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可辜负的日子(日子征文·散文)
一
清歌,哼着清曲,踮着猫步,守护着50床,那个叫徐放的可怜男人。
我的病室与50床,相隔一个走廊。我们是那近水楼台,清歌便是那弯月了。
白月光了……茜茜放下书,咬着牙根说:姓徐的,一个现实版的振保。连老婆白菲都镇不住,有本事,拍死那闪一眼就去无踪的“蚊子血”。
一个横眉冷对,一个温言暖语。眼皮子底下,看着就揪心,真为清歌不值。
清歌,白菲,蚊子血,白月光,一种奇妙的拼图在我的脑中翻腾,位移,定型。笑还没出梢,又牵出了一波凶猛来袭的钝疼。
清歌的乐音远了,茜茜的声息淡了,我的精气神也颓了,我闭上了双眼。
与茜茜在一起的美妙时光,病来如山倒的颓废心境,从一片幕天席地的暗沉中,一一显影了出来。
二
柳汀巷深处,地平线理发店内,流淌着激扬的旋律。
我的告白,茜茜给予了热情的回应,连旅游结婚也提上了议事日程。
在浪漫的展望中,两具燃烧的肉身融合了,亲吻的柔软,呼吸的惊颤,娇羞的呻吟,还有一抹红的白床单……
前一夜的美妙,在我的体内鼓荡不止,爱的旋律在心里潮起潮落。
我脑子灵转,剪刀飞旋,用心伺候我的老顾客。
廖悠悠,是个方脸纸妹。一颗波波头,已染成了亚麻,再配个平刘海,就大功告成了。我挥刀示意。
她眉梢轻扬,向着镜中的我和她自己,嫣然一笑,雅静中平添了几分俏皮。
像我的茜茜一样,视秀发为生命却任我创意的女性顾客,不在少数。
前台凸出,主厅伞面设位,内间一分为三:洗发与卫生间、库房、厨房,地平线布局简约,不过两百平米,有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的舒适与便利。于是顾客来一回,基本就认定了地平线。除了白沙居民,也有一些城里女子慕名而来。
自然,那多半归功于茜茜。茜茜的发卷,染啥色,都与她白皙的面容相搭,自然,垂顺,活脱脱一个中国版小萝莉。
一来二往,我和茜茜就对上眼了。
月色朗明的深夜,我们偶尔会溜出来,围着日湖转圈儿,然后各回各屋。牵手望月的日子,却因了我工作的特殊性,寥若晨星。
我们的好时光,更多在地平线内度过。准确的说,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幽会。
三
地平线内,我是大家伙儿开涮的不二对象。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的厚脸皮和急智总能化险为夷。
茜茜就惨了。周一轮休的她,一进地平线,大家的目光善意地追着她转。就数我那哥们林伟,却有几分可恶。
妹子,草籽欺负你了?林伟一本正经地停下活儿,从头到脚,定睛打量,然后摸着下巴,嘻笑相逗。
瞧,刘海不平了哟!哥哥给你出头,修理一下他?
就是素段子,羞怯的茜茜,也招架不了。每每被一笑一逗,她瓷脖子和俏脸蛋,像着了火,红彤彤的。那红红的小嘴,抿成一颗成熟的樱桃。再尝一口,十口都不过瘾呀!
我一双手机械地动着,心里却一浪浪起波澜,早忘了救驾。
出头个鬼。林伟,就数你会贫嘴。干活!爽利的阿娇,第一时间以老板娘的声腔救了场。她身形一挺,就让出了前台。
茜茜,帮阿姐守前台。我去里间搭把手。
阿娇,是店主陈哥的掌门,负责前台管理兼收银。她不单待人亲和,擅于调度,还烧得一手好菜。
除了阿娇夫妻,两位美发师,两位洗护女工,六人都会吃苦,不计较,手脚也麻利。有顾客在,午餐就轮流吃。只是晚餐开得晚,大伙儿围着锅盘,有说有笑,闹腾得欢,吃得也特香。没有轮休,没有周日,我们这帮异乡人,却有滋有味,过成了一家亲。连在甬市城里美容院上班的茜茜都免不了动了小心思,我也就顺杆子夸下了海口。
有朝一日,草籽要打造一个美发美容一体店,聘请花雀做掌门。连店名我都拟好了…..
和我好上后,为地平线义务干活、做活广告已成了茜茜的份内之职。我也当仁不让,成了人气美发师。
按茜茜转述纸妹的话来说,我笑点多,较之其他两位,也就帅了那么一丁点。说真的,陈哥和林伟,他们的手艺远在我之上。
两小时一颗头,200元。早九晚九的地平线,客流如织,洗染烫全上,日营业额超2000元……
耶!我许给茜茜的诺言,立竿见影了。
四
一股钝疼又不请自来。它像一个幽灵,从头顶升起,溜到额头,越过太阳穴,最后蹲在了左眼眶。我的左眼就眨巴开了,紧接着又发生右手小失控的联动反应……我没来得及收手,剪刀沿了左耳垂就滑了出去。
哎哟……苏草,我的耳朵。悠悠发出了一声惊叫。
我马上处理。对不起,悠悠。我扔了剪刀,用发颤的右手狠了劲捂住跳动不休的左眼,别着左手在长条柜上翻找。
没事儿,擦了点皮。悠悠甩了一下波波头,似乎也甩去了一场小惊吓。
悠悠,来杯水,压压惊。闲在一旁的林伟颠了过来。他殷情地递给了悠悠一杯吐着热气的水。他又附到我耳畔,低了嗓门说道:
草籽,昨晚猛过头了?他和我都来自湖北恩施土家族,租住屋门挨门,我和茜茜的事,自是瞒不过他。他长臂猿似的胳膊一拽,就撸下了我的右手。
你的左眼,逮(土家语)病了?林伟的笑僵住了。小子,你得让茜茜陪你上医院。他顺出我的手机,直接就呼了出去。
众人一拥而上。阿娇把我按在了躺椅上,又是湿毛巾又是递温水。
一双双温煦的目光下,我难以违逆地道出了实情。
病,去年秋天逮上的。头痛是间歇性发作,且疼时短,我就没当回事,也没去看医生。那段时间,恰巧爷爷脑梗住了医院。老爸老妈护理爷爷,忙得脚不沾地了。我哪敢添乱,何况,我这也确实算不得病。
茜茜,带苏草上医院……这张银联卡,有2万,你们先带上。说话间,阿娇趁势将一张工行卡硬塞进了茜茜的手心里。
有事呼我,好好治病。几双眼目送着我和茜茜上了的士。
需要钱,知会一声。林伟摆着他的长猿臂,大着嗓门喊了一句。悠悠靠在林伟边上。
不远不近的街角,立着一株枝繁叶茂的垂叶榕,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秋深了,这小子,也迎来了恋爱季。
五
白皙的脖子,瓷色的瓜子脸,俏眉下睫毛一抹黑,我的茜茜。
花雀,梨花带雨的,我没事。我嘴一咧,扯出一个苦笑。
钝疼一波波袭来,我的左眼触感到了一种沉甸甸的分量,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嘴唇干裂,却一滴水也不想喝,天生的笑点也溜走了。
躺在病床上,盯着悬在半空的吊瓶和惨白的天花板,我心乱如麻,却理不出一点头绪。
偶尔,会有一辆火车隆隆响过。大楼轻颤,我的身心也微颤。
草籽,别乱动。茜茜的杏眼蒙了一层雾。她摩挲着我的手背,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生怕闷坏了我。
液输完了,补做一些常规检查,再确定手术方式。
苏草成了上海肿瘤医院住院区三楼49床。又是抽血,彩超,动态心电图,一系列复查结论出炉了。
49号病历本上,赫然写着:病名——鞍结节脑膜瘤,首选方案——粒子微创术……我仿佛看见,一排排细尾黑豆豆,游曳在我青春的生命里,发散出一些微茫而诡异的情味。
住院,输液,粒子植入术,各种问题纷至沓来。
50床徐哥,脑袋里植入31颗粒子,头疼少了,脾气好了,胃口也好了……
探房的护士,跟茜茜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女人都是自来熟,茜茜这样内秀的女子,也不例外。
一颗粒子600元?
天价啊。吹染烫,我捯饬一天,才等价于一颗粒子。我在心里嘀咕着。
不贵啊。手术,粒子,重病监护,各项杂费,满打满算,也就5万元。
我爸脑膜瘤,当年做的也是粒子植入,八年了,都没复发。他还上着班呢。
创口小,人轻松,费用也适度。也真是赶巧了。这一批病人都由一把刀刘院长亲自主刀。49床苏哥,一看就知是个痛快人,咋就想不明白?
……
花雀,我想回家。
就不回……某人的承诺,我记得牢牢的。我做梦都想做掌门了,你可不得反悔。茜茜一双小手也不闲着,在我眼周的攒竹等六个穴位上来回按摩。
不……我上牙咬住干裂的下唇,蹦出一个字。最悲催的是,我的积蓄已告罄。一旦手术,不好意思向家里张口,就不得不挪用茜茜的存款了。5万元,憋死个大老爷们……
草籽,听刘院长的,我们周五手术!
我泄气地闭了眼,不再吱声。一双耳朵,却灵敏地追踪着茜茜的动向。我总觉得,她对我隐瞒了什么。
我病了,茜茜就变了。我不想面对,也不敢面对。
我要带着今生的记忆,在轮回中找到你…….
细细幽幽的清唱,适时地响起来,伴着我潜入了暗沉的梦中。
雾,又是铺天盖地的雾,我什么也看不到……
我什么也看不到了?
梦醒时分,我出了一身冷汗,惊恐地瞪大了眼珠。
不知何时,对门的歌声歇了。茜茜急促的呼吸也舒缓了。
走廊的灯光挤进门缝,在她释然的面容上舒翅而飞,写意出一圈暖媚的晕影。
一缕栗色发卷搭在她的红唇上,焉哒哒的,像一个休止符。
六
清歌……对不起。50床又梦呓了。
我要带着今生的记忆,在轮回中找到你……
细细幽幽的清唱,又响了起来。若乍起的风,带着露滴竹叶的新鲜和冷月无声的清凉,解开了悬而未决的生死扣。
夜凉如水,在我,却是一池春澜起,轻灵而欢悦的暖感游遍了我的全身。
我明白了一切。经风沐雨的爱,才是最美的时光和生命底色。
爱的日子,岂可辜负?所以,我要选择活下去。
人间有爱真好,人人都伸出手来,世间就精彩。
文笔一如既往的精致灵动,不得不佩服雁子锤炼语句的功夫。
文章在跳跃的节奏里,弹奏出一曲爱的颂歌。
我会加油,不落后姐姐太远。姐姐跑慢点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