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那年】古屋鬼影(征文·小说)
“出事的前一天,你说你去了镇上,你去镇上干吗?在镇上还碰到过熟人吗?”
“我……我去镇上买了几盒蚊香,没有碰到熟人。”
“好,还有一个问题,根据你的说法,那晚那些人一进门就按倒你,绑了你的手脚,蒙住了你的双眼,然后,有三个去里屋找钱,另一个高个子拿筷子插进你的嘴里,威胁你,对吗?”
欧阳云凤又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对。”
“没记错吗?”
“没。”
“好,没事了。”何畏站起来,眼光一扫,发现饭桌上有一个笔记本,是上次在里屋见过的,他走过去,拿那本日记,翻看起来。
欧阳云凤脸色有点不自然。
“原来老乡还有写日记的习惯啊!文采不错,字也写得不错。哟,今天被小混混打的事也记上了啊!”
“闲着没事,胡乱写的。”这一次欧阳云凤多说了几个字。
十
往回赶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候。西边的天空,一轮残阳大如磨盘,红得像猪血,天边的云彩也红艳艳一片。
车上,何畏一边开车,一边对小李说:“这件案子差不多可以破了。”
“这么快啊?说说看。”
“暂时保密。”
“卖什么关子!”
回到刑警队,何畏一屁股坐到沙发上,又陷入了沉思。
“你不是说案子差不多可以破了吗?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小李递给何畏一杯水。
“我整理一下思路,等会向曾队汇报情况。告诉你,破这件案子得先从捉鬼开始。我想让派出所配合一下,把军伢子他们放了,然后放出口风,说德庆堂已是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以后将严格保护起来;还有德庆堂的抢劫案,因为现场遭到破坏,没有一点线索,成了死案。”何畏接过小李递来的水,一饮而尽。
“你这样做的目的难道是想告诉那些窃贼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对,就这意思。还有,明天我准备出去一趟,找点证据。”
“到外面找证据?”
“到时你就知道了。”
小李是刚从警校毕业分到刑警队的。他在队里,只有干活的份,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打酱油的。
十一
一个星期后。
静夜,月色朦胧。
“何畏,你说德庆堂的抢劫案已有了结果?”
“是的,但先要捉住德庆堂的鬼,不然,只怕以后再也没机会捉了。告诉你,鬼出现的时候,偷文物的盗贼肯定会先出现。”
“你这个县刑警大队的警官,怎么还迷信?你真的相信那些村民的话,相信德庆堂会有鬼?”小李说。
“相信,怎么不信呢?说不定这世上真有鬼呢!”
“真有鬼?你没发烧吧?”小李用手在何畏额头上摸去。
何畏一掌把小李的手打开:“你等着吧,我会让事实说话的。”
“得了吧,我们都在德庆堂连续守了两个晚上,别说鬼,连野猫都没见一只。哎哟,这该死的蚊子!”小李一巴掌拍在腿上,估计那吸血的蚊子也去见马克思了。
何畏和小李坐在德庆堂后山的树林中,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他们已经在德庆堂蹲守了两个晚上,按照何畏的推测,一定能在德庆堂捉到鬼。今天是第三个晚上,小李已经有点心灰意冷了。
夏天的晚上,凉风习习。山下的德庆堂一片宁静,一缕缕昏暗的光线透过外面那排房屋的窗户射向黑夜,透着神秘、诡异的气氛。谁家的电视机传出隐隐约约的哭声、笑声,给古老的屋子增添了几分恐怖。田野里,不时有蛙声传来。山上,虫鸣声响成一片。
月亮渐渐偏西,德庆堂的灯光没有了,电视机声音也没有了。何畏说了声“走”,和小李一起走向山下的德庆堂。
转过屋角,穿过禾场坪,来到了堂屋。
刚进了堂屋,一股阴冷之气迎面扑来,小李不禁头皮一麻。两人就着天井里透进的微弱星光,摸进第二进堂屋,在一具棺材后蹲下身子。刚藏好,一只老鼠忽然从小李的脚背上窜过,把他吓了一跳。小李惊魂未定,身边的何畏拉了一下他的衣服,他抬头一看,只见四个黑影进了堂屋。
何畏拍了拍小李,示意他不要动。
四个黑影进了堂屋后,立即摸到隔离大厅的木门旁。一个声音说:“大家动作快点,争取多弄几块花板,不然以后保护起来了就没机会了。”
那几个黑影忙碌起来。
就在这时,何畏又轻轻拍了拍小李的肩膀。
小李转头一看,一股凉气直逼脊梁,汗毛根根竖了起来。只见主堂屋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小李眨了眨眼,定晴再看,白色的身影不见了。
小李刚想问话,何畏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在他耳边轻轻说:“等会你去捉窃贼,我去捉鬼。”
不一会,那白色的身影又出现了,而且还发出一种令人恐怖的咝咝声。
小李手心出汗了,身体不由自主地往何畏身上靠。
这时,那几个黑暗似乎也看到了白影,不知谁惊恐地喊了一声:“鬼啊!”几个黑暗争先恐后往堂屋外跑。
何畏一拍小李,说:“走!”按亮了手中的电筒。
一股耀眼的光柱射向堂屋。
白影“啊”了一声,转身就跑。那几个黑影跑得更快。
何畏和小李分头追了上去。
白影迅速隐入堂屋左边的走廊,倏忽不见。
何畏不慌不忙,往欧阳云凤的家走去。
何畏刚到欧阳云凤家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很快,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面前。何畏揿亮手里的电筒,轻呼一声:“真的是你!”
十二
“说吧,为什么要装神弄鬼?”何畏问。
欧阳云凤已经把白色的外衣脱了下来,低着头坐在床沿上,没有作声。
铁和尚也起了床,满脸惊疑之色,望着欧阳云凤,好像不认识似的。
“怎么不回答?”何畏接着问。
铁和尚紧张起来,冲欧阳云凤说:“你倒是说话啊,这肯定是误会,对不对?”见欧阳云凤不理他,又转头对何畏说,“警察同志,我这婆娘有点神经,做出些荒唐事,求你们高抬贵手,不要抓她。“
欧阳云凤稍微低头,眼光越过眼镜的顶端盯了铁和尚一眼,忽然尖叫起来:“你闭嘴,是我在装神弄鬼,是我!”
“你……你为么子?”铁和尚大惊。
欧阳云凤不说话。
何畏说:“你不想说是吧,我来替你说。你装神弄鬼是为了保护堂屋里那些花板和木雕。”
欧阳云凤闻言身体微微一震,抬起头面对何畏,眼镜片后面似乎闪了一下光,不过,还是不说话。
“德庆堂是一座古老的建筑,已有两百来年历史,里面的一砖一瓦,一个木雕,一块花板,都称得上珍贵的文物。可是,村民不懂,他们把古屋当作破旧的住房,不知道保护。可有一些人懂,他们把屋子里的花板、木雕偷去卖钱。你是个知识分子,你也懂。你发现有人偷这些东西,所以就装神弄鬼来吓这些人。”
何畏说完,盯着欧阳云凤。
欧阳云凤也盯着何畏,良久,她叹了口气,说:“是,本来不关我的事。”
何畏干咳了两声,说:“德庆堂已是省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以后可以依法保护了。”
欧阳云凤低下头,又开始沉默。
“感谢你保护了德庆堂这些文物,不过……”何畏忽然话锋一转,“那晚的抢劫案,也是你在装神弄鬼吧?”
欧阳云凤眼镜后面的双眼瞪圆了,胸脯剧烈地起伏起来:“你……”
“你把卖猪的钱都寄给了在K市的儿子,然后设一个局说是被抢了。”
欧阳云凤急了:“你胡说!”
“什么?原来是你这个臭婆娘把钱寄给那野种了,怪不得,怪不得,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不把钱弄回来,我死给你看!”铁和尚一下从凳子上弹了起来,双眼圆睁,指着欧阳云凤大叫。
何畏把铁和尚按回凳子上:“你冷静冷静!”然后转身对欧阳云凤说:“你也不要激动,没有充分的证据,我们是不会乱说的,你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知识的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欧阳云凤抬头面对何畏,眼镜后面那对眼珠一动不动。良久,她缓缓地说:“我没想到你们警察会如此认真,穷追不放。”
十三
刑警队办公室里,何畏和小李在向曾永祥汇报案情。
“这一次的案子可谓离奇。德庆堂的抢劫案是欧阳云凤自导自演的闹剧,其目的是为了把卖猪的钱寄给儿子治病。德庆堂闹鬼,也是欧阳云凤在装神弄鬼,其目的是为了保护堂屋那些木头、砖头,吓那些偷盗的人。”何畏说。
“这欧阳云凤不简单啊!一个乡下妇女,弄出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害我们累得像孙子,都被她耍了。真是吃饱了撑的!你说说破案经过。”曾永祥说。
何畏起身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然后说开了:“我首先说那件盗窃案。当我在刑警队看到那两封举报信时,觉得字迹有点眼熟,仔细想了一下,发现这字迹和在欧阳云凤家看到的日记的字迹有点像。当时我想,会不会是欧阳云凤举报的呢?后来又联想到德庆堂闹鬼的事。德庆堂是在发生花板、木雕被盗的事后才开台闹鬼的,烂崽军伢子曾被鬼吓得摔掉了一颗牙齿,而军伢子是举报信中举报的偷盗的人之一。我就想,会不会是谁在装鬼吓那些偷花板、木雕的人呢?如果是,那这个人是谁?会是欧阳云凤吗?她家就在堂屋旁边,如果她又是举报人,她就很有可能是那个‘鬼’。我当时不敢肯定,但我相信,如果我的推断正确,那鬼还会出现。于是,我就故意让派出所的同行放了军伢子四人,还放出风,说德庆堂已经是省文物保护单位,以后会有专人保护,德庆堂的抢劫案也暂时不查了。军伢子等人果然中计,想在德庆堂的文物有专人保护之前偷一次。欧阳云凤也因为我们不查抢劫案放松了警惕,再一次扮鬼吓人。”
“那么,抢劫案,你又是怎么破的呢?”
“抢劫案,开始我们犯了一个错误。我们把欧阳云凤这个乡下妇女看得太简单,而把案件的本身又想得太复杂,所以,我们走了很多弯路。那晚,我儿子说谎的事一下触动了我。我想起欧阳云凤说,抢匪进门就绑了她,用毛巾蒙住了她的双眼,然后有三个进了里屋,一个高个子拿筷子插进她嘴里威胁她。她被抢匪蒙住了双眼,怎么知道是一个高个子用筷子威胁她?这明显是说谎。她为什么要说谎?还有,衣柜上和筷子上为什么没有抢匪的指纹?我带着这些疑问再一次去德庆堂,先从梅三爷那里了解了一下欧阳云凤的的情况,然后找到欧阳云凤,问她案发时抢匪戴手套没,她说没有。既然抢匪没有戴手套,那么衣柜和筷子上就应该留下他们的指纹,难道那些抢匪用毛巾蒙住欧阳云凤的眼睛后又戴上了手套?这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让欧阳云凤重复了一次案发经过,确认她真的是在说谎。还有我从她的日记中知道她和前夫生的儿子得了胃病,正在住院治疗。把这一切串在一起考虑,我就有点明白了。后来我到K市找到了她的儿子。果然,找到他儿子后,他儿子说,他妈妈给他汇了两千多元,而汇钱的时间就是案发的前一天,那天,她刚好从张屠户家拿了卖猪的钱,然后去了镇上。
“真的不可思议,那她怎么在自己嘴里插根筷子呢?”曾永祥挠了挠头问。
“这只是她故弄玄虚,增加一点恐怖气氛而已,和她喜欢看侦探小说、行为怪异有关。欧阳云凤是个知识分子,在爱情上遭受挫折,后来又嫁到乡下,心里和现实之间形成了巨大的反差;精神长期压抑,使她性格变得怪异。她把自己封闭起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沉默寡言,不和人交流,精神抑郁,时间长了,就成了病态,常常做些怪异的事。可她没有失掉母爱,没有失掉做人的良知。她这次装神弄鬼,其实只是想为生病的儿子做点事,可是因为家里穷,铁和尚又抠门,她才出此下策,想瞒天过海。她这次是做给铁和尚看的,是做给村里的人看的。让她没想到的是,这次,我们会把这件小案当成一件重大的案子来办。”
“不管怎么说,她这次的所做所为,浪费警力、财力,触犯了法律,就应该受到惩罚。”曾永祥说。
“曾队,欧阳云凤可以说有功也有过。因为她这件案子,拔出萝卜带出泥,破了军伢子那些人的盗窃案。还有,她儿子托我带来一封信,让我一个月之后才交给她。这封信没有信封,我看了,曾队是否也看看?”何畏说完,从公文包里找出一张纸,交给曾永祥。
曾永祥接过信,展开,上面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妈妈,首先,我向您认个错,因为我把你寄钱给我的事告诉了何警官。妈妈,今天,我觉得有很多的话要向您说,可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在我七岁的时候,您就离开了我,从此,我就成了个没妈的孩子。您知道吗?您刚离开我的那段日子,我天天哭,哭着要妈妈。只要房门一响,我就会扑过去叫‘妈妈’。可是,我再也没有见到您。后来,我就常常做梦,梦中您帮我洗脸、帮我盖被子、带我去公园玩、带我吃肯德基……不知有多少次,我在梦中哭醒……我慢慢长大了,也慢慢开始恨您。我不知道您和爸爸有多大的仇恨,我只恨您狠心丢下我!上大学后,我明白了很多,所以,我找到了您。找到您后,看着您斑白的头发、瘦弱的身体、苍老的面容,我知道您过得并不好。而从您的话语和眼神里,我看出了您想念儿子肯定比儿子想念您还要多。我开始原谅您,我不恨您了,真的不恨您。明年,我大学就要毕业了,可是,我查出患了胃癌,我骗您说只是普通的胃病。当我看到您不断寄钱来,有时五十,有时一百,我就明白,原来母爱一直都在,我觉得自己好幸福。我知道,你是偷着寄钱给我的。您日子过得很苦,家里那点钱来得不容易,都是伯父的血汗钱。本来,我有一个想法,我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后,把您接到身边,或者和小翔一起赡养您,让您享天伦之乐。可是,现在不行了,一个月前,我偷听到医生和父亲的对话,医生说我是胃癌晚期,最多只能活两个月……妈妈,您这次偷偷寄了两千多元钱给我,是因为我以前说过可能近段会做手术。这次的事肯定会惹恼伯父,还惊动了警察。妈妈,您受委屈了,都怪我!妈妈,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可能孩儿已不在人世,您的恩情只能来世再报了。妈妈,您要好好活着。儿子祝您幸福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