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深水(小说)
伟朝这回可是遇到大麻烦了,刚刚当上村主任,这不,丈人爷爷可就上门告状要他把这事非得处理好不可。
啥事?伟朝的三大(父亲的弟弟)把丈人爷爷家的地种上樱桃树,现在都挂果了,这地不能老叫他三大种吧。这好几年了,也没给他要过什么东西,白种了几年。
你看看,丈人爷爷说得还蛮有理哩。
伟朝找了几次三大说这事,三大很是委屈,还很是激动。“我种了他的地不假,你说说他家的人都去浙江宁波打工好几年都没有回来过,地里蒿草茅草一人多高,兔子在里边撒欢,野鸡在里面躺窝,我看那么好的地荒了真是心疼,那在生产队大集体时,可是长好大的大玉谷穗,好大的红薯哩,你倒好,一家人成十年没有影,是一把汗一把力刨掉荒草、深翻土地,苦苦干了两个冬春,才重新把这块地整理好,栽上了小樱桃树苗,我给它浇水,我给它施肥,一担水一担肥挑上这么高的山坡。那个时候他在哪儿,咋不见他的踪影?现如今,樱桃树挂果了他嚷嚷了。别看他是你丈人爷,就是菩萨奶奶也不行!”
伟朝被他三大说得一愣一愣的。
“你小子当年屁股一拍当兵走了,留下你的寡妇娘,多可怜。交不上队下的缺粮款,是我来照户,用我的余粮款顶上。队下的军属柴火拉不回来,是我大雪天从大石河拉回来。后来,土地分到户,你妈一个人麦子割不回来,麦子割回来又打不了,是谁老帮她忙的。你三大一辈子啥都不会啥都缺,就是不缺力气,咋啦,把荒草坡翻成丰产地种上果树不对啦。这回你要替你三大把这事给弄清。不然,你丈人爷爷可真的就是蒋介石,抗战时坐山观虎斗,临到胜利了,他就下山摘桃子了,想得老美!”
等伟朝把这话再给丈人爷说了,老人家把眼一瞪,“你小子只怕是只认你那个三大吧?这地可是当年老邓给分的,荒不荒这是我的事,管你啥事了,叫你来献殷勤?我一家去南方咋啦,谁能挡住我去打工挣钱,有本事你咋不也去,光知道面朝黄土背朝天!”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还真让伟朝有点作难,这个村长还有点不好当哩!
想当初,伟朝并不想当这个村长。三大,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别看他一天到晚只知道在地里干活,其实野心还不小哩。他把牛圈窝上上下下都栽上了樱桃树,上工下工去地都开着他那个破三轮车,车里老放着一把锯子一把斧头,队里的杨树、椿树,还有洋槐树算是遭了殃了,都被各个击破装进那个破三轮车拉回了家。群众反映大了,可都是婆婆妈妈的留守群体,青年人壮汉子都出去了。不少的人就像伟朝丈人爷爷家一样,全家出去一去就好几年都不回来。等他们偶尔回来一次,露水一样,原来的小孩现在都墙头高了,有的儿子在外找了对象结了婚,他们都应上爷爷奶奶大大妈妈了。就是,人家把树砍了,就是把地都占了这些婆婆妈妈又能怎样,即使在外的人知道了鞭长莫及,总不能因为这点破事再请假回去一趟,来来回回光花钱不挣钱,还不说老板一听说要请假该又甩脸色,弄不好也会丢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不划算的事谁肯干?
不过,对于伟朝他三大这破事,村里有人就悄悄地把砍树的事报告了乡林站。乡林站说这得要有证据,空口无凭不行。他们就用手机拍了照,有被砍的树杈有破三轮车拉树也有锯子斧子的照片,不知咋的,送到乡里再也没有了下文。有人说了,告状也是得花钱的。去球,那就叫砍吧,难道我得罪了人还要再花点钱,哪有贴钱嫁汉的事!
这几年县里十分重视林业发展,尤其注重森林防火,呼啦啦全县城乡无论大街小巷还是林区村庄,森林防火的大红标语铺天盖地,这还不说,电视里乌啦乌啦宣传,还有广播车到处吆喝“纵火烧山,罚款坐监”、“森林是我家,防火靠大家”。口号山响,可三大这老财迷老聋子老瞎子竟然不闻不问,把地埂边的荒草点燃了,一时浓烟滚滚,老天爷又送来了一阵风,火焰立刻高了起来。风助火势,火借风力,顷刻间大火熊熊蔓延起来,浓烟滚滚,一片火海,几里外看得清清楚楚。
县里有好多护林员分散在各个林区,摩托车轮子不停地在转,哪里有火情马上就能到现场,况且他们还配备了装有护林宝软件的智能手机,消息灵通得很,一会儿,护林员就来到了三大着火的坡跟,他一边气喘吁吁往坡上跑一边对着火点骂开了“你想死哩你点火!你想砸我饭碗?没门!”三大这时也顾不上什么了,你咋着都中,我是要扑火了,他轮着手里的老棉袄,发疯似地跑过来跑过去。
火灭了,三大不长的头发还有眉毛胡子也燎了一匝,满脸烟黑,从半坡到山顶都和他的脸一样黑魆魆的,自然,他也被送进了公安局坐了十几天后,灰溜溜地人前再也抬不起头来。从那开始,他就认定了一个理,朝里有腿好办事。要是我村里乡里有个什么亲戚朋友,那就不一样了,坐监?门都没有!从那开始,他就把希望寄托在伟朝身上,一定要他当支书哪怕村长也行。
三大是老鳖一,当年年轻时候丢了三毛钱,心疼得三天吃不下饭。这些年他是有钱了,也不舍得花。偶尔去城也是步蹦,用他的话咋不能把钱便宜了摩的或是公交司机,肚饥了啃点自带的馍,不能把钱便宜那卖饭的,他真看不惯有些人烧的钱不当钱在饭店里胡吃海喝,好像钱是纸片一样。
这一回,正值村委换届。三大大方了一回,让人真想不到,出手很阔绰,悄悄地搬回帝豪牌子香烟整整一件。在选举那天凌晨时分,又把准备好的小传单悄悄贴满了村里的电杆路口,当然是选举对手办得那些不冒烟的事,有真材实料,也有捕风捉影的,还有添盐加醋的,真个把那个竞争对手气得是七窍生烟眼冒金星。
得天时地利人和,伟朝自然没费周折高票当选了村主任。他回到家自斟自饮沾沾自喜,头蒙住一抹黑都不知道。后来知道内情,连骂了三个“笨蹩”骂谁,旁人不知道。
三大哩,这时当然也自斟自饮,把个小花猫眼馋得喵喵叫。“叫什么叫?”他下意识地踢了一脚,小花猫早就跑了,差点闪他个仰板叉。不过他还是高兴,伟朝当村长了,我朝里有人了。
听说侄孙女婿要竞选村长,当丈人爷的也很兴奋,对儿子说:“伟朝要当村长是好事,要支持。你老付哥再咋着干乡长也好些年头了,我当年修罗南渠和他伯的事你知道,要不是我恐怕他伯早就没命了。这些年人家也有良心,两家没少走动,这关系你也知道,你就回去一回,带点东西,把这事说一下,叫他帮点忙。”
说来话长了,那是一九七六年,县洛南渠修建指挥部分配东升村的修渠任务在居龙村。丈人爷那时还很年轻,是大队副支书,东升大队民兵营长。他带着全体修渠社员风餐露宿,吃住在工地,任务完成也算顺利,没出过什么安全问题,受到工地指挥部的表扬。
工地上有一个姓付的老头,原先当过公社书记,是个走资派,七五年曾恢复职务干了几个月,后来又受批判,他不服去北京上访叫给抓回来送到工地上接受劳动改造。说是劳动改造,其实也是很自由的,没有人去管他,一天到这家工地走走,到那个工地转转,谁也没有把他当劳力使唤,倒是吃饭的时候,人们还把好吃的留下叫他吃。他这人很是随和,脾气也好,见人不笑不说话,工地上的人也都待见他。尤其在东升大队,丈人爷更是待他好,俩人能说到一起,很有缘发,时间长了,就成了忘年交。
这天下午,工地上放炮的警报“呜呜——呜呜——”响起来,人们急忙躲进了各自的防炮洞里。点炮的在默默地数着倒计时,结果还有一炮没有响,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响。点炮的急了,那个书记老头赶紧叫人去指挥部通知不要解除警报,他又要和点炮的一同去放炮点看情况,丈人爷不叫他去,可他非要去。没办法,他们三人一同朝放炮点跑去,到跟前一看,导火索还在哧哧地冒着白烟,三个人吓得赶紧趴在地上。就在这时,炮响了,丈人爷赶紧趴在书记老头身上。书记老头得救了,丈人爷却身受重伤被送往医院。
事情发生后,丈人爷的英雄事迹上了广播,成了大家学习的模范,轰轰烈烈了好一阵子。两年后,书记老头官复原职,后来又得到晋升,成了县委副书记、县革委会副主任。当了大官的老爷子并没有忘记救命之恩,逢年过节,自然相互走动,关系密切。但仅限于此,谁也没要求过什么。
后来,书记老爷子退休上级照顾了一个指标,儿子安排到乡里工作。十几年下来,小付变老付,老付一路飙升,一屁股就就坐到了乡长的椅子上了。伟朝的丈人回来和老付乡长耳语了一阵,最后只听到老付乡长说,没事你放心吧。
东升村就在这个乡的政府所在地,村里人自然知道丈人爷家和付乡长的关系,所谓人抬人高,丈人爷在村里也就是了不起的人物了。要不然,十多年了,他家里的人口有变化田地荒芜,谁也不敢收回他家的土地。只有三大这个咬槽的叫驴敢在太岁头上踢两脚,可结果呢,白白干了好几年,当荒山变沃田、果树绿满山、果香飘满山的时候,真真的叫三大说对了,这丈人爷爷可真的就是蒋介石,抗战时坐山观虎斗,临到胜利了,他就下山摘桃子了。
伟朝遇到这难缠的事头都大了。一头是三大,有恩于己的三大;一头是丈人爷,老丈人已经不得了了,他比老丈人还高一头。两头都为自己操了心,半斤八两,还真不好办。
伟朝对这事就只好拖下去,这天,突然县里乡里来了文件,要进行土地确权,可以转包,就是土地流转,这下伟朝可高兴了,党的政策把他这个老大难问题解决了。
如此这般以后,三大和丈人爷都喜笑颜开,都夸伟朝是个好官,是个好娃,为他心没白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