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杯子有些年月了，杯底一圈有些生锈，我没喝，把杯子放在地上。我跟老头说起李清河找我的事来，照实说。这事有点怪，我不知道老头会不会信，心里没底。老头想了半天，没说话，我又递给老头一支烟，掏出火机给他点上，再给自己点上。
　　 “既然是清河找的你，那没准是真的。她妹妹的地址……嗯，让我想想啊……去年她给我汇过款，我把凭条给你看，上面有地址的。”老头转身回屋里，找了好久，拿出来给我。汇款金额1500元，地址：东莞长安沙头华城制鞋厂，我打了上面留的手机号，提示是空号。这就要命了。
　　 “去年过年她没回来么？”
　　 “没有！”老头摇了摇头。
　　 “电话呢？”
　　 “我没有电话啊，你等一下啊，我去问我家老大，他有电话，没准他妹给他打过电话。”老头走到隔壁，迟疑了一下，推开院门进去了。
　　 没多久，我就听到隔壁传来的吵架声，一个是老头弱弱的声音，另一个响亮的应该是他大儿子的。说得太快，又是俚语的，没听大明白，不过能猜出来清河他哥不信这事，怀疑我来的目的。这事挺鬼的，当事人也怀疑，何况旁人呢。不过万一是真的呢，清河说她妹妹的工厂起大火，被活活烧死。
　　 “要不，你跟我一起过去问问。”
　　 “我不去，你也别信。还有三妹的电话我也没有，就算是有我也不会告诉他。这世道谁也不能信……”
　　 “万一……”
　　 “哪那么多的万一……”
　　 这感觉就对了，我跟我爸商量话，也基本靠吼。那会儿，我大学毕业分到南京市一个事业单位，过安稳日子，慢慢地觉着越来越没劲，事不多，所以闲着就写小说，写着写着就出名了，在单位出名了。
　　 领导问我，小说写着怎么样了？那能怎么样，就是个兴趣，能让自己觉着还行。他说，别不珍惜，别看不上这份工作，现在大学生想进还进不来。虽然你我都是分进来的，还是同一批进来的，你别觉着自己就保险，听说马上要施行末尾淘汰了，再这么下去，没准就把你淘出去了。你这人性格啊什么的都挺好的，能力也有，唯一不好的是态度问题，态度不正确！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当天晚上我组了个饭局，吃完饭自然要去唱歌，领导挺开心的，唱了几首革命歌曲，领导们一般唱歌都唱这些，要不然就是北国之春什么的。酒喝高了，他要去找卫生间，我连忙上前去扶他，他推开我，说自己能去。估摸着回来看到什么了，拉着我的手说，“哦，原来这里也有小姐……”
　　 “是啊，要不给你找两个来！”
　　 “别，……”然后，很严肃的问我，“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说吧。”
　　 “能不能帮我弄个停薪留职啊！”
　　 “不能，现在没这一说了。”
　　 “那我辞职。”
　　 “为啥啊，末尾淘汰也就一说而已。你我同期的，缘分啊，只要不出大是大非的事情，我能保住你。”
　　 “不，我就觉着不适合……”
　　 “那你别后悔。”
　　 当月我就辞职了，我跟我爸说了，我爸很生气，就吼我，我们就这么对着吼，吼完了谁也不理谁。没工作，呆南京，也困顿了一段时间，我爸说由我去，我自然不好问家里要钱，况且家里也没钱，写小说也不赚钱。日子过得很苟且，回想之前的工作其实也还行，就是无聊点，但三餐无忧。存点钱，买房子，找个南京姑娘，结婚生子，生活本该就这样。但是，就算能够这样，又能怎么样呢，这种日子过着没劲，所以我辞职了。虽然有时候会饿，饿就饿呗，五块钱一份炒花饭一样能吃饱。
　　 老头迟疑地回来了，墙角的狗还趴在那，动也不动，鼻子里哼哼，也就是哼哼，像是在哭泣，其实也就是哼哼。而老头像只斗败的鸡，一脸蔫样，坐在我旁边，思考怎么打发我。我又递给他一支烟，各自点上。
　　 “抱歉啊，我老大也没有电话，不过我信你，不然你不会大老远从南京来我们乡下，我挺担心我闺女的，差不多一年多没见面的，啥消息也没有。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不过我挺希望你能帮我看看她，然后告诉我她怎么样了。”老头浑浊眼里有些湿润，我心里也挺烦的，东莞太大了，人也多，我真不知道怎么去找，心里盘算着要是清河又来找我，我就说我没法找，是的，我没法找。
　　 走的时候，我想留点钱给老头，但是最终没有给，毕竟我也穷。老头送我出了村子，眼巴巴地看着我，老头想女儿了。
　　 4.姑娘，你别不信
　　 最终我还是去了东莞，拿着老头给我的照片，买了个无座的火车票，没回南京，直接去了东莞。我得说清河的妹妹清水，长的很漂亮，清河如果泉下有知，足可欣慰。
　　 照片中的清水打扮的挺城市的，牛仔裤，白球鞋，浅粉色的T恤，身材高挑，显得苗条又靓丽。这是她高中毕业的时候照的，不久就去了广东，在星罗棋布的私人厂里做厂妹。
　　 网上报道过，东莞很多漂亮的厂妹最终选择洗浴中心，提供莞式服务。不论是在工厂做事，还是莞式洗浴，东莞离不开她们，而她们的灵魂和肉体在这里被再次洗涤，五光十色的东莞更像是一湾五颜六色的水。
　　 我在长安镇辗转了一个星期。清水早不在这家制鞋厂做事了，也没谁知道她现在在哪，个人资料上留着的电话号码还是之前那个空号。我守着厂门口，拿着照片一个人一个人的问，没人知道这个漂亮的女孩到底在哪。
　　 既然她不在鞋厂做事，就算工厂发大火，也跟她没关系了。而清河再来找我，我也有个说法跟他讲。至于其他人呢，我也不会傻傻地跟她们说，赶紧走吧，这家厂不久会有火灾，会死很多人。就算我说了，她们也不会信，没准认为我是个疯子。而且厂里的老板知道了会怎么想，没准因为这个，我被结结实实的揍上一顿，住上一段时间的医院，而这还是好的情况。
　　 要是万一呢，清水在别的制鞋厂做事呢？这又是一个问题，显然事情的关键是，她究竟在哪。我在东莞的本地论坛上发布了寻人信息，附上清水的照片和我的手机号，跟帖的很多，但是没谁给我电话。有的人赤裸裸的留言，多少钱一夜，而我直接回复，干你娘！
　　 我不是一个虚伪的人，所以来到东莞，作为一个男人，自然而然的想体验一次莞式服务。你可以想象我现在多么的困顿不堪，多么的疲惫，多么的无助，而在偌大的东莞我一个朋友都没有，所以我的欲求是自然的，非常自然的，你不能骂我流氓。如果你是一个成年的男人，处在我这种情况，你说你想去洗浴地方放松一下，我认为这没错。所以我没错，我不是一个虚伪的人，我想去试试，和水，和年轻姑娘一起融合。生命来自于海洋，而新生命来自于女人。
　　 隐隐地我感觉也许会碰见清水。如果碰见了，我该怎么跟清河说呢，我想他会非常愤怒，是的，他是处男，他不找小姐，而他的亲妹妹却作了小姐。我又该怎么回告那个苦闷的老头。
　　 这些都让我觉着，我应该去洗浴中心，我该怎么跟清水说呢，跟我走，远离东莞，也许可以跟我回南京，可是我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我没法照顾她，虽然见到她照片的那一刻，我心里就想着如果能照顾她，挺美的。
　　 我拦了辆出租车，司机问我去哪，我说去洗浴中心，司机笑了笑。现在才中午十二点，但是既然说了，也不改口。我躺在后座上，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
　　 中午，我在酒店洗浴中心吃了顿丰盛的自助餐，所谓“饿不剃头，饱不洗澡”，吃饱了困意上来了，我就直接去了休息大厅，叫了个女技师捏脚，舒服极了，这个过程中睡着了。
　　 ……
　　 我没找到清水，回了南京。清河再也没来找我，而东莞也没有发生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