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老年活动室的钥匙(小说)
可能是不经常运动的缘故,也可能是毕竟年岁大了,力不从心的吧,几个回合下来,老许已经是大汗淋漓,力不能支了。老汪一上场就是三心二意,手里的球拍有一下没一下的无意识地舞动着,心里惦记着的是下棋,斜着一双眼睛总是离不开旁边下棋的场面,侧着两只耳朵听到的都是“将军”、“跳马”的声音。当老许说:“算了吧,太累了,不打了,去看下棋的。”时,老汪回答说:“再下一盘吧,天还早着呢!”
“下什么呀,你看有咱俩的位置吗?”老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斜着眼睛不屑地撇了撇老汪。老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许一边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向老秦所在的棋桌走过去,人还没到呢,就嚷起来,“不对,不对,当顶炮、盘头马,当顶卒要拱两步!”嘴里嚷嚷着,两大步跨过去,把老秦已经走过两个回合的棋子拿回来,按照他的招数重新摆放上。正和老秦大战犹酣的老沈愤愤地站起来,横着眼睛看了看老许,无奈地走开了。
老许立即坐过去,“重来,重来!”说着话,边把红棋子从老秦那面划拉到自己这一面摆放好。
“咱们可要约法三章啊,不许悔棋!你悔棋,就要允许我悔棋。”老许把棋子摆好后,老秦还坐在那里一动也没动,看看不陪老许玩要伤和气了,这才微笑着对老许说。
“你见我什么时候悔过棋啊!”老许的话听起来明显的底气不足,好像在喉咙眼里呜咽着。
老秦也摆好了棋子,红先黑后,下到十几个回合时,已经是剑拔弩张了。两人的车都在马的看护下,摆出一副一决雌雄的架势来。老许只顾着走盘头马那个好步了,马七进五之后,八位的车,没了马的守护,老秦一看有机可乘,眼疾手快,立即吃掉了老许的车。老许一看大车让老秦给吃掉了,急眼了,大声吵嚷着:“明车暗马偷吃炮,你也太不仁义了,你吃我的车,也不告诉一声!”老许说着又把他的车拿回来,马也退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下棋吗,你要眼睛干啥,喘气啊!”老秦说,“下不为例啊,约法三章了,就是约束不了你!”
又走了几个回合,这次是老秦的车同时咬住了老许的马和炮。原本老许的炮是有马来看护的,这下咬住了马,老许肯定要丢失一个大子了。老许思谋了老半天,还是没有法子解套。想了想,他对老秦说:“这步不能算,你趁我回头跟老沈说话的时间偷袭我,太不地道了!”一边说,一边把自己和老秦的棋子一一重新拿回到这步前原来的位置上。
“你不是说‘明车暗马偷吃炮’吗?这次还不是我在偷吃你的炮和马,是你走错了步,又要耍赖啊!”老秦呵呵笑着说。
又战过几个回合,老许落子后,这次轮到老秦眼明手快了,立即跳马,一下子踩到老许的两个车。老许赶紧把他的车拿回来,嘴里呜呜着,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事不过三,怎么都望八了,还是这个样?”老秦还是不愠不火地对老许说。旁边看眼的一听“wangba”这个发音,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秦还在莫名其妙呢,老许早已反应过来,大声地呵斥道:“‘望八’不是‘王八’,你们笑什么!”
听了老许的话,大家笑得更厉害了。“真是愚氓不可教啊!”老许愤愤然,可也无可奈何任何人。
这一盘棋下了几乎有一小时,最后以和局告结束。老许还要下,老秦说快要回去接孙子了,站起来离开了。
老许没动地方,招呼着看眼的那几位:“谁来下?谁来下?”
那几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我们那里是你的对手啊!”谁也不想坐过去。
老许回头左右前后看了看,看到老汪依然站在他的身后边,一把把老汪拉过来:“来来来,咱俩下两盘。”老汪只得坐下了。老许到底是赢了两盘棋,这才站起来招呼着:“五点了,咱们也散了吧。”天色也真的暗下来,大家说笑着,议论着出了活动室,老许把门锁上了。
回家的路上,老袁和老汪、老沈几个人是一路,他们一边走着一边议论着下棋的事,不知不觉地扯到老许身上了。
老沈说:“别看老许是老师,下棋悔棋耍赖乱支招,可是他的一贯作风了。”
“你没听南宫说过吗,他上班时就是那个德行,弄得老师们都不愿意跟他下棋了,他就找学生下,学生在他面前可是敢怒而不敢言的,只好任他摆布了。”老汪说。
“南宫怎么知道的?”老袁问。
“南宫两口子在六零年前后都是老许的高中学生啊,你没听那天老许和南宫在那里议论教学《孔雀东南飞》的事情吗?”老汪说
“揭老师的短,南宫也太不地道了吧!”老袁说。
“南宫和我是一个村里才对我说的。再说了,‘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反而言之也该是这样的,公而忘私嘛!”老汪说,似乎还在为刚才输的那两盘棋愤愤不平呢。
“这种事还是不说为好的,说出来反而有点不雅了。”老袁说。
“即使是南宫不说的话,大家不是同样知道吗。再说了,这也是我说出来的,与南宫没有关系的。”老汪说着时,已经到了楼门口,其他几个人也各自走散回家了。
四、
哈密瓜回到家,把窗户外边晾衣架上晒着的衣服一一收回来,一件一件的叠好放进衣柜里,又把电熨斗插好,等电熨斗热了以后,把老婆的两天裤子都按老婆的指点熨得合乎要求了,这才向老婆请示说:“没有我的事了吧?”
“怎么的,又要去下棋啊!”
“你看你,天这么冷,老年活动室还没有开张剪彩呢,我到哪里去下棋啊!不过是居委会的尤主任请我帮忙布置一下老年活动室就是了。”
“居委会里那么多人,怎么就显得你了,你又去装大瓣蒜了吧?”
“居委会都是女的,她们都不懂得。再说了,这也是人家看得起咱们才敢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我啊!”
“你可少去跟那些长头发的打恋恋,看被我捉住了,我不打断你的腿,你才知道老娘的厉害!”
“看你想到哪里去了,人家可都是公务员,高素质人才。再说了,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鸡鸣狗盗的事从来不干。”
“你看看电视,再听听广播,好话说尽,坏事做绝,还不都是那些人吗?你还是离她们远点为好。”
“咱们住在这个小区里,跟居委会打交道是免不了的事,说不上跟他们处好了关系,还能弄个低保或救济什么的呢。”
“你就白日做梦吧,那样好的事,就是下大雨也不待淋到咱们身上一个雨点儿的。”
“你还别说,人家公务员和老师的退休金都是咱们的两倍还多,他们不照顾咱们还能照顾谁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跟他们搞好关系还是顶顶重要的。好事、坏事都是他们一句话,不跟他们搞好关系行吗!”
说到这里,哈密瓜的老婆或许感到哈密瓜说的在理儿,不再出声了。哈密瓜也得了机会,可以堂而皇之的在老婆面前做老年活动室的事了。
哈密瓜到家里的储藏室里翻找了好一阵子,终于找出来两张旧年用来写对联的红纸,又找出大概应该进入文物级别的,文革时期用来写大字报的毛笔和一个装过墨汁的玻璃瓶。瓶子里的墨汁早就干固在瓶底了。哈密瓜拿着瓶子到厨房里接了点水,盖上瓶子盖握在手里摇晃了好半天,看着瓶子里边的水变成黑色了,又把毛笔用水泡开以后,伸到瓶子里蘸了蘸,先在手心里划了一划,手心里出现的水渍只是略微有点黑,颜色太淡了。他又把瓶子里的水倒出来,重新倒一点热水在里边,又握在手里摇晃了好半天,再在手心里试一试,仍然不行,他只好放弃了。摸一摸贴身的衣袋里还有十几元钱,于是到附近的商店里买了支自来水海绵笔。回到家一看,红纸不见了,知道是被老婆收起来了,赶紧过去找老婆要。
“把那两张红纸给我。”哈密瓜看定了老婆的眼睛,低声下气地讷讷着说。
“大伙的事,你先搭东西,红纸是要花钱买的,不是大风刮来的呀!”哈密瓜老婆横着眼睛看着哈密瓜,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摆出来。
“哎呀,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我可以去找尤主任报销的呀!再说了钓鱼不还得要鱼饵吗,咱们这是吃小亏占大便宜啊,等拿到低保你就知道了。”这次哈密瓜像是理直气壮了,振振有词地说。
哈密瓜老婆不再作声了,哈密瓜知道这是默许的表现,又去储藏室把那两张红纸找出来,拿回到饭桌上以后,他坐下来开始构思怎么下笔了。首先要成立管委会,按照惯例管委会的一把手应该由党员来担任。然而自己却不是,这只能怪入伍后连里的指导员有眼不识泰山,无论自己怎么积极要求进步,无论怎么表现就是不发展他,而发展的那些人大多数都不如他。现在回想起来心里仍然是愤愤然,耿耿着。不过还好说,据说改革开放以后,一些功勋卓著和具有专业特长的党外人士是能够担任一把手的,自己在活动室开张这上面,就具备了这些长处,是当之无愧的。然而还要选举吧?任命也行啊,自己就是尤主任任命的。至于常委嘛,当然是自己和老许了,这是毋庸置疑的。再找几个一般委员,那就得自己任命了。想到这里哈密瓜开心而又得意地笑了。他首先想到的是皇甫,皇甫有资历,不但可以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想想自己也能够支配任命当年的海军舰长了,哈密瓜由不得更加飘飘然起来。
然后是制订“法律法规”了。一想到这个词,哈密瓜的耳朵里立刻又响起了刚走出居委会大门口时,他和老许的那几句对话。或许这法律法规只有全国人大和国务院才能够制订的吧?好像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时,师里、团里,甚至连里都有什么法规、法则的,怎么到了老年活动室就不可以了呢?他有些茫茫然,打算去找老许问一问,可是又一想,不能惯他个坏毛病,本来国家就把这帮臭老九捧到天上去了,自己再去请教他,老许的眼珠子还不得长在头顶上啊!为了保险起见,不如另换一个名目吧。他细细的回想一下,遗憾的是自己文化低,又没有真正当过干部,这些东西还真的不了然。绞尽了脑汁,最后他想出了“制度”和“公约”这两个词。既然是公共场所,索性就用“公约”吧。既然是公约,大概至少要有十条了。可都订立些什么呀?他心里还是懵懵然。好歹凑出了诸如保持卫生、不许吸烟、不能大声喧哗几条来,扳指算一算,才九条,还是差一条。记得上小学时,《小学生守则》有不许迟到、早退的话,索性写上吧。也管不得许多了,总之是十条,大可以说得过去了。
再然后就是排值日,这事却容易,他尽力把跟自己关系好,信得过的人排在重要位子上。他设定了每天两个人,一星期一轮换,跟小学里值日生一个样,所差的就是双休日也得排值日,那么总共就得十四个人。排到皇甫时,他感到为难了,安排他个组长呢,还是组员?哈密瓜犯了踌躇。安排个组长吧,长了皇甫的志气,自己也实在看不得皇甫那种傲慢傲气的熊样子;安排个组员吧,似乎又有点屈才了,还怕皇甫找他的毛病。犹豫来犹豫去,最后一拍大腿还是决定了,毕竟皇甫也举荐过他,知恩图报嘛!就是组长了。
一切思想就绪了,他按照刚才胡乱划的那草稿,又重新整理了一下,工工整整地先写在草纸上,然后再用海绵自来水笔抄在红纸上。等到亮灯时,三张红纸都写成了。哈密瓜一一拿在手中仔细端量着,欣赏着。《老年活动室管委会成员名单》、《老年活动室公约》、《老年活动室值日生表》,一应俱全了。再端量一下自己的那手“美术字”,哈密瓜又一次飘飘然了!
晚饭后,哈密瓜找了一截红绒线,把居委会大门的钥匙和一把活动室的钥匙拴在一起,作为值日者互相交接用。把另一把活动室的钥匙也跟老许一个样,挂在自己家的钥匙链上,他又看了看居委会大门的钥匙,决定抽个时间去配一把归自己用。一切都收拾利索了,他才躺在床上,悠闲自得的憧憬着老年活动室的未来。
五、
清早起来,哈密瓜草草吃过了饭,拿起昨天下午写好的那三样东西就要出门。“唉,唉,又到那里去?早请示,晚汇报,这么多年了,总是昏头昏脑的记不住啊!”哈密瓜老婆知道他要到那里去,好像是在明知故问或是提醒他还没有跟她打招呼呢。
“啊,是、是,今天着急,忘了。我去居委会,帮助尤主任布置老年活动室去,你知道的。”语气中哈密瓜特别强调了居委会和尤主任这两个词。
“那也得跟我说一下,不能坏了规矩吧!”
“对,对。”哈密瓜嘴里应承着出了门。
他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老年活动室,打开门以后,只看到满地都是烟头,室内的空气浑浊难闻,虽然过去了一夜,一股刺鼻的烟味简直令人作呕。哈密瓜知道昨天下午一定是老许带人来玩过。他皱着眉头,嘴里叽里咕噜地骂着,赶紧把所有门窗都打开换换空气。然后把他写的那三张东西一一张贴在墙壁上,又站在那里仔细端详了一番,重新调整了高矮、偏正和相互之间的距离,直到满意了,才拿起笤帚来把地扫了扫,又把其他物品整理了一下,这才在其中的一张棋桌前坐下来,按照以往的老习惯把棋子全摆好。
还没有人来,哈密瓜独自盘算着,是不是也该搞一个开室剪彩什么的,不然的话,该多寒惨啊!可是哪里来的经费呢?想到这里,他又像泄了气的皮球,顿时蔫吧了。一会儿,他的眼睛转了几转,忽然又亮起来了,孩儿哭抱给他娘不就行了。他站起来,朝居委会主任的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