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爱华给自己加了一点儿热水，杯体上缓缓显现一个妩媚女人的身体，漂亮极了，像老婆祝东芳，老婆的身体保养极了，四十岁的人了，皮肤光滑如鱼，看上去像三十岁的少妇，风韵柔美随和成熟，集女人优点于一身，见人就是一脸笑，与人从不红脸，也就是这一脸笑，在老师们的口碑还不错。他又加了一点儿热水，一整个女人显现在眼前，简直是老婆的化身。他这种阶层的小官，对女人也只有欣赏的份儿，从不敢奢望，娶祝东芳为妻，也是他一生的幸事，也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看着，她脸上露出了得意自豪的笑容。
　　 方凤仙没有敲门径直飘进了校长室，这就是她的性格，想当年，她在送给倭爱国菌陈蒿的时候，就说了一句话：我俩好像牛郎织女。就冲这句话，生性懦弱的倭爱国变得坚强，不顾父母的反对，态度坚决地娶了她。
　　 “校长在欣赏美女呀，好心情呀。”方凤仙往沙发上一坐，大大咧咧地说。
　　 “哦，老陕来了，你看这杯子太神奇了。”校长心情不错，把杯子往方凤仙的方向挪了挪，试让这陕西嫂子也来分享分享。
　　 方凤仙是陕西人，学校的老师都把称老陕，舒校长也不例外。
　　 “校长，你把我们撵到四（死）楼（路），我不说就算了，你现在还要把我们这倭往死路上赶呀，他已是个老头了，为教育也奉献了一生，到老了你还不放过，让他挑两个人的活儿。”方凤仙也不管校长心情如何，嘟呶着说出了一大堆话。
　　 “我说嫂子，这是政策上的事儿，再说老倭被评上骨干，就得先干一步，又加了工资，多少人想都想不到边儿。老倭有经验，没事儿，老将出马，一个顶两。”校长笑着说。
　　 “加那点儿工资算个屁，有本事，你把学校老师的工资也涨成我娘家一样。”方凤仙气呼呼地说。
　　 “这你就折煞我了，我那有那本事儿，这涨工资我管不了。不过，老倭涨了工资，就得多干一个人的活，否则，我怎能服众呀？”校长换了口气说，脸沉了下去。
　　 “我丑话说在前头，老倭要是累垮了，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方凤仙说。说罢，她气愤地走出了校长室，本来她想把祝东芳为何不代课的事儿说出来，可是这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说出来就是揭人家的疤。
　　
　　 六
　　 以前倭爱国没有当过班主任，每天只是把课上好上完就行了，向课堂四十五分钟要效率。偶乐课堂上出现一些不听课捣蛋的学生，他把这个学生交给班主任处理好了。当了班主任之后，他才知道，这班主任工作太辛苦了，不仅要处理好家长之间的关系，还协调好与学校领导的关系。如今不同往年，现在信息发达了，稍有不慎，一些怀好意的家长就会在网上发贴子，打电话到教育局告状。只要这些事情发生，你再有理也会成为无理，因为学校是教育人的地方，千错万错，错都不会在学生身上。
　　 就在上个星期一的上午，也就是他接任班主任的第一周。从邻乡转来一个叫王小毛的学生，往倭爱国面前一站，就感觉不是个好果子，弓着一条腿，身子是三拐变的曲线，手背着，脸微向上抬，眼睛斜视着天花板，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倭爱国的班上已经七十二个学生了，他不想再添学生，就对舒校长说：“校长，你看我班的学生已最多，再添也没有凳子，还是加到其它班上吧？再说，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七十三这个数字不吉利，还是请校长行行好。”说罢憋着一泡尿去了厕所，他也想借此溜掉。
　　 一泡尿还未撒完，校长的电话来了，要他速到校长室。
　　 舒校长说：“倭老师，你刚才说什么七十三八十四的话，被家长告到了教育局，说你有严重的封建迷信思想。局长打电话给我，要我对你进行严重的思想教育。这里我对你口头警告批评，以后说话可要注意场合，特别有学生家长在场的时候。”
　　 倭爱国一听懵了，以前也听说过上课的时候叫某某回答问题多站了一会儿，一些家长告到教育局，说某某老师体罚学生。他一直不相信，因为他是读私塾的，没在公家学校读过书，没想到现在农村的教育竟演变成这个样子，所以现在学生回答问题都是坐着。而老师一直站着，以前，分数是学生的命根，现在倒成了老师的命根。老师上课不喝白开水了，而学生上课时大摇大摆地喝着冰红茶优乐美之类的。真的颠倒了乾坤。
　　 这个叫王小毛的学生毫无理由的进了倭爱国的班，班上被加成了七十三个人，一个很不吉利的数字。
　　 第一天下课的时候，外语老师哭哭啼啼地跑进了倭爱国的办公室，这个外语老师是省招三万五的小姑娘。对倭爱国说：“倭老师，王小毛上课不听讲，还捣蛋，让别的学生听不成课。我叫他站起来他不站。竟说：老师没有叫学生站的权利，还说我是中国人，不学外国文。我爹妈叫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学生，是叫我好玩。”未了，外语老师丢下一句话，只要王小毛在教室里，她就不进这个教室。
　　 倭爱国只好打电话请来了王小毛的爸妈，王小毛的爸爸也是个吹牛不掏本钱的家伙，一进办公室都没把老师们放在眼里，说什么坐飞机回来，一个月几万的收入，为了倭老师的一个电话，来回几天损失十几万……
　　 何时进听不下去了，说：“你那么有钱，把你儿子转到北京去读好了，还呆在我们山沟沟里干啥？”
　　 其它老师也附和着。
　　 这个曾经状告倭爱国封建迷信的家长，见所有老师都对着他，只好代王小毛写了份保证书：以后上外语课，王小毛可以心情地睡觉，只要不影响其它学生就行了。
　　 写罢，扬长而去。
　　 处理这些烦心的琐事儿，加上每天全天候的教学，在山里，学生都是住宿的，每天晚上上自习要上到十点才能休息。倭爱国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了，颈椎病又发了，痛得咬着牙齿，上楼扶着扶手走，有几次，他的右腿还失去了知觉。今晚颈椎又痛得厉害，方凤仙替他揉搓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有点儿好转，呻吟着刚进入梦乡。他的电话响了，是值勤的教师打来了，说他班的王小毛及其它两位同学不见了，宿舍里没有，要他起来配合着找找。
　　 学生没见了，这是天大的事儿，一路走一路穿着衣服。方凤仙见状，说，你不要命了。倭爱国没搭理，一路咳嗽着跑到值班室。在值班室里，值周教师说，就寝前查寝是，三个同学都在，刚才又去查了一遍，结果这三个学生不见了。倭爱国在校园内的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结果没见这三个学生的影子。他有点着急了，额头冒着冷汗，用手机向每个家长联系，接电话的都是爸爸奶奶，三个学生都是留守生，得到的回音是家里没有，他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一个值周的老师说，倭老师，不用急，这三个学生肯定是翻围墙去了街上的网吧。倭老师说，那赶快去看看吧。
　　 这所学校离街上的网吧还里三里路，得骑自行车去，倭老师立马骑上他那辆凤凰自行车，咯吱咯吱向街上奔去，在星期八网吧门口，网吧老板拦住他，问，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倭老师灵机动说，上网查点资料。网吧老板才让他进去。他左瞅右瞅，终于在一个拐角处找到了那三个学生蹴在一起，正玩着游戏呢。
　　 倭爱国把三个学生压回到学校。折腾了大半夜，倭爱国的脑袋晕沉沉的，他感觉腿一溜，晕倒在值办室里，值周的那个老师连忙掐住他的人中，约莫五分钟，他苏醒过来，喝着那个老师为他准备的一杯糖开水。未了，他对那个老师说，这件事儿，别说出去，否则他的老婆会着急的，又会找校长大吵大闹的。那个老师激动地说，倭老师，你这是何必了。
　　 第二天，他通知三个学生的监护人到学校，其中一个监护人煞有介事地说，现在是信息社会，孩子上网是与时俱进，气得倭爱国白眼直翻。他连声叫苦，我不要这农村骨干教师了，也不稀罕那补几百元，这样下去，不累死也会被气死。他还不愿到校长面前说明情况，这样的话，校长会说，别的班学生怎么没有你班学生怎么那样，说明你管理能力差。他也只有忍气吞声的份。
　　 学生一年一度的生活补助下来了，全样几百个学生共几十万，人平一千八百元，月平三四百。望着学生手中拿着崭新的红版票子，老师们又开始议论了。
　　 有的说：现在社会是不干活的能挣钱，而干活的不挣钱，你看那学生，每月都能拿三四百元的工资。
　　 有的说：如今是富了学生，穷了我们，我们喝的是白开水，学生喝的是牛奶，还有饮料。
　　 有的说：现在学生是爷，老师是孙子，我在讲台快饿死了，饿着肚子能搞好教育吗？
　　 有的说：涨工资可能快了吧，你看，办公室有三万五的省招老师，现在又出现补助农村骨干老师。
　　 有的说：做你的黄粱美梦吧，和我们一山这隔的陕西省五年前工资就是我们的两倍多，我们盼了多年，还不是球是球，蛋是蛋。
　　 ……
　　 听到这些，倭爱国一阵寒酸，他可以是鄂西北这片大山里老师的代言人，一辈从事教育事业，越老越窝囊，越老越穷，得不到社会的尊重。还不如农业社大生产时期，他那时是民办教师，每月的工资待遇相当于一担萝卜的价值，人虽穷，但干的舒服，而如今，教师天天都盼望着涨工资，简直是望眼欲穿。因为一千多元的工资确实入不敷出，养不起家了。
　　 在这样艰苦的环境下，学校要求中层干部以上的领导干部必须救助一名特困生，也不知这特困生从何定义，如今的大山里，到处都是两层楼房，特困生的家庭比老师富裕多了。但学校的决策不能不执行。倭爱国就选了本班成绩最好的学生，叫方文文，说起来和自己还有点儿亲戚关系，因为他老婆也姓方呀。方文文的成绩很好，也很懂事儿，她的家庭条件很好，爸妈也很开明。倭爱国每学期救助三百元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方文文把这钱没用，每次见倭爱国在办公室批改作业的时候，就买一些蛋糕牛奶之类的营养品给他拿去，给他补补身体。这是倭爱国唯一欣慰的幸事，毕竟还有学生记着他呢。
　　
　　 七
　　 舒校长一边欣赏着他杯子上的美女，一边想着一件事儿，冬天快到了，每年给老师要发放降温费，每个老师四百，几十个老师就得上万。而每次到局里请领导批改这批款时，像要领导的命似的，上面明文规定：义务教育阶段的学校禁止发福利待遇，学生是零收费。领导也是担着风险批的。今年他得换一招儿，给每个办公室安装一台空调，就有理由不再发放降温费了。他的表弟在卖空调，每台能给他抽三百元的分红，这分红实际上是羊毛处在羊身上，只不过是换个说法把钱塞进了自己的腰包。
　　 他为自己想到了妙招而沾沾自喜，自己虽是个小官，再小的官也是个官儿，当官有当官的好处，若当官没有好处，谁还会去当官？千里当官，为了吃穿。他又加了一点儿热水，杯臂上的美更清晰，似乎在对着他媚笑，他为自己能捞上一笔，冲着那媚态做了个鬼脸。
　　 邮差进来了，递给了他两封挂号信。一封是自己的，另一封是何时进的。
　　 他把自己的一封拆开一看，上面写着：
　　 尊敬的舒校长：
　　 您好！请您办件事儿，在信里还有一张证明，盖上你掌管的学校的大印。谢谢！
　　 方翠翠
　　 ×年×月×日
　　 信写得很短，他马上翻开了另一张纸，上面已经打印好了内容，主要是证明方翠翠是他学校何时进的妻子，属于教师家属。这是事实，无可非议。舒校长拿出公章，涂了印泥，盖好了。转念一想，不对，这小妮子好像说过不答应何时进去种菜，他就是谋杀她和何时进婚姻的主谋。这半年来没听到方翠翠的消息了，今天怎么突然冒出来这封信，他有点儿不可思议，忙翻开信封一看，见信封下面的邮信人地址是：广州市×区×街道×号。原来方翠翠出门打工去了，你打工关我屁事儿，学校少一个这样的家属，安静，省心。你方翠翠打工挣钱是好事儿，帮家里挣补贴，与何时进的婚姻有何关系？娃都五岁了，还想离婚不成？婚姻自由，那是你和何时进的事情，就是你离婚，还拽上了我干啥？你也不是我老婆。
　　 舒校长又望着杯子上的美女笑了笑，每次想到好事的时候，总有坏事儿来临。这是他这段时间总结出来的规律，是乐极生悲吗？他不相信这一套。可方翠翠那天临走的时候摞下的那句话又在耳旁回荡，你是我和何时进爱情的杀手。他还是百思不得其解，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封信的到来不是好事儿。
　　 他打电话叫来了何时进，想问个清楚明白。
　　 何时进的手在颤抖，泪水在眼里的转。校长见势不妙，问，何时进，怎么呢？把那封挂号信递给了何时进。何时进没拆开信封，含着泪说，这是一封离婚协议书，要我签字的。校长说，怎么会这样？方翠翠只不过是出门打工，挣家贴罢了，不至于要离婚吧。何时进说，当初，她找你要求我去种菜，目的就是让她爹来种菜，照看着何小矗，我和她一起出去打工，而你不答应。舒校长如梦初醒，大吃一惊，难不成自己还真成了主谋了。而这样找人代替工作的事儿，学校也有先例，可何时进是学校的把关教师，他肯定是不会放的，方翠翠早已料到这一点儿。问，何老师，还有补救的办法吗？何时进说，没有，方翠翠是个性要强的女人，这次走的头一天晚上，她对我说，时进，你的那一点儿工资已经养不起家了，我们一起出门打工吧，绝不比你在这儿守着那潭死水差，在外面，只要勤劳，三四天就可以把你一个月的工资挣回来，我们一家人也可以在一起。而我只摇头叹息说，校长不会答应你这么做的，我读书就是为了有个稳定的工作，成为让人羡慕的公家人。她又说，校长为何不答应，学校不是有先例，他凭什么给别人开绿灯，给我们开红灯，我明天找他说出。结果，校长，你是知道的。那天晚上，方翠翠哭了很久，搂着儿子亲了又亲，最后说，如果你不出去，我们的婚姻将完了。我当时以为她说的是一句气话，现在看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