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彩莲有时睡的晚，在院子里会听到些动静，她不知道那些有点恐怖的声音是因为什么，她总是能想起殷茶的亲生父亲晓功。想起自己和他结婚时，就在这间屋子里。他很好看，就是家里兄弟太多了，穷得连裤子都要轮流穿，所以招给了自己家做上门女婿。
　　 刚结婚那会儿，他对殷彩莲也还算不错。自打她怀孕后，不知道怎么就和素莲勾搭上了，素莲总是在屋子后面拿石头敲墙，每次一敲，他就丢下自己出去。她跟着出去过，可是一眨眼就跟丢了。她知道他和素莲干那事去了，她不想追究，就想着素莲出嫁就好了。谁知道最后俩人竟然私奔了，完全不管她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殷彩莲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晓功，总是在心里无数次地诅咒他们俩不得好死。
　　 如今，殷茶长大了，殷建也八岁了，可是她心里依旧惦记抛下自己跑了的晓功。只有他，给过她幸福和快乐。至于老栓，殷彩莲撇了撇嘴，简直就是窝囊废。
　　 吃午饭时，丁福说：“我今天回城里去，小茶，你跟我进城玩玩去吧。”
　　 殷茶有点兴奋，她十四岁了，从没到过城里。殷彩莲说：“行，小茶你去吧，跟丁叔进城见见世面。”
　　 殷茶瞪大眼睛看着，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人，那么多汽车，摩托车，楼那么多那么高，所有的一切都好新鲜。她紧跟在丁福身后，生怕一不小心丢了自己。
　　 七拐八拐后，丁福敲开了一个门。开门的是一个很年轻的女人，披头散发，打着哈欠，穿的衣服露肩膀露胸的，后来，殷茶知道那叫睡裙。丁福伸手摸了那个女人一下，凑近耳朵说了句什么，那女人便笑了。
　　 女人叫于芳，丁福说：“小茶，你就先在这儿住下，闲了于芳跟你上街逛逛，有事找她就行了。”殷茶连忙点头。
　　 “你俩在外屋吧，我还要再睡会儿。”于芳打着哈欠进了里屋关了门。
　　 丁福要回家，殷茶自己在屋子里等于芳。
　　 快中午时，于芳才起床。殷茶看着她，抹抹画画后，于芳变得比之前漂亮了，原来好看的城里女人都是画出来的
　　 于芳一边涂口红一边问：“没见过吧，这叫口红，女人出门必须涂口红。”
　　 殷茶点点头，于芳递给她，说：“送给你了。”
　　 于芳带殷茶上街，买了两条裙子一双凉鞋一套内衣裤。殷茶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裙子，白色的，有花边。然后又进了理发店，大半天后，殷茶的头发更直了，顺溜溜的。于芳满意地在旁边看着，说：这多好看，虽然也是山妹子，耐看多了。”
　　 “这多漂亮。”丁福看见殷茶，喜笑颜开。
　　 吃晚饭的时候，多了好几个人，丁福对其中一个人毕恭毕敬。殷茶从没见丁福对别人这样过，心里知道这个人肯定很厉害。
　　 饭后，丁福开车把殷茶送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地方，那个房子外面是白色的，有好几个房间，房顶上的灯好漂亮。
　　 “一会儿有个人过来，你好好伺候他，必须听他话，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人家满意了，我给你二百块钱，如果不满意，就不用你给我做饭了，听懂没有？”丁福沉着脸说。
　　 殷茶点点头。
　　 那晚上，殷茶被折腾得几乎没有睡觉，天快亮时，才眯着一会儿。
　　 后来，殷茶便习惯了。丁福只要带她进城，她一定会陪一个人。不同的人不同的方式，她越来越谙熟了。口袋里的钱也多了，她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悄悄把钱藏在姥爷睡过的炕洞里。她觉得村子太小了，她想飞，飞出大山，总有一天，她用那些钱出去，每天都生活在城里，每天都有好吃的好玩的，每天都可以穿漂亮的衣服，化美美的妆。
　　 七
　　 那年快过年的时候，丁福回到村里时，带了一个戴眼镜的女人，有二十多岁，瘦瘦的低低的，脸色有点黄，不太好看，但是穿的衣服却出奇的好看，大冬天的，她穿的是裙子，也不穿棉裤，难道城里人不怕冷？还有她那张阴沉沉的脸，仿佛不会笑一样，殷茶跟她说话，她摇一摇头便转身走开了，还有那高跟鞋，那么细那么高，殷茶奇怪她怎么站稳的。
　　 殷茶在城里的街上看见女人们穿那么高的鞋，可丁福不让她穿，说高跟鞋回到村里不能穿，也不让她化妆，说十几岁的女孩子素面朝天就最好看，为什么这个叫雨姗的就能穿，就能化？还有她的衣服，殷茶以为于芳穿的衣服就很漂亮，可是这个雨姗的衣服，感觉就是很高贵。
　　 丁福在大队院里要了一间房，说是给雨姗办公用。还交代殷茶每天做好饭后，送过去给她吃，说雨姗不吃猪肉，有买的鱼。
　　 殷茶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了一下，还鱼呢，大山里有猪肉吃就不错了，瞎讲究，一个什么女人，以为自己是东宫娘娘呢！
　　 殷茶后来知道，雨姗是丁福带过来的会计，说是以前的很多账目不对，要重新查账做账。第二天，又专门从矿上派过来一个小伙，负责给她跑腿。
　　 殷茶对这个雨姗很不屑，没模没样的，能干什么，吃饭还得别人做好了送到嘴边，不做饭不刷碗不下地不干活，一天就盯着看书，是账本，能看出吃的还是穿的？偏偏对谁都很强硬的丁福对她说的话奉若圣旨，她说要啥，丁福就巴巴的给找来，她说要去哪儿看，丁福就陪她去。殷茶觉得，丁福在自己跟前就是皇上，说一不二。怎么在这个雨姗面前，他反而像奴才了呢？哼，殷茶心里想：“她是你的娘娘，可不是我的。”
　　 这天中午，殷茶故意把最后的又软又糊的断面条捞给了雨姗，雨姗看了一眼，冷冷地说：“你放着吧。”殷茶便放下一扭身走了，心里有点小得意。
　　 整个下午，殷茶心情都特别好，本来就是，不干活还想吃好的，没门。她绣鞋垫时嘴里都哼着歌。鞋垫是给丁福绣的，想着丁福拿到鞋垫肯定会特别高兴的，那个雨姗会绣么？看着就是一现世宝，什么都不会。
　　 晚上，丁福怒气冲冲地进来，殷茶正在灶台边切菜，丁福从身后，一个耳光便扇了过来，殷茶摔在了地上，捂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丁福，丁福跟着过去揣了几脚。殷彩莲正好进来，她吓了一跳。也不敢拉殷茶起来，结结巴巴问道：“丁老板，怎，怎么了？发这么大火。”
　　 “告诉你，马上给雨姗做好饭送过去，以后最好的给她，你要是再敢耍叉，看老子不打死你。”
　　 殷茶这才知道，是中午给雨姗送的饭惹祸了。丁福从来没有对自己发过这么大脾气，而且，雨姗住在村长家，从雨姗来了的第一天，丁福就只回来吃饭，晚上都在村长家住。好几天都没陪过自己了，她心里有些委屈，怎么说也在自家地盘上，怎么着也得有个先来后到吧？就算是两个人，也得先跟自己睡，再不就是一人一天也行啊，可是……殷茶嘟囔说：“你都好几天没回来睡了，也不能一直陪她一个人吧。”
　　 丁福口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别说这话啊，告诉你，当着雨姗的面，啥话都不许说，你要是敢让雨姗知道一点点，我肯定饶不了你。”
　　 殷茶点头，她就是心里觉得憋屈，可是，她只能听丁福的。
　　 殷茶有时候送过饭后，也站站坐坐，雨姗一行一行看那些数字，从不同她说话。殷茶实在尴尬，就随手翻一下手旁的东西，“别乱动”，雨姗说。殷茶就不敢乱动了，那么多的东西一摞一摞，雨姗坐在中间，显得越发瘦小，殷茶心里嘀咕，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
　　 丁福进来，殷茶和他说话，雨姗不耐烦地说：“要说话出去说，别影响我，讨厌。”丁福便赶紧示意殷茶出去。
　　 又一天下午，殷茶无聊，突然想去看看雨姗，走到门口时，听见丁福在里面，俩人正在说话。
　　 “小茶就是有时候给我做一下公关，你看你，别生气了。”
　　 “哼，她做什么跟我有关系么？我生什么气呀！”
　　 “好了，宝贝儿，不生气了啊，她跟你就没法比，土包子一个，傻呼呼的，让干啥就干啥，随便折磨，她都不敢哼一声。哪像你呀，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一点儿不敢犯犟，是不是宝贝儿，你才是我的心肝宝贝。”
　　 “滚，别跟我这儿肉麻了，你特么就一种牛，逮谁跟谁配，以为我不知道，滚远点，我赶紧弄完了回家过年呢，对了，我看中一件皮草大衣过年穿，回去给我买。”
　　 “买买买，你说买什么就买什么。”
　　 “你说说你，人家姑娘才多大呀，就让你们这些人给糟蹋了，做不做孽呀，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早晚有一天你们会遭报应的。”
　　 “我糟蹋她呀，也是她愿意，她那种女人吧，给钱就行，跟谁上都是上，你知道王厂长吧，东方铁厂的厂长，让我给找个十几岁的，我就把小茶送去了，你知道那王厂长，别看五十多了，就是一变态呀，他后来跟我说，一晚上五次，就很变态的动作，这小茶都能接受，你说，她是什么人？”
　　 殷茶慢慢转身离开，原来，自己的逆来顺受，自己全心全意爱着他，为了他愿意做任何事情，在他眼里，不过是傻乎乎的，可以随便折磨的人。殷茶很难过，回家后，坐在灶台边哭了。
　　 雨姗每天都工作很晚，黑眼圈很厉害，看起来更憔悴了。殷茶尽心尽力给她做好吃的送去，每次去，都默默坐在旁边，等雨姗吃完，再把碗筷收拾回去。丁福交代村长，这些天大队的广播不要放了，说雨姗喜欢安静，不能听见这些嘈杂声，寂静的小村里更加的寂静。
　　 大年三十那天，雨姗走了，说查完了，临走时雨姗去了殷茶家，和殷茶说了句“谢谢你这些天照顾我。”
　　 后来，听说雨姗查出了几十万的假账，丁福把一起来的其中一个人告到了法院。
　　 八
　　 年前一直没下雪，刚过了年便捂了厚厚的一场。被大雪覆盖的山村格外干净，格外安宁。采矿厂因为大雪无法开工，丁福也便一直没来。殷茶每天都会到村外的小路上溜一圈，她在等丁福。
　　 年前，丁福给了她家一袋大米，一桶色拉油，五斤肉。村里人吃的都是自己用一种山里特有的叫“蓼籽”的东西榨油吃，烟味很浓。从来没吃过色拉油，原来这种油炒菜没有烟。正月里没事干，殷彩莲每天像喇叭一样在村里叙述色拉油的种种妙处。
　　 过了元宵节，丁福来了，可山上依旧覆着厚雪，工人无法作业，原来挖出的矿石也运不出去。两天后，丁福决定回去，殷茶央求丁福把她带到城里。
　　 “你进了城能干什么？又没文化，只能跟于芳一样。”
　　 “你带我去吧，我能下地，能干活。”
　　 “还下地，你到城里能找到地吗？算了，收拾收拾走吧。”
　　 殷茶住在了于芳的外间，几天之后，于芳说：“你是来白吃白住的啊，我不管你跟丁福啥关系，该出房钱出房钱，该出生活费出生活费，真是的，以为自己是我妈啊，我该你的？”
　　 “芳姐，你帮我找个工作吧，我能吃苦，啥活都行。”
　　 “你以为能吃苦就行啊，现在做保姆都要培训，要懂得营养搭配，就你，小学三年级还找工作，你以为在你们那遥远的小山村，工作等你呢？”
　　 于芳愤愤不平地给丁福打电话：“你送来个什么玩意，当自己是仙女啊，还是公主啊，干不了活别往我这送，赶紧的，过来接走，我又不缺奶奶。”
　　 殷茶惶恐不安地看着于芳，于芳打完电话，口气缓和了一点：“你也不是没招待过客人，以后有顾客了我叫你，丁福说你很听话，听话就对了，咱们啊，以后就是姐妹了，有钱一起挣有饭一起吃。”
　　 殷茶巴巴地点头。
　　 春暖花开时，殷茶已经学会了化简单的妆，如何把那些瓶瓶罐罐里的东西抹在自己脸上，涂红艳艳的口红。同时也学会了如何取悦男人，如何把男人口袋里的钱装进自己的口袋里。
　　 也有想吃白食，完了不给钱的，殷茶不用担心，丁福会找人帮她讨回来的。
　　 那一天，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被于芳带到了殷茶的面前。那个男人不去宾馆，不去洗浴中心，说就到她住的地方。殷茶心里有点不乐意，但还是带他回到了住处。那个男人给了殷茶五百块钱，说，以后找个正经事做，别干这种下作事了。殷茶拿着钱，想了一夜，她知道他说的对，可是她不知道正经事到哪儿找。
　　 过了几天，这个人来找殷茶，说一起吃饭去，吃了饭后，把殷茶带到了一个小旅馆。完事后没给钱就匆忙离开了，殷茶心里有点不高兴，但是想着第一次人家给了五百，就算了。一来二去，殷茶觉得这个人对自己不错，俩人经常约会，却再没有提过钱。殷茶喜欢他给她的那种温暖的呵护，也很依赖他，什么事都愿意跟他说，也愿意顺着他，所以当他提出一些新花样时，殷茶也不反对。直到有一天，这个人说其实自己是一家会所的合伙人，听有的顾客提起殷茶，所以才专门过来的。他希望殷茶到他那儿去，肯定比现在赚得多。
　　 丁福很快从于芳那儿知道了这件事，他暴跳如雷：“撬墙角撬老子头上了。”
　　 丁福不动声色，有一天，那个人又叫殷茶去宾馆约会时，被丁福“捉奸在床”，原来，他是某单位的一个小领导，是那个会所的常客，所以邀殷茶过去。
　　 最后，那个人出八千块钱了事
　　 而殷茶，被丁福一脚揣在小肚子上，痛得直打滚，送到了医院，面无表情的医生说：“流产了。”殷茶才知道自己怀孕了。
　　 九
　　 殷茶离开家一年多了，没给家里一分钱，过年也没回家。殷彩莲心里很不是滋味。尽管现在是她给丁福做饭，可是丁福不再额外给她钱了。她不知道殷茶在哪儿，她曾试着问过丁福，丁福不以为然地回答：“在城里，整天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好着呢，回来干嘛？脸朝黄土背朝天啊？你也巴你闺女点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