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路】我被传销撞了一下腰(散文)
我当时想这朋友的朋友对我真好,安排得如此周到入微。一会就端上来满桌丰盛的饭菜,都说我路上辛苦了,人人都帮我夹菜,搞得我真不好意思。(后来才知道那是走进他们“团队”的第一餐也是唯一的一餐佳肴,这也是他们工作的第一步,而且也是相当重要的一步,每个新人报到的时候都要得到那样的“犒劳”,叫做诱饵上钩。)
晚上睡觉,三四个人挤在一起,打地铺。地板上铺垫着一床薄薄的垫絮,有些陈旧且几近破烂,一张格花床单起了毛球,同样薄薄的盖絮有些透光。因我是第一次出门打工,以为打工生活就是这样。可能是真的旅途劳累了,我一觉醒来时已是第二天的八点多钟了。我急忙翻身起床,冲出房门,W朋友和另一个朋友还在,他叫刘益,20出头的帅气小伙子,新疆库尔勒人,一口正宗的西北普通话:“辉哥,睡好了没,你先洗把脸,一会儿我们带你外面吃早点。”
其他的人都不见了,我感觉老不好意思的,第一天上班就迟到。我冲W朋友说:“你不是告诉说很急很忙的吗,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去上班?”刘益却说不急,今天不用上班,先带我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环境,看看这座美丽的城市。我想也是哈,送花的工作肯定要对环境熟悉才行。
(五)
出去溜达了一会儿后,我提出反正也没什么事就顺道去看看他们的花店吧,他又说不急。我急于想知道一些关于工作上的事,我问他什么时候上下班?每天在花店都做些什么?工作是怎样的一个运作模式?鲜花都往哪儿送?多半是些什么样的客户?
我一口气提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他俩老是支支吾吾的,我心里就犯嘀咕。我随他们转悠了半天,午餐清淡而简单,人也没有了昨晚的那份亲切劲儿,我总是感觉有些怪怪的别扭。
另外说明一下,因这个“组织”的主流人物都是些西北人,所以每天的膳食都以西北人的口味和风格为主,中午一人一碗煮面块儿,桌上摆有几个大蒜头,当时我真没弄明白这大蒜头是干嘛用的,后来才知道这是北方人的特点,在用餐时有吃生大蒜的习惯,主要原因是跟天天吃面食有关,在刚开始的时候我很难下咽,后来慢慢也就跟着“入乡随俗”了。
中午我耐着性子睡了会儿午觉,下午我们又出去了。在路上,他们总是东拉西扯,或是沉默,我感觉W有话要说但又难以启齿,但最后他们终于还是给我摊牌了:“辉哥,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但你先保证不要生气!”
“呵呵,神秘兮兮的,说吧,啥事?”我笑笑说。
“其实吧,我们在这边并没有开什么花店,只是在搞一种销售,叫‘连锁加盟’。”刘益接过W的话神情专注但又面带笑容地说道。
我当时就有些懵了,脸色马上就沉了下来,心里立刻就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这一路来我都被骗怕了,我问W朋友为什么用以这种方式把我“叫”过来,她说不这样我是不会过去的。我说你这不成了欺骗了吗,她却说这是美丽的善意的谎言。
W朋友见我的反应有些激动,用一种有些哀求的眼神看着我说:“辉哥,你先别急,听我慢慢给你讲,完了,你再做决定好吗?”
我沉默了,心里有一团怒火中烧,我不知是该给她两耳光,还是该愤然地离去。“辉哥,这是一种小额投资赚大钱的项目,你别急着否定或肯定它(所谓的“连锁加盟”),先了解了解,能做则做,不能做拉倒。”经过他们的连环炮轰,我想,人既然已来了也只能先这样了。
(六)
第二天一早,W朋友叫上我(后来才明白,我就是她发展的新人──直接下线),说是要去听上头来的什么“经理”、“讲师”的讲课,很重要的,能学到好多的受益匪浅的东西。
穿过信宜的一条条大街小巷,感觉好像应该是到了郊外,一座略显老旧的庭院,大门紧闭着。刘益抬手在门上连击了三下,然后停了一小会儿,接着又敲了一下,这下有些重,又停了一小会儿,又接着连敲了三下,这才把手放下。过了大约有半分钟的样子,门轻轻地开了,只是一条小缝,里头探出了个小头来,他们对视了一下,四下望了望,“快进来吧!”开门的小头轻轻地说道。
我看到这场景,不由地想起了抗战题材的电视剧,真有些像我党人员被迫转入地下工作的镜头,就差没有在门里门外对暗号那一幕了。若真来点你“黄瓜”我“茄子”什么的,指不定我就要笑出了声,但我还是在心里偷偷地笑,而且更有种神秘的好奇。
进门后,一个院子不是太大,尽头有幢四层的旧楼,楼道弯曲而窄小,光线不是很亮。刚从外面进到这儿,有些看不太真切,摸索着上了楼。还在三楼的时候就听到上面闹哄哄的,四楼有一间大屋子,里边黑鸦鸦坐了一大片的人,老的少的,男的女的,挤了满满一屋。我是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多人,光从这庭院的外围去看,根本就没有人会知道这房子里挤满了这么多的人。
我们也挤着人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刚坐下不久,我听到昨晚背小孩子的妇孺管旁边一老头叫“爹”,呵,好嘛,一家子都在哈。人真多,不同的口音,不同的表情,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性别,多数的人都在交头接耳,每个人手里都拿有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还真有点像是开会或听课的味道。
前方讲台上一块大黑板悬在中间儿,黑板的前面站着几个穿着时尚且也讲究的男女,岁数也就三十出头的样子,也在讨论着什么。过了大约有十多分钟(这期间,又来了好几波的人),其中一男的示意大家停下来,倾刻间,屋子里就静了下来。我悄悄问W朋友他是谁,她告诉说他就是大经理张。
这位张经理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大圆圈,问道:“这是什么?”下面好多人答道:“圆圈!”然后他又在圆圈里画上了个“人”字接着问:“这个又是什么?”这回下面没有人再说话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各位来自五湖四海的兄弟姐妹、大叔大婶们,大家好!”他顿了顿,台下立即响起一片掌声。“今天我们又一次地聚在一起,分享快乐,分享收获,探讨经验,总结失败的教训,希望大家认真听、认真做好笔记!”
他含了口茶后皮笑肉开地接着说:“黑板上圆圈里站了个人,你们别以为这是囚犯的“囚”字,不是的,而它是什么呢?它就是一辆“奔驰”,我们的“奔驰”轿车,这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我相信,通过我们在座各位的不懈努力,在不久的将来,说远点儿,就在这一两年后,这“奔驰”轿车就属于在座的每一位!”这后面的话说得高亢而激昂,下面又是一片大大的掌声。唯有我是丈二尺的和尚,根本就摸不着头脑,这啥意思啊?
接下来,这位张经理就和另外的几位“讲师”一起,在台上表演开了,在上面大谈特谈人生的意义、人生的目标、人生该如何去把握、同时也要如何懂得去享用生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我们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为了达到我们的欲望,就得先吃苦,不怕累,一定要自信,”说着,他把双手伸了出来,就像音乐指挥家,“来,同伴们,跟我一起高呼,我是最棒的,我一定能成功,我相信我自己!”
没想下面就真的应声而起:“我是最棒的,我一定能成功,我相信我自己!”个个都显得很兴奋的样子。
这也算是这堂长达好几个钟的课接近了尾声,时间的最后,是“同志”们的互动娱乐时间,分“家庭”(所谓家庭,以五六个人组成的小组,每个家庭分开租房分开居住,不聚居,除非“工作”,都不凑在一起,以便掩人耳目,所以就有了走家串户的“工作”)表演节目,比如唱个歌讲个故事什么的,节目的开始都要作自我介绍,以便相互认识、相互学习。在这样的课堂里听到的最多的一首歌就是刘欢的《从头再来》,以他们的话说,就是不怕前头有多么的失败,多么的不如意,只要你自信,一切都可以从头再来。
应该说,那几位倒也确实有些口才,滔滔不绝,口惹悬河,举了不少的名篇典故,列了不少的著作名句。但是,听得我一头的雾水,只感觉有些恍惚,像海市蜃楼,像空中楼阁。当我走出这课堂的时候,我的头好晕,我好似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真不知道。
(七)
接下来的几天就是走街串巷、走家串户,这就是他们每天的“工作”。我暂且答应留下来看看,随后的第一天就算开始了“工作”,随W去串户“学习”,他们称这叫“走课”。
穿过几条街,七弯八拐的走完几道小胡同,到了一幢有六层的旧楼后,旁边有个侧门,门的左上方有个窗户,在窗户的隐敝处,有根细细的绳子从六楼房间垂下一楼来,W走过去拽了几下,不大一会儿,侧门吱的一声开了,一小女孩儿引我们上了六楼。轻轻地敲开那紧闭的门,开门的是一位30出头的还算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很是客套,满脸微笑:“您好!”随后一整套握手请坐的礼仪动作。
屋子里很单调但很简洁,一张半新旧的茶几,上摆一套茶具。坐定后“女主人”亲手帮我们倒杯茶递到手上,然后就说:“朋友刚来,我们都很欢迎您,我们所做的是‘连锁加盟’,公司总部在深圳,我们是通过人际网络来销售产品,我们所销售的是品牌西服……”
一整套滔滔不绝的话语,像是背台词,貌似口若悬河。我又是一头雾水的听完那女人的“讲解”,对此,我没作过多的回应,只是偶尔的点头或是微微一笑,表示我在听她的传授。
下楼后,W问我有何评论和感想,我直言不讳地责问W朋友:“知道吗,据我这几天的观察和判断,你们这是传销,你干嘛要做传销,我以前虽没做过传销,但我听人讲过是怎么回事!”
W却矢口否认这是传销,只是一种连锁销售而已,它的主要特点就是通过人际网络销售产品,她说:“辉哥,你读了这么多的书,同学一定不少,加上你出校后又在政府部门上班,你的人际网特广,很适合做这行,不信,你再多了解几天,我想以你的头脑会发现这是个很不错的行业。”
我又一次的沉默了,听到她这不知是夸耀还是怂恿的话语,我不以为然,但心底那股“傲”劲却上来了,心想,我一定得看看你们所说的这个玩艺儿,说到底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东西,使得这么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为之“倾倒”。
这就是每一个“新人”(刚进去的人)刚到后必经的第一步,就要你慢慢先了解“行业”状况,接下来天天都是如此。只是去的地方不同而已,每个人都有一套说辞,目的在于就是把你说服,给你攻心洗脑,最终目的就是让你能留下来加入进去。
说真的,我不得不佩服他们的那套“攻心蛊惑洗脑术”,有时说的真让人有种欲望和冲动。我一直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们每个人手里头都拿有一个笔记本和一支笔?下午的时候,W也叫我去买本子和笔,回来时她把她的那个本子递给了我,我打开一看,里边全是“工作要领”和“工作步骤”,一套一套的。从本子的最后一页往回翻,是密密麻麻的通讯录,姓名、传呼号,电话号,有的甚至还有详细地址,其中当然也就有我的。我问:“你这是啥意思?”
“你先把前头的抄下来,那可是工作要领、流程,要背熟了,便于以后的工作。”刘益在一旁讲解道:“后面是用来记录通讯的,这个相当重要,你把你所有能记起的人的姓名全部写下来,其中就包括亲戚、朋友、同事、同学、同乡、校友等等,只要你知道的,通通都记下来。”
我有些不解地望着他:“这有何用?”
“用处可大了,只要你知道电话的,分批挨个给他们打电话寒暄,针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传达你不同的工作内容,尽量把自己说得优越些,让他感觉你在外混得不错,这就达到了初期目的了。”
听到这儿,我终于明白了,他们这叫放饵钓鱼,我这条“鱼”,就是这样被钓过来的。我边摇摇头边苦苦地笑笑说:“原来你们就是这样挖空心思编故事,说瞎话,把千里之外的人骗过来呀!”
“辉哥,这不是骗,是用善意的谎言叫他们过来发财,发财不要忘了亲人朋友嘛!”
我又一次的无语了,这叫什么逻辑啊。
(八)
听了看了所有的这些后,我心里真有些后悔和不安了,我几乎有些精神恍惚。晚饭后,我准备一个人出去走走,可我刚走到楼下,刘益和W就追了下来,“辉哥,你要去哪?”
“我出去走走,心里乱乱的!”我有气无力地回答道。这时我手机响了,是一个好朋友打来的,我告诉他我来广东了,刚到不久,工作还没定下来。我挂断电话后,刘益对我冷冷地说:“辉哥,在我们团队有个规定,是不能用手机的,明天开始,你就暂时把手机让我帮你保管吧。”
“辉哥,刘主任是怕你‘误’了工作,所以……”W看出了我有些不高兴,忙解释。
我这时才知道,这位刘益原来是个“主任”级的人物(刘益一进入就是“主任级”,他是花38000元买的),我说怎么总觉得有股“官味”。现在我才感觉到,我的一举一动原来全都在他们的监控之中,看来我是不能“自由活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