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车子停下，他奇怪地看了看我，但还是照我的要求停了下来。
　　 本来我有些热情，想充满激情地对他说些什么情呀什么的，但他那奇怪的一看，把我的热情浇灭了许多。想着刚才自己那种孤寂的感受，想想母亲的那番话，想想他现在对于我的这种顺从，我还是给自己加了把劲，于是我问他：“你跟我走在人生的路上，不后悔吗？”
　　 我问的时候，声音里有意地带些缠绵。我自己都觉得太做作了，不能感动人，他果然带着一点点的惊喜，又做出一些平静地问我：“后悔什么？”
　　 “我这么笨。”
　　 他忍不住笑了：“是的，你这时才明白这个问题，真是笨得还可以哟！”
　　 他是在笑话儿我，我心里涌出一种平凡人的幸福感。我的眼睛湿润了。他往我这边看了看，仿佛明白我的心情，但是，他再没有别的表示。
　　 我也渐渐地淡出这种幸福感。这时，高中时的那个他，进入我的脑海，他仿佛就在四周的黑暗中，虽然我看不到，摸不着，但是，他依然存在着。在我心底的深处，他已化作一个小小的疤，永远地滞留在那里，在我的心里占据着一点点空间，有时还会痛一下，提醒我它的存在，而我也不再想完全地在心里清除它，因为有它，我的心才不至于在快要绝望的时候，让空虚和孤寂夺了我的性命，虽然，生活对于我来说，就是像今晚四周的黑色，但是，我还是不想失去生活。我曾经有过中学时的苦难，是那样实实在在的生活，我还没有尽情地品尝过生活的芬芳，像今晚这样的生活，我觉得光明太少，我的热情根本就没有得到过释放。我不想带着我的热情离开生命。
　　 想到高中时的他时，我的心里有一些超然，但是，回到现实的时候，我的心中有一些羞愧。其实，自己是个背叛者，虽然和蒋成龙没有说过多少话，更没有什么举止，但我对他的想法太多太丰富，换句话说，他对我的心灵曾经完全地攻破，这是一种情感的完全陷入，与肉体相比，这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陷入。
　　 肉体的陷入在这个万物生长的世界，万物皆能，处处可见，但感情的陷入，就目前来讲，只有人这种生灵才有，是高级的生灵所独有的。能够两情相悦，那是人间最美最快乐的事，而单相思却是人类最苦痛的甜蜜。
　　 肉体的陷入，我们人类可以避免，但是情感上的陷入，真是难以自恃啊！
　　 “想什么呢？”他的烟快抽完了。我回过神来，完全忘记了刚才的幸福感和陷入之类的事。
　　 望望车外的黑色，我又对他产生一种依恋，或者依赖，毕竟，李正道对我来说是现实的。
　　 我想告诉李正道，我需要他，我也想跟他讲讲高中时的那个他，但是，他能相信并理解我吗？
　　 对于蒋成龙对我这样心灵的占有，虽然是在李正道出现之前的事，那李正道就能接受吗？他对此能无动于衷吗？能心平气和吗？看看他严峻的脸，我忍住了关于高中时的蒋成龙的话。
　　 我也不知道，他的脸什么时候变得这样严峻的。我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他仿佛意识到我的不安了，轻声地说：“回家吧。”
　　 “噢。”我似乎在回应他，其实，我已经开始想起颐和园路的家，此时草地灯的绿色和英式室外灯的桔黄，在家里等着我们的归来。
　　 到家时，我忽然觉得在中山陵想得太远了，人生哪能有那么多的黑色，即或说有，又何必老瞅着那黑色的地儿呢。我本来可以一直呆在明处的呀。
　　
　　
　　
　　 8月20日
　　 快开学了，放假这么久，他怎么不让我去他公司看看呢。晚上他回来时，我这样问他，他显得有些为难。
　　 “你们是兵工厂吗？”
　　 我有点不高兴：我是出于关心才问他的。
　　 他白了我一眼，我就不敢做声了。过了一会，他耐心地对我讲，那个样子就像是个老师：
　　 “明天带你去，你尽量少说话。”
　　 他看着吃惊的我，继续道：“你不开口，人家就不知你的深浅，人家对你就有一种神秘感，就产生敬畏。”
　　 我轻视了他的用心，说：“我干吗要人家敬畏，要保持神秘呀？我有什么要隐瞒的呀，我是你的妻子呀。”
　　 “你没什么要隐瞒吗？你不想上学了吗？”
　　 “这样啊？”
　　 “你以为为什么呀？”
　　 我无言以对，手足无措——我惹他生气了。他见我这样，脸色缓和一些。“其实，我们那个圈子不适合你。个个见到利益，就像苍蝇闻到臭味，个个像精明鬼怪、钻窟窿打洞的老鼠，使出浑身解数，你不要说做不出，连看你也看不出明堂。你不说话，他们可能认为你是老谋深算，不敢轻易招惹你，虽然一般人，他们一定会找机会弄清的，但你又不常去，他们就没多少辙了。”
　　 “那你不是老板吗？你不要这样的人不行吗？”
　　 “要找听话的傻瓜，能干事吗？！算了，你学你的习，你不用管这些破烂事。”他有些真诚与体谅地说。
　　 “那，我不去你公司算了。”我幽幽地说。
　　 “想去就去呗。毕竟……”
　　 “毕竟什么。”
　　 我期待着他能说，我是老板娘，但是，他停了一下再次看看我的脸，却说：“毕竟你是孩子他妈。”他笑笑地说。
　　 他真坏，你想什么，他就不直接给你什么。
　　 他转身取出衣柜里的黑色连衣裙；拿出那双我只穿一次的尖头细跟小羊皮皮鞋，鞋跟上镶有水晶；还有一个深红色小羊皮的绅包，所有的沿边线上面都饰有水晶。然后要我明天早起，去做个头发。
　　 我惊奇地看着他——他是包装大师吗？那架式！我是个灰姑娘要去参加舞会吗——我现在这样，跟他的公司很不配吗？
　　 他停了下来：“别奇怪，出去做事，都这样，这就叫混场面。”
　　 看着已准备好的这样做派十足的衣物和明天要面对的人，我直想打退堂鼓，但是，那是他上班的地方，我应该要关心关心呀，我不应该这么长时间连去看都不看一眼，要知道他天天这样的话，那不是很辛苦吗，他可是为了家才这样的呀。
　　 看着我的木然，他笑着说：“还好，你也开始关心起我来了。”
　　 他这叫表杨吗，他是在表杨我对他的关心吗，他的话里面有些酸酸的味道。
　　 不过事实上，我从没关心过他的事业、他的追求，跟他生过小孩后，还未去过他的公司，我这样的老婆多不称职呀。人家说成功的男人身后，有个伟大的女人，我是这样的笨，我怎么可能是那个伟大的女人呢，那他一个人不是太辛苦了。而且，我也怀疑成功男人背后有个伟大女人的说法。他自己不是做得挺成功的吗。
　　 但是，我真地好奇怪，他为什么不主张我带孩子，问他，他说我太单纯，没生活经验，他可不希望将来孩子象我这样傻——他有点开着玩笑地说。
　　
　　 8月21日
　　 新街口金鹰大厦25FC座。进进出出的人，连保安都很有派头，虽然时值酷暑，空调也不比家里更冷，但是我顿时感到像衣着很单薄地进入冬天那样地冷。
　　 大家见到我们都一例叫李先生好，李太好，非常斯文的呀，我正在惊奇，李正道回过头来，对我使眼色，意思要我小心。
　　 我努力地照他昨天交待的做，保持镇静。
　　 他们怎么知道我是李正道的太太，而且我是第一次听到人这样称呼某人的妻子为某太。
　　 我对大家一律笑笑作为回应，然后随他进入办公室。
　　 经理室厚重的大门，与外间各个办公室隔开，门半开着，一张办公桌有两米长，大得太夸张了。我想对他说：“大得快可以当床了吧。”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阵嘀嘀的脚步声走进来。
　　 我背对门坐着，看不清来人的样子。那脚步走到我和李正道中间停下来，是一个一米五七左右的女子，看不出年龄，不怎么时髦，但却跟土气沾不上边。头发衣着都很干练的样子。她先朝我这边审视似地打量一眼，我觉得自己仿佛被放在天平上，被称着重量一样的难受。她很快不以为然地转向李正道。
　　 李正道显然没做什么事，而且知道她的到来，但是他低着头不做声，脸上没任何表情。
　　 我都替她捏把汗：要是我碰上这样的老板，我根本就不进来，他叫我进来我还要找理由躲呢。而她却十分镇静从容地说：“李先生、李太要喝点什么吗？”她的语气比刚才称我的眼神礼貌多了。
　　 李正道这才笑笑说：“两杯白水好了。”但他没抬头。
　　 她没走，李正道想起什么似地说：“噢，李太，这是阿娴。”我对她笑笑，想说：“阿娴你好。”因为我对阿娴这类的女子很感兴趣，她们应该就是人们所说的那种白领一族吧。
　　 这时李正道清清嗓子，干咳一声。我又想起他的提示，想想阿娴刚才称着我的重量的眼光，就作罢了。
　　 阿娴转身出去了。回来拿着两杯水，走过我身旁，显然是想先给李正道，但是李正道朝我指指，阿娴便改变了方向，朝我走来，我看见阿娴的脸涨红了。她强按住不愉快，把水放在我面前一杯，我本来想伸手去接的，但是还是慢了些。而李正道的那杯水，她放得甚至带了一点力气。
　　 李正道这才抬起头来：“阿娴，倒水这类事，不用麻烦你，还是他们干就行了，不要因为李太来了就变了，以后谁来也不要变了，啊。”
　　 阿娴的脸色缓和下来。我手足无措，就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去摸自己的包。李正道这时去按手机。
　　 李正道的手机并没响，他却开始接起了电话——他可能设成了震动了吧。怪不得每次出去玩都听不到他的手机响。但是，如果设成震动的话，他应该能感觉到啊，为什么一次也不见他因为手机而停下那种事呢，看来，他做那事时，真投入啊。
　　 阿娴出去后，他跟我说了几句话，无关紧要的话，显然是怕我在这里不习惯。我也找话，看着桌子说：“这么大，都可以做床了啊。”
　　 “嗯，大吗。”他无所谓似地说。但是他脸上对我问题的吃惊，不亚于我见到这张大桌子时的惊奇程度。
　　 他看过我的脸后说：“如果够安全的话，我会在这里到处都贴上金子，这是做生意的招牌。谈生意的人有多少知道你底细的，人家往往都从这些行头上给你称重。”
　　 “怪不得你的手机那么多，经常换。”
　　 “现在才知道啊。”
　　 我傻傻地笑笑。
　　 “你在这儿坐一会儿，我去看他们工作得怎么样。”
　　 本来我不想翻他的东西，但是他的座椅像只小摇床，我止不住想睡在上面，试试感觉如何。坐上的时候，身子冷不防往后倒去，我本能地一手抓住抽屉的把手，椅子没有翻过去，但是，抽屉被无意间拉开了——那里有个盒子，盒子上是男欢女爱的样子，我好奇地再一看，是避孕套！
　　 我僵住了。他在我面前从未用过！我真不想看到这种东西。它是那样的丑陋，是真正的动物的东西。
　　 什么东西热乎乎地直往头脑里涌，是冰冷的酸酸的水，还是血，还是两者都有。我受不了，头痛欲裂，手脚发凉。
　　 他这时进来，看见了一切。但是，他并不慌张，我便假装上了火，其实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我一脸的气愤，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架式，但是，他一点都不乱，这下我真地火了：“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我跟你真正好之前的事。”
　　 我想不到他一点也不狡辩，不过我心里还是舒服多了，既然是在我之前的，那还会有多大关系呢，我不可能要人家生下来就是为了等我的吧。那在认识我之前，人家当然可以有其她人可选呀。
　　 “我今年三十七岁，跟你好之前，我早就懂得男欢女爱的事了，我不可能像过去的鳏夫那样地活着的。”
　　 我听他说的话，感到又好气又好笑，但是，我不表露出来，正如他所教我的，我不做声，他就不知深浅了。其实，我现在除了不开口，也已是黔驴技穷了。
　　 “你前几天，不也是开始体验到那种日子有多么的难熬了吗。动物的话，想了就做了，是人呢，还要忍耐，少年时代是因为求学及经济的不独立，所以我还能忍得住，经济独立后，我没那个必要再受那份洋罪。所以前一段时间，你一打电话，我就开始天天多陪你了。因为我知道那种苦熬的滋味，实在太不人道了。”
　　 我想起，有一次，自己一个人在颐和园时，最寂寞的时候，多么多么地想有个异性，只要是个异性就好，哪怕能说说话也好受点。但是，好在那时间我还是给他打了电话，不然说不定我……
　　 他既然都这样的真诚了，我还好那么地虚伪吗。
　　 我感到自己的情绪顺畅多了。
　　 “小莲，女人都是有第六感觉的，你有没有感觉到我对你是有外心的。”
　　 他认真地看着我。
　　 我还真没有那种感觉，但是，我没有说话。
　　 “如果你没有那种感觉，可以说明两种可能，一是我真的没有外心，二是，我真的有外心，但是，你对我没有真爱，不在乎我，所以感觉不到。”
　　 他的话让我很意外，是的，今年暑假前，我从没在心里渴望过他，既然没有渴望，哪能有在乎的存在呢。
　　 “那你跟我好之后，你就再没有别的女人了？”
　　 我口中虽然这样问他，但是，我在心里为自己感到恶心——既然自己都不在乎人家，还要求人家为自己守什么呢，而且，你以为你是谁呢！
　　 他有点不想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我还是做作地坚持似地看着他。他看了看我，带着不满说：“有啊。”
　　 “有？！”我有点真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