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那年】黑暗天使(征文·小说)
殷建十岁了,有空就一直跟在丁福身边,像个小尾巴一样。丁福经常给他买个小水枪或者糖果盒什么的小玩意,颇让其他的孩子嫉妒了。更重要的是,跟在丁福身后,没人敢欺负他,还经常有人巴结他,殷建小小的心膨胀了,有种老大的感觉。
这一天,殷彩莲进去叫丁福起床,九点了,大伙都上工了,丁福头天晚上喝多了一直睡着。殷彩莲推了丁福一下,丁福使劲儿睁开眼看了一下,一把揪住了殷彩莲的衣裳。殷彩莲愣了一下,然后慢慢坐在了床边,拿起丁福的手放在自己胸口。
中午时,采矿厂传来爆炸声,然后有人回来报信,使用炸药不当,造成提前爆炸,两个人受重伤,其中一个是丁福。丁福自认为自己熟悉炸药,几乎每次爆破都要亲自参与。
丁福住在了医院,死活不知。
于芳说房子是丁福租的,这几年,她还有隔壁的两个女孩,负责给她们拉皮条的那两个人,其实都是丁福的手下,她们看似自由,其实被人管着的,现在丁福生死不知,她也不想干这个了,她要回老家,家里给说了一门亲事,她想回去结婚,生孩子过平常生活。
几天之后,传来消息,丁福死了。殷茶突然觉得自己没了主心骨,她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去哪儿,该干什么。自从到了城里,她一直很听话,丁福,于芳,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甚至,丁福的一个朋友,找丁福帮忙找女人到他矿上,他也找的也是她殷茶和于芳。那些从矿道里爬出来的男人,洗都不洗,就趴在了她身上。灰尘很多,落了她满头满脸,可是,她没有说。也有和丁福一样的想着法虐待她的,她都默默咬牙忍过来了。可是,现在没有人告诉她她该去哪儿该干什么。
殷茶又回到了村里,每天默不作声去地里干活,要么就把自己关屋里。
殷彩莲不再骂人,她心里愧疚,认为是自己那天早上造的孽,所以山神爷才会惩罚。她沉默了很多,丁福不在,她的财路也断了。
丁福离异,前妻带着孩子来了一趟,委托村长把采矿厂转出去,没过几天,机器的轰隆声又响了起来,只不过,和她殷家再也没有关系了。
十
殷茶这一年多发育了很多,身材丰满,脸也长开了,很是漂亮,不时有人来提亲。殷茶说不想嫁村里,殷彩莲就选了家住在镇上的红刚。红刚和村里的一户人家是亲戚,过年来走亲戚时看见了殷茶,就看上了她,回去后,托亲戚给说和一下。可是男方家大人打听殷家情况后坚决不同意。
红刚却像着了迷一样,迷上了殷茶,和父母闹了好长时间,非娶殷茶不娶。
殷茶十九岁那年冬天,出嫁到了红刚家。红刚也很宠爱殷茶。可是,关于殷茶的过去,还是一点一点传到了红刚耳朵里。
那天,红刚和几个朋友喝酒,一个朋友喝的有点多,拍着红刚的肩膀说:“刚娃,你媳妇儿在城里时,我睡过她。跟她一起住的那个女人叫于芳,跟我媳妇一个村的。那时候我在城里干活,晚上想女人了就给于芳打电话,本来是想跟她的,反正这于芳也不是啥好鸟,谁上也是上。她说没空,不过她有个姐妹,住她那儿,让我直接过去,过去了再谈价钱。唉,哥们,朋友妻不可欺,我要知道她以后是你媳妇,我就是把自己阉了,也不能办那事儿不是。”
其他人都没吱声,红刚听出了那些话的言外之意,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心里憋屈死了。回到家后,狠狠地揍了殷茶一顿,那是第一次。
打完之后,红刚觉得舒服了一些。有人说过,打人上瘾,对红刚来说,的确是这样。有了第一次,红刚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大事小事,一不顺心就打,喝了酒也打,不听话顶撞了也打。打人,成了红刚一种发泄的方式。即便是殷茶月子里,也没能幸免,好在哪个时候,奶奶心疼一对双胞胎孙女,担心奶水憋回去了,孩子吃不饱,还多少管着红刚,护着殷茶。
对红刚来说,每天晚上折腾殷茶,更是他发泄愤怒的方式。他逼着殷茶叙述别的男人如何如何,殷茶不说,红刚就打殷茶嘴巴打到流血。说了,他就逼着殷茶和他重新演示一遍。他用这种方式来获得心里平衡。
一个冬天,殷茶被打伤住在医院期间,老栓走路时滑倒摔了一跤,摔断了肱骨,同时脑溢血发作,没等送到医院就断气了。老栓早年便出门打工,父母早已离世,和哥嫂也没往来,所以丧事很是凄凉。殷茶住院没有回来,殷建守会儿丧便跑出去玩了,多亏村里大家伙帮忙,好歹把老栓安葬了。
殷彩莲一夜之间老了很多,白头发唰唰地长。殷建不好好念书,整天跟社会上一帮人混在一起,偷鸡摸狗,祸害乡邻。
殷彩莲一个人在家,搬一把小竹椅坐在院门口晒太阳,一坐就是大半天。隔壁堂屋的媳妇说:“晚景凄凉,说的就是她,当闺女时苛待老的,当妈时拿自己闺女的身子换钱,丧良心呀,这才几年呀,报应来了吧。”
殷茶很少回娘家,从她决定跟着丁福进城那天起,她在心里就不打算认殷彩莲这个妈了,殷彩莲从没尽过一天当妈的责任。
最让殷茶闹心的还是殷建。老栓病逝时,殷建十三岁,那时就隔三差五来要钱,殷茶偷偷给个三五块。可是,现在都快二十岁了,还是不务正业,从来没有找过活干,一天就是闲逛,小偷小摸,有了吃,没了找殷茶要,还总是抬出丁福来吓唬人,惹得殷茶多挨了不少打。
公公婆婆也陆续知道了殷茶在城里的事,也成天的指桑骂槐。殷茶知道自己理亏,也总是忍一时算一时,过一天算一天。
十一
殷建被派出所抓起来了,因为伙同他人偷了电缆线。殷彩莲急急忙忙到了殷茶家,还没说话就哭了起来。
“哭什么哭,活该,抓了永远别放出来,就是一个祸害。”红刚不耐烦地把手里的铁锹扔在地上。
殷茶不知道说什么,妈妈两个字而言,对她没有什么意义。公公婆婆看见殷彩莲进门,一甩手出门去了,招呼也没打。殷茶不怨公公婆婆,当初去提亲的时候,殷彩莲和老栓一唱一和,百般刁难。因为彩礼,折腾得红刚差点跑断了腿。公公婆婆为娶媳妇,不得不找人到信用社贷款。这七八年了,才把亏空还上,全家一年到头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攒多了拿到集上卖钱还债。这几年,婆家和娘家几乎成了敌人,再加上殷建三天两头的到来,不知道殷茶挨了多少打骂,受了多少委屈。
有一次,深更半夜,红刚打殷茶时,殷茶说了句:“打死了我,你还得花钱娶一个。”惹得红刚大怒,把殷茶全身的衣服撕扯干净,赤身裸体扔在院大门外,让她滚回娘家去。最后还是邻居的媳妇看不下去,拿了自己的衣服给殷茶,让殷茶在自己家住了一晚。
对殷茶过去走的路,红刚知道殷彩莲有大半责任,对殷彩莲的怨恨都转嫁到了殷茶身上。而对殷茶的过去知道的越多,红刚就打得越狠。可是,红刚仿佛陷入了一个怪圈,总是想方设法地打听,要么就是逼迫殷茶交代,说了打,不说也打。后来发展到殷茶跟哪个男人说句话就是有私情,就必须要交代出时间地点等等……
特别是听到丁福把殷茶捆起来拿皮带抽时,红刚的眼睛一下亮了,发出兴奋的光芒。他把赤裸的殷茶绑住,皮带蘸水抽打,殷茶发出一声声哀嚎。那时候,丁福不过是轻轻抽打几下,而红刚,是往死了打。婆婆在外面敲门,说杀猪呢,十里八乡都能听见了。奄奄一息的殷茶第二天被送到医院,住了好几天。
而对于殷建,红刚更是恨得咬牙切齿。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也是一个黏皮糖,粘着殷茶不放。每次来都一副无赖样。有一次没要到钱,半夜居然跟一帮小混混砸了他家玻璃。停在门外的农用车,也被他卸了俩车轱辘。
现在被抓起来了,红刚高兴还来不及呢,心里盼着多判几年才好!
殷茶看着无助哭泣的殷彩莲,也忍不住两眼泪汪汪的。怎么说也是生养自己的亲妈。虽说殷建不学好,是咎由自取,可毕竟是一个妈生的,打断骨头连着筋,总比外人要亲些。
“你抽空跟我去一趟派出所吧?”殷茶看着红刚。
红刚点点头,他去是想打听打听殷建能判个什么罪,判多少年,实在不行,他也报案。
俩人到了派出所,没有见到人,情况没打听出来,反而还被派出所的一个值班民警奚落了一顿。原来殷茶曾经因为卖淫被处理过,信息都在系统里。在回家的路上,红刚越想越生气,本想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没想到惹了一辈子的闹心和麻烦,这憋屈的日子不过也罢。这样想着,看着路边的悬崖,心念一动,不禁有了个邪恶的想法。
“走不动了,歇会儿吧。”红刚坐在了路边的石墩上。
殷茶站在离红刚一米多远的地方,红刚指指旁边的石墩,示意殷茶也坐会儿。殷茶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到了另一个石墩坐下。红刚于是走到殷茶身边,抬手去推殷茶时,殷茶下意识地闪了一下,红刚一下子没收住脚下一滑,殷茶见状,忙抓住了红刚,红刚摇晃了几下,总算站稳了。
他扭头看殷茶,脸色慢慢又阴沉下来:“我实在不想,可是我也实在受不了,你到了那边别怪我。”殷茶这时才明白,红刚是要害了自己的命。
求生的欲望让她本能的想逃,但是一会儿就被红刚抓住了。两个人在互相拉扯,红刚拼命把殷茶往悬崖边拽,殷茶使劲儿往路后挣脱,拉扯过程中,殷茶挣脱了,仰面朝天倒在了路上,而红刚闪下了悬崖。
殷茶站起来疯了似地跑,她只想赶紧跑,跑远远的,她不想死,她还没活够。虽然每天挨打,可是死了就没了,就跟姥爷一样,要躺在冷冰冰的地底下了。不管受多少罪,那些花花草草她没看够,还有俩女儿还小,她忍着,就是想看到俩女儿有个好归宿,再苦再难,都不能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她自己走错的路,一定要看着不能让自己的孩子再走……
十二
匆匆赶回家收拾了几件衣服,拿了自己私下攒的几百块钱,坐上了到县城的车。坐在车上,殷茶很恐慌,她不知道红刚摔下去是死是活,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起自己在城里的时候,听于芳说起雨姗,才知道雨姗是丁福的女朋友。丁福离婚后认识了雨姗。那时,雨姗在他朋友的公司做会计,朋友非常倚重雨姗,说她是一个好管家。尽管丁福劣迹斑斑,也有不少漂亮女人,但对雨姗却是真心的好,真心实意要和雨姗结婚。
殷茶曾见过雨姗两回,但雨姗并不想和她和于芳说话,丁福那么有钱的一个大老板,颠颠的跟在雨姗身后,陪着笑脸。
殷茶终于见到了雨姗。在一家饭店靠窗的角落里,雨姗和殷茶面对面坐着。
雨姗安静地听殷茶说完后,问道:“你确定红刚摔下了悬崖,但是不确定他死了?”
殷茶点点头。
“是他要把你推下悬崖,而你在反抗,拉扯中挣脱他的纠缠,从而导致他失重误摔下悬崖。”
“失重,失重是什么意思?”
“失去重心,没站稳。”
殷茶赶紧点头。
“如果他没死,你打算怎么办?”
殷茶泪眼汪汪地看着雨姗,说:“不知道,我和他说过不能过了离婚,可他不肯,在农村,离婚是很丢人的事,而且,娶媳妇要花很多钱。”
“我是问你要怎么办?和其他任何人都没关系。”
“我,我就离婚,他都想让我死了,还怎么过呀。”
“好,现在咱们去公安局,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告诉警察。”
当天,派出所的民警在悬崖下找到了的红刚,原来,悬崖边是一个斜坡,底下是一片树林,长年累月堆积了厚厚的树叶,红刚摔下去摔断了腰椎,无法动弹。如果那天不是民警找到他,他必死无疑。
半年之后,殷茶在雨姗的帮助下,向法院递交了离婚起诉书,半个月后,法院判决准予离婚,由于孩子的奶奶坚持要留下俩孙女,孩子判给了红刚。
“对伤害自己的人,要勇敢的说不字。你越软弱,别人就越是要欺负你。不管你以前做错了什么,那都是过去了,别人揪着你的过去不放,你自己不能揪着。只有放开,才能重生。”
“学历,文化都不是问题,凭双手劳动吃饭的人多了,不是只有出卖自己身体那一条路。”
雨姗给殷茶联系了一个农业生态园,殷茶在里面锄地,种菜,浇水,每天忙而充实,殷茶感觉从来没有过的踏实。
至于弟弟殷建,雨姗说:“国有国法,他必须为他自己做的事买单,这样的后果他必须承担。”
殷茶突然就理解了为什么丁福那么有钱的老板,身边那么多漂亮女人,何以对雨姗情有独钟。可是,他们俩本来就不是一条道上的人,怎么会谈婚论嫁呢?
雨姗沉默良久,然后悠悠地说:“我欠他的,他救过我的命,我无以为报,只有以身相许。纵然他十恶不赦,但对我,他情深意重。”
殷茶说:“我知道错了,原来我一直生活在黑暗中。”
雨姗温柔地笑笑:“每个人都有过黑暗的时候,但是,即使生活从未对你展开过笑颜,你也要努力让自己做一个天使,在黑暗中寻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