单位上的广播员,还要兼顾到市区电影院联系来厂放电影事宜往返有二十多里。广播是个时间性很强的工作,有块手表我就可以算好时间而不至因怕误点而慌里慌张。几十年来我和父亲也从未为钱红过脸,每次回家给他钱他总是说,不要不要,留给你们自己用,我这次又加了多少多少钱,我现在每月有多少工资了。得意之情溢于言表。是啊,那时银行一下成了最吃香的行业,发起货币和实物来都没有个来由。本来父亲退休照理说我是可以顶替的,但弟媳的单位尽管父亲帮她换了好几个都一直不理想又是大集体编制,只好让她用父亲的这个指标进了银行的大集体,白白浪费了一个国营指标。对两个外孙父亲也是心心念念的,我的老大十周岁生日正好在南昌过年,家里置办了一桌酒席为他庆生;小的十周岁生日我们是在外地父亲还寄了五十元以示祝贺。父亲在的时候给我们撑起了一片晴朗的天空,一点点阴霾也可以一带而过,父亲走了,把这片晴朗的天空也带走了……
扫完墓第二天,我给弟弟去了短信说:“我已经回来了,如果我现在到你家里去,妈妈会不会骂人?”
他回说不知道。然后又说,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我就约他一起去了。当他打开房门时我把头先伸到里面探了一下,发现平安无事,于是就大着胆进去了。妈妈坐在那个小一点房间的沙发上,脸色很难看可能是摔伤造成的痛苦所致。我立即给了她一千元钱。她自然很高兴,虽然她现在并没有能力去花这些钱(她在生命的最后几个月里,全身已开始浮肿,连眼睛好像都睁不开了看我们都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当我把一叠子钱放到她面前的凳子上时,只见她极快地伸出手来抓起钱然后又极敏捷地藏进了棉袄里面的口袋里,整个过程干净利索看得我都目瞪口呆)。这时只听她声音哽咽地说,我也很想你们呐。我也难以为其所动,我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很快便会有一场激烈的较量。在闲聊了几句以后正好接到一个同学的电话我就走了。后来又去了几次,给她买了一点吃的,按她的要求帮她到庙里买了佛教音乐播放机。这几次他们都没有提房子的事,在我的事办完以后我就回浙江老公那里去了。大半年的时间都平安无事。就在那年年底老公辞掉了那边的工作,我们回到了南昌定居。
春节时,外地的孩子也都回来了。我和弟弟两家又聚在一起吃了团圆饭,两个儿子不仅给了外婆的红纸包也给舅舅意思了一下。但他的儿子却对我们没有任何表示。第二年五月,我小儿子在南昌举行婚礼,母亲说腿不好没参加也没送礼。婚礼后,我叫两个孩子去看一下婆婆。她就向孩子诉苦,大儿子马上掏了两百元给她。
那一年已在南昌住下的我隔一段时间会去看她一次,我也征求她的意见是不是愿意到我家来住一段时间。母亲回答:“不去,现在我哪也不想去。”她既是这样说了我也不勉强,我的住处本也不宽敞,只有一室一厅。于是经常会买些她喜欢吃的食品,如玉米棒、冻米糖、打成了粉的熟芝麻和核桃、坚果等。端午节专门包了赤豆红枣粽给她送去当然也带了肉粽给弟弟一家。当母亲的身体渐渐好起来了以后,有一次她把坐在房间里的弟弟支走,要跟我谈房子的事。母亲这样做确实是违反常理,一是自己还在世上活却为何急着要把房子处理掉?二是你儿子都已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要八十多岁的老母操心。我就对她说:你现在主要是把身体养好,房子的事还是让弟弟来跟我谈吧。后来又跟我说人家的姐姐对弟弟如何如何好,这些话我已经听过无数遍了,这次是实在忍不住了就说你怎么不说人家的大人怎么对孩子好呢,她说,我怎么对你不好,我就不是这件事没依你。我说,假如我是亲生的也许不会去争这个权利,正因为我是别人家的女儿,所以我特别看重这点名分。说完气得重重地把门一摔就走了。以后隔了很久没去看她。要知道孩子感觉大人的爱不是在平时,而是在关键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以后弟弟也没找我。
等到快要年底了深圳的大儿子Q给了我一条信息,要我们赶快去也没说什么事。我这个儿子一向不太求人,虽然他的生意一直没做起来,但却一直在努力。我想,这回是不是生意好了要我们去帮忙呢。处理完了家里的事跟母亲他们打了一声招呼就奔深圳去了。及至到了深圳,我们见到儿子的第一眼就被吓晕了。只见他双手拄着拐棍,脚肿得老粗老粗再加上上了夹板缠了绷带样子异常的惨烈。我们怪他怎么不在短信里说明一下呢,这样我们还可以提早几天来呀。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是打篮球摔倒了造成膝盖骨裂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在深圳照顾儿子时也得知他的生意确实是有了些起色,现在关键是还差一些资金作为周转。没有办法,我打算回南昌一趟去为他筹到这笔款子。正在这时,接到弟弟的短信上面说,“你说这个事怎么解决,总不能老拖在这里吧。”嘿,他倒怪起我来了,真搞不懂现在的人不知是狡猾还是真的思维没有了逻辑性。于是我回信给他说:“你什么意思,不是你自己在故意拖延吗?从第一次提起房子问题到第二次重提时隔一年半,第二次到第三次又时隔半年,你不够诚意还要我主动找到你求着你让我去给你签字吗?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然后他回信说,“我都准备好了,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试探他一下说:“假如我现在回去能拿到钱吗?”他又说:“钱还没到期。”钱没到期叫准备好了?真是越来越不明白现在的人讲话了。我说:“你把别人的钱存到银行里还要存定期,你有诚意吗?”然而那边又没有了回音。
我还是按照我的原定计划回了南昌,筹集到了几万块钱给儿子汇了过来。就在我准备第二天回深圳的头天晚上,又接到了弟弟一个短信,意思是说要我尽快过来,这里等着办。又说钱都准备好了。我觉得他撒谎都这般没有水平。对于他这种混乱的章法从不考虑别人的办事作风我虽然人在南昌但决定不理他。由于我是抱病回昌的,病程拖得时间太长从夏至冬,身体已非常虚弱。再加上这段时期发生一系列的事,整天都是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犹如惊弓之鸟。如果在这种状态下和他见面谈房子会使我崩溃。我也真的遇到了一场虚惊:差点把一个贵重的包丢掉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在去火车站的公交车上就想到好像家里的电和煤气总闸没关。心一直静不下来。到了火车站我带着行李上了一趟卫生间马上就去了候车室。这时听到广播说我乘的这趟车晚点了,于是就找了一个位子坐下来。在无意中检查行李时发现我的那个挎包不见了,顿时吓得魂飞魄散。那里面可是装有银行卡、身份证、现金、手机和房门钥匙相当于我的全部家当呀。我马上想起一定是刚才上厕所时挂在那门框上了。于是拖着行李箱慌慌张张地朝门口走去,箱子有时碰到人身上疼得那些小女孩说“阿姨,你慢点啊。”至今想起来都很对不起这些人。我径直去了厕所,哪有包的影子?我问打扫厕所的大姐,她们也说没看到。我想这下肯定完了。以前也犯过无数错误老天都原谅了我,这次是要跟我玩真格的了。我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留下来继续寻包?找站长问问?很渺茫。巧的是每次我都是把票放到挎包里,这次却是放在身上,另外身上还有二十多块零钱。如果去找车站领导显然就要误掉火车,没有钥匙那安了防盗门的家也进不去。倒不如先回深圳,让老公和孩子一起来为我承担一点痛苦吧,最起码可以要点钱过来。这样我又回到了候车室。已经开始进站了大家都在慢慢向前挪动。就像鬼使神差似的我又越过人群不停地往前挤,这时只听旁边有个小姑娘对我说:“阿姨,那下面的包是你的吗?”我这才发现我已经挤到了我原来的座位前了。天啦,我的包不是好好地躺在那里吗?原来它是被我的其他行李包推到座位底下去的。我用手拍着小姑娘无比感激地说:“谢谢你,你真是一位天使啊。”回过头来想这件事处理的一系列过程就像环环紧扣,无论错过哪个环节都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也许这又是老天爷在帮我。以后为避免再犯类似的错误我就把挎包换成了背包这样出门就可以不离身了。
七
回到深圳等我的心情平复下来以后才给弟弟回信,我说“年关将近,一票难求,不是说回去就回去得了的,更何况我还要卧铺的下铺。我们在外面的艰难是你坐在家里的人想象不到的。你拖了这么长时间,这次又说准备好了,我上次问你你又说钱没到期。既然你说准备好了,你可以先把钱打到我的账上呀。”他说:“你签了字再给你。”我真为他脸红,好像我还会赖账似的,这又激起了我的愤怒。我说,“你住进父亲的房子时也并没有签什么字,而且一住就是几十年。如果要那样的话,那你先搬出来,等我们把手续都办好了你再搬进去。”我又说,“你要知道是我把你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是我去了外地你才有了留城的可能,将心比心吧,我生于苦难长于苦难,你缺少的正是这一课。”
年后我们回到了南昌,弟弟并没有马上找我,而是又过了一段时间把我约了出去,给了一个我能得到的财产数字说你只能得这么多。我知道这个数字的意思就是说根据继承法父亲的房产首先要分出一半给母亲,这部分跟我没有关系。我只能得父亲那一半的三分之一,这也是我预料中的事,但我心里不舒服。因为他们并没有跟我商量就拿出一个数字这是目中无人,所以我没那么爽快地接受,就故意说:“这里面就没有亲情啦。”弟弟又直白地说:“现在没有什么亲情了,亲情留到以后再说。”既然他这样说了,而他说的这个数字即使是三分之一根据市场上的房价尚不足这个份额。我就往上加了一点凑成了一个整数,然后说:“这钱我也不会要,会给我的两个儿子,他们毕竟也是父亲的外孙。”说完扭头就走,表示我的态度不可逆转。他还跟到后面对着我昂起的背影说,要是房子不值这个数呢?我本来得的就是一个零头,他还这样斤斤计较,我可爱的弟弟真不知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本来我和他之所以有这么一场论战主要也是讨一个说法,如果以前他们对我公平一些,或者这次把事情说开了以后能有一点悔意也许我会放弃。因为钱对我来说虽然重要,但如果能换来一个融洽的亲情环境,也是值得的。也许他们认为如果承认了他们以前的不是我会要的份额更多。这是他们的一种狭隘的观点。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晚上,他们夫妻俩都来了。弟媳妇突然在我家里诉说了很多婆婆的不是,不管她的动机如何起码表示我们之间的隔阂已经消除了。当然我也为我的母亲感到悲哀,她的一番苦心并没有获得人家对她的好感。最后他们从我这里要了银行账号,第二天他们就把钱打到了我的账上。隔行转账需要手续费,再碰面时我也把手续费补给了他们。
签字那天我们在一起的气氛表现得十分融洽,好像以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实际上他们已经用行动证明了我对他们所说的一切已经被认可。完了以后他们还邀请我到他儿子也就是小时候每逢暑假都要到我那去的侄子家去吃饭,还说叫姐夫也就是我的老公也过来。父亲的那套房现在已成了侄子的新房,里面的格局作了稍许的改变。我已经有十多年没进这个房子了,感慨只能留在心里。一年后,他们又把这装修一新处在黄金地段的房子卖掉了,而置换了一套虽然很大但地处城市边缘的二手房,从而使我们彻底和父亲的单位脱离了干系。他们卖的时候并没有告诉我们,不知是在提防着我们呢?还是想突然在我们面前显摆一下。他们是在新宅已收拾好准备搬家时才通知我们的。我当时就告诉他,这是一个错误的选择。你不知道买房子有句话叫作“地段地段还是地段啰”。他们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没有作声。我问他们怎么找到了那里的房子,他们说是一个朋友介绍的。其实这是一套很难脱手的房子,他们一定是被忽悠了。然后我又指着这套单位上分的房子对他们说,你现在这套房子一定要留住以备有个后路哟。
果真三年以后,也许是尝够了不方便的苦衷,在母亲过世以后他们又搬回了医学院,三代人宁愿挤在一个六十多平米的房子里,也不愿意回那个大房子里去住了。他们想把那个房子卖掉,因为面积太大价位上不合算又是地处偏僻的独栋几乎无人问津,只有等拆迁了。
八
我和弟弟为了一个继承权的问题,展开了两年多的马拉松式的拉锯战,我觉得虽付出了一些艰辛但是值得的。首先相互间有了一些沟通,消弭了一些隔阂。我们的姐弟关系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在妈妈过世后反而有了正常的来往,就像前面说的那样,每当我从外地回来我们都会相互请客聚一聚。我们从外地回来也会给他们带点东西,我们在南昌看病有时也会请弟弟帮个忙。他们出去游玩也会跟我们打个招呼,彼此之间也有了尊重。
有句话说得好,人有时是被那无谓的善良惯坏的。台湾作家三毛对人性剖析得比较深刻,她在《西风不识相》里写的故事很值得深思。
22岁的时候孤身远赴西班牙读书,父母按照中国人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反复叮嘱她在外要体现中国人的教养,凡事忍让,吃亏就是便宜。三毛谨遵父母教诲,到了宿舍看到自己的铺位上有人睡觉都忍了,“第一次跟鬼子打交道,我显得谦卑、有礼、温和而甜蜜。”
三毛是很爱干净的,也很感激同学们的照顾,就努力多做一点事情,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房间的打扫都归了她,连四个人的床都是她一个人铺。她虽然心里气不过,但总是懒不过别的同学,看不下去还是自己做,而且记着凡事忍让的教诲,“以为自己正在大做国民外交,内心沾沾自喜,越发要自己人缘好,谁托的事也答应。”
她的衣服被所有人穿,下雨了她帮同学收衣服,替同学守门,给人买饭、卷头发涂指甲,她成了所有人的老妈子。后来,女孩子们躺在她的床上偷喝酒,被院长逮到,骂她是败类,搞坏学校风气,三毛多日来的压抑终于爆发了,她气得拿着扫把,“对着那一群同学,举起扫把来开始如雨点似地打下去。我又叫又打,拚了必死的决心在发泄我平日忍在心里的怒火。”
同学们都傻掉了,摁住她,她冲大家吐口水,丢书,还骂人。她真的是以必死的决心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是夜,女孩们吓得大气不敢出,悄悄溜掉。
从此以后她变了,不再那么好说话,同学还衣服,她要求洗了再还,否则不收。床也不铺了,电话也不接,爱谁谁,大不了就滚好了。
奇怪的是,她横起来了,同学反而对她更和气。事事都以她为先。她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惩罚,包括校长都知道自己冤枉了她,与她和解。使得她后来的宿舍生活变得十分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