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儿，三儿，你这是干什么？停手——”我站在大家中间喊着，可是两伙人，有十五六个人厮打在一起，没人听我的。我走过去，拽着三儿的衣襟儿，“三儿，停手。”三儿一愣神的功夫，被对方的木棒击中，血顺着头顶留下来。
　　 “X你妈的，你敢打我。”三儿顾不上打破的头，又要冲过去。我赶紧拽住他，一个重拳打过去。我还是出手了，一时间，大桥下更乱了，因为我的铁拳，嘿呦的声音更大了。大哥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我们的身后，怒目圆睁的，表情很差。
　　 “你们还不住手，一个个的想死啊！”大哥的一声喊，大家都停了下来。一伙人，全部都鼻青脸肿的，尤其三儿，一脸的血，流着的，凝住的，全部挂在脸上。“俊涛，你怎么搞的，你还带着大家打架。都给我过来，还有你们，真是他妈的蹬鼻子上脸啊，回去告诉柳三，问他想不想混了，想离开这个地方，爷爷我送他一程。”大哥的话刚落下，一群人就灰溜溜地跑了。
　　 我的鼻子也挨了一拳，鼻血一直在淌，我仰起头，用手捂着鼻子，真他妈的难受。这是他妈的什么事啊！突然，我发现我仰头的方向正对着桥墩，一个熟悉的身影躲进了桥墩的阴影里。敏敏，她怎么来了？我顾不上和大哥解释，赶紧跑过去。敏敏哆嗦着蹲在地上，嘴唇在不停地打颤。
　　 “敏敏，你怎么来了？”我伸手去拽她。她躲开我的手，“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我问你呢，谁带你来的？哭什么，你倒是说话呀！”
　　 敏敏抽抽搭搭地回答道，“你妹妹，她说你找我，在这等我。呜呜。”她又哭了起来。
　　 “小梅，这个混蛋，妈的，等我回家不揍她，我就不是她哥。让你来你就来啊！没看到打架呢吗，干嘛不跑？我告诉你，以后你见到这样的情况，谁也别问，转身就跑，能跑多远就多远，听到没有？”我大声地呵斥着，嘴里骂着爹娘。敏敏好像忘了哭，也忘了害怕，失神地看着我……
　　
　　 八
　　 自从看到我打架，敏敏在商店里很沉默，从不主动和我搭讪了，只知道埋头苦干了，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个多月。
　　 或许，她真的被我们打架的情景吓到了，我见到了她眼里都是慌张和犹豫。我主动送她回家，她也没有以前的样子了，脸上挂上了愁容。
　　 “敏敏，你倒是说话呀，想憋死我呀！”我就是一个急脾气，上来劲儿了，不管不顾的。
　　 “我，没什么可说的。”敏敏低着头，两只脚不停地倒腾着。
　　 “我说，我想娶你。”我终于鼓足了勇气，过后才觉得这句话说得有点仓促。
　　 “啊……你，我害怕……你们打架的样子，很恐怖。”敏敏前言不搭后语地回答着。
　　 “我不会和你打架的，放心吧。呵呵，我这样，你应该有安全感才对，多勇猛啊！”我说着举起了我骄傲的拳头。
　　 敏敏看着我，总是笑得不自然。三年后，我们结婚时，真正地应了那句话：女孩子就怕你用心去泡，一感动，准成！
　　 现在想想，我和敏敏的婚姻，源于大家的朝夕相处，时间久了，她开始跟着我担心受怕的，因为一次无意的受伤，拉近了我们的距离。不过，这次受伤，不是打架，而是见义勇为。
　　 那一天，商店关门晚了，我送敏敏回家。她家在沟沿边的小胡同里，晚上黑漆漆的，行人很少。我懒得骑自行车，每次都是陪着她慢慢地走。刚进胡同口，我们就听见一声尖叫，“抢劫啊！”我赶紧往前跑去，“敏敏，你往家走，不要跟着。”我没忘了嘱咐敏敏一句。
　　 原来是一位倒班的女工下班，被两个男人抢劫了。我跑过去的时候，那个女人正死命地抱着自己的背包，脸上也分不清是汗还是眼泪。那两个瘦猴肯定不是我的对手的，可是我疏忽大意了，一个小子居然拿出来了匕首，在我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在我的左手臂上划了一刀，口子细长，但是不深，不过血很快地渗出了衬衫。我红了眼睛，顾不上手臂上的伤，挥起了铁拳，两个人见势头不好，往胡同深处跑去。
　　 “啊，你受伤了呀！”我本来要赶上去的，可是敏敏的一句高叫，我慢了半拍。
　　 “这点小伤算啥，没事的。这么大声，反倒吓到我了，嘻嘻。”我依旧是一脸痞子相。
　　 被抢的女人连声道着谢，我满不在乎地挥着手，不过转过身对着敏敏，我却板起了脸。“我不是告诉你，赶紧回家吗？这次是两个笨蛋，万一遇见对手了，怎么办？我顾不上你，你就得学会跑，知道不？”
　　 敏敏拽着我，“疼不疼啊，我们去医院吧。”她正好握在了我受伤的地方，我皱起了眉头，也想起来那里，还在流血。
　　 这件事过去后，敏敏开始学着关心我，慢慢地在靠近我。一直到我们结婚以后，我还在说，我们不是一路人，居然组织了一个家庭，这个世界真是很奇妙。
　　
　　 九
　　 对于韧性，我自信不比谁差。
　　 敏敏的爸爸一直反对我们结婚，可是我却一直缠着敏敏，非她不娶。敏敏虽然内向，可是比我还有韧性，她用实际行动表达着一种愿望，非我不嫁的愿望。
　　 最终，岳父妥协了，虽然在婚姻的最初，岳父从不用正眼看我，我依然笑眯眯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岳父喜欢喝口小酒，我是每逢周末就往岳父家跑，拎着些熟食，和岳父小酌。当然，偶尔也有失误的时候，那就是岳父的酒量一般，好几次把岳父喝得哇哇大吐，回家敏敏就会板着脸给我训话，其实，我是无意的。唉，豪爽有时候真是耽误事！
　　 半年过去了，岳父终于肯跟我笑笑了，我知道，是因为敏敏怀孕了，我借了孩子的光。
　　 女儿的出生让我有了做父亲的自豪，而且小丫头特别像我。二姑第一个跑来，抱着小丫头不放，嘴里不停地叨念着，“看看，我们老韩家的丫头，多俊啊！”母亲听了二姑的话，也展开了笑颜，不再想孙子的事了。我是个粗人，很喜欢娇滴滴的小女孩。在我眼里，敏敏也一直是一个乖巧的女孩子。可是，当了母亲的敏敏开始变得倔强了。
　　 “俊涛，我跟你说，你不能跟他们出去打架了，你已经是爸爸了，我们娘俩需要你的保护，而不是惹是生非。”敏敏第一次和我吵架，当然还是因为三儿来家里找我，还是那些杂七杂八的破事，她像一头小狮子一样，变得凶猛还带着一些蛮横。
　　 “这些事，你别管，好好在家看孩子。”我心里想软一些，可是面子上过不去，我们这些人最讲究的就是大男人的范儿了。
　　 “我说不让你去，就不能去。”敏敏放下才六个月大的孩子，冲到我的面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让开，老娘们别参与男人的事，知道不？”看着三儿和弟兄们吃惊的表情，我的语气也有点不耐烦了。
　　 “不，我不让。”敏敏第一次跟我发倔了。床边上的孩子也不失时机地哭了起来，一股怒气冲进我的心头，我没有多想，抬起手就给了敏敏一巴掌。
　　 一下子倒在地上的敏敏没有了动静，我回头跟三儿说道，“走吧，大哥该等急了。”
　　 “二哥，好像……好像嫂子不对劲儿啊？”三儿看着躺在地上的敏敏，脸上露出了慌张的表情。
　　 “不会，我又没用力气。”我赶紧转身看过去，敏敏躺在地上，好像睡着了一样。我伸手探向她的鼻尖，晃了晃她的肩膀，呼吸平稳，就是没有醒。我一把抱起她往外跑去……
　　 我满头大汗地跑进医院，敏敏也在颠簸中醒了过来，她一句话不说，“哇哇”地哭了起来。
　　 我最怕女人的眼泪，何况这还是敏敏的眼泪。“别哭了，我不对。你别哭了，我不去了。”我从未哄过女人，有点语无伦次。她一直哭，医生问什么她都不说话，没办法，我又把她背回了家。
　　 从那一天开始，我的生活开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先是母亲，然后是二姑，还有姐姐和姐夫他们轮番上阵，我是天天挨批斗，次次赔礼道歉，那一段时间，我最常做的动作就是点头，一边点头，一边答应着她们说的要求，总之，我的生活在渐渐地和原来的节奏在剥离。
　　
　　 十
　　 日子滑进了二十一世纪，敏敏的春天来了，我却一直生活在冬季里。
　　 小梅一直想和母亲分出去，商店也一样，各干各的。我其实不参与的，但是却怕敏敏太辛苦。可是敏敏却毅然决然地分开了，而且把商店留给了妹妹，我们另起炉灶了。
　　 因为老人家们的监督，我开始了给敏敏打工的生涯。
　　 在石材市场，我们店儿是最小的，位置也不好。可是敏敏勤快，每天都得在市场走数十个来回，我们就这样从拼货卖，到了五年后，成了一个品牌的代理商。敏敏忙里忙外的，我却有点失落，感觉在店里看摊儿，那是老娘们干的活。于是，我再一次回到了大哥们的群儿里，开始了一段醉生梦死的生活。
　　 敏敏一边忙生意，一边照顾着年幼的女儿，她开始忽略我了。就是因为三儿的一次大醉，跑到我家里去墨迹，敏敏才发现我又回到了哥们的群里。她开始焦虑，不停地跟我吵。家里最常见的镜头就是，一地的瓷片，家里总是不停地换饭碗。
　　 敏敏在二姑的劝导下，开始了家庭主妇的生活，她把市场留给我来打理，在家里照顾女儿，看管女儿学习。
　　 有一段时间，我想我是积极的，而且热情十足。让我最骄傲的事情是，女儿最喜欢我，只要我一回到家里，她就会跑过来，拉着我的手，说这说那的，很是可爱。
　　 其实，我和敏敏走过了十年的光阴，她是最了解我的。我是守不住买卖的，可她为了拴住我，居然不惜钱财。
　　 在女儿要上初中的时候，商店彻底经营不下去了，我虽然不是经商的料，但是却交了一群朋友，他们都是我的哥们。
　　 “别跟我说哥们，是哥们他们联合起来坑你？”敏敏说这话时，脸色煞白。“你让我和孩子怎么办？孩子马上就要中考了，我们怎么办，你说！”
　　 我一直觉得敏敏是淡然的，没想到看到了这样的结果，她悲愤之余哭了。
　　 “行了，别哭了，我来想办法。我一个大老爷们，能让你们娘俩饿死啊！”我使劲儿摔着门，气愤地走出家门。
　　 找三儿喝酒，是我心情郁闷时的最常做的事。三儿这些年，一直泡在酒里，生活有点杂乱无章，不过，他很仗义是最好的哥们。
　　 “哥，咱干点啥还挣不来养家的钱啊！你别愁眉苦脸的，我们一起想办法。不行，还是去大哥那吧，你好久没露面了。”三儿说话缺乏条理，但是我知道他的真心。
　　 三儿和我是从小的玩伴，一起在松花江里游泳。那时候，母亲很担心我们，江岔子那里每年都会淹死几个人的，听说下面有个大漩涡。我和三儿都是出生牛犊不畏虎的角色，每次光着膀子，皮肤嗮得黝黑，游泳回来会在胡同口的石阶上吹上半天的牛气。
　　 三儿是个难管之人，他和我不一样，从小没了娘，跟着父亲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最主要的是他娶了一个野性十足的媳妇，我总是担心着，如果三儿没有钱，她会不会离开。
　　 多少年的习惯了，三儿总是不离我的左右。即使敏敏很不喜欢他，因为他的粗俗，因为他的激动中的动手打架，可是三儿却一如既往，从未有过怨言，每次见到敏敏就跟在她的身后，不停地喊着嫂子。
　　 我总在那一刻感觉到几分滑稽，三儿一个堂堂的男子汉，居然为了我去跟敏敏低头，而且是诚心诚意的低头。
　　 看着对面的三儿，我就有了喝酒的冲动，频频端杯，举杯就干。那一夜，我醉烂如泥，那一夜，三儿为了把我背回去，用了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才爬上七楼。
　　 让我没想到的是，这顿酒却是我和三儿喝的最后一次酒了。
　　
　　 十一
　　 接到大哥的电话，我正在跟姐姐和姐夫商量未来的我应该做些什么？他们苦口婆心，我就是下不了决心，离开这座城市，远走他乡去挣钱养家。我们四个人僵持的时候，电话响了，而且我感到了一种急迫。
　　 “俊涛，赶紧来一下，三儿不行了。”电话另一端，大哥的声音有点变调，还有几分哽咽。
　　 我跑到医院，三儿的身上盖着一席薄薄的白单，脸是黑紫色的，口唇煞白，毫无血色。
　　 “大哥，三儿这是怎么了？”我进病房直奔着立在床头的大哥走过去，完全没顾忌哭得晕过去的三儿的媳妇。
　　 “唉，心脏病。这个三儿啊，医生早就告诫他了，他的心脏经不起这么折腾的。可是他不听，活着就要喝酒吃肉，及时行乐，命没了，那还怎么乐啊！”大哥也为自己知道这个病情晚了而痛心疾首。我愣愣地站在那，我和三儿一起长大，怎么都不知道他心脏不好呢？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三儿走得这么急，我的眼泪真的是忍不住，一滴、两滴使劲儿地砸向了地面。
　　 送走了三儿，他的媳妇才跟我们讲着三儿的故事。三儿的母亲心脏不好，早早地去世了。三儿，小时候很好动，没出现任何问题，他父亲也就忽视了这个问题。前几年，三儿第一次感觉心难受去医院的时候，医生就告诉他，他的心脏有问题，嘱咐他按时吃药复查。可是，他是一个疯惯了的人，不想改变。尤其，医生说他的心脏病虽然是成年后发病的，但是遗传的可能性很大。于是，三儿开始打扮媳妇，把媳妇娇惯成了孩子，也就有了我们担心的一幕。
　　 三儿一直嘱咐媳妇，不让她告诉任何人，一直到他悄悄地走了。
　　 三儿的去世给了我很大的触动，使我很茫然，人活着，为了什么？要的是什么？怎么过？我站在江边，看着奔流不息的江水，我想问问它，累吗？伤心吗？疲惫吗？我从清晨站到了华灯初上，我和三儿在一起的镜头不停地在我脑海中回放着。敏敏知道我伤心了，她也开始真正去了解我们这群人，这群在外人眼里的“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