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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娘腿果
新屋里的赵美丽晚上是不敢出来的,先蹴在屋里看电视,然后就洗洗涮涮就睡了,经历了前几天的那场恐怖事件后,她还心有余悸,后悔自己当初的决定,不该回到这个破地方养小孩。其实,她开始向马狗子提这件事的时候,出发点是回来向猪娘摊牌,同时出向左邻右舍证明,马狗子的女人只有她,可现在,她又不好意思向马狗子打电话来接她回到城市,只有硬着头皮在这个破地方呆了,等孩子一生,立马上去。上次事件,她还真得感谢猪娘,若没有猪娘,那群恶狼会毁了她的,甚至连腹里的宝贝都保不住。可这猪娘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她几次想讨好于她,结果都吃闭门羹。不过,这几天,她耍了个小心眼,每天晚上,她都透过后窗观察猪娘的一举一动,总算看出了点端倪,猪娘的那把老莆扇已经破旧的不成样子了,她明天得上趟街。
一早,猪娘又发现赵美丽挎了个挎包,在村口等车呢。心里骂道:不要脸的骚货,才几天,又忍不住了,球痒了,母猪跑花,再惹出事儿,老娘可不管了。
赵美丽这次先算计好,在街上,她给了开车师傅一张红版,要师傅陪她一起买了一把新莆扇,和猪娘手中的一模一样,买罢,就让师傅把她给捎回来了,没在街上踱遛。
下车的时候,师傅要找她多余的钱,她笑着说:大叔,不用找了,那是你的工夫钱。
大叔师傅说:闺女,你上街就为了买这把十元的扇子?里外算起来,这扇子值一百多元呢?给谁买的?
赵美丽说:给我娘买的。
大叔师傅叹道:真是个孝顺的女儿。
赵美丽听了,心里美滋滋的。
晚上,她怯怯地来到猪娘面前,笑着说:“姐,我看你的扇子破了,今天上街专门为你买了把莆扇,你试试,看顺不顺手?”
猪娘这次没发火,皱着脸,淡淡地说:“我听开车的老王说了,你这扇子花一百多元,给你娘买的,老王还夸我有个孝顺的闺女呢。”
听了这话,赵美丽忙说:“姐,我说错话了,你骂我,打我嘴巴吧。”
猪娘接过扇子说:“你回去睡觉吧,哎,俺真的老了,成娘了。”
赵美丽还站在那儿。
猪娘问:“还有什么事儿?”
赵美丽又怯怯地说:“姐,我想向你要块地,赶明儿,我种点儿菜,一则吃起来方便,二则锻炼了身体,三则对宝贝有益,街上卖的菜,不是浇了化肥就是喷了农药,请姐姐成全。”
这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河水倒流了,狐狸精也要种菜了。这是猪娘万没想到,句句说的真诚,在理,她没有反驳的余地。就说:“你会种菜?”
赵美丽说:“小时候,我家也在农村,双休日时,跟爸妈学了一些。”
猪娘咦了一声,说:“没看出来,这大小姐般的人物,还会种菜,种菜好呀,能和劳动人民打成一片。那你明天早晨早点儿起来,等着。”
赵美丽面露喜色,她为今天的付出感到高兴,功夫不负有心人,只要以心换心,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感化,因为人是高级动物,不同于其它动物,是有感情的。她笑着说:“谢谢姐姐。”然后转身回去休息了。
九
可能是昨天天气太热的缘故,今天早上,天有点儿暗,阴沉沉的,但没有下雨的迹象,是个大阴天。
赵美丽早早地起来,做了点早点儿,已经吃罢了,她的肚子已微微凸起,宝贝有四五个月了,她快做母亲了,心里洋溢着一阵阵喜悦。猪娘还没起床,她站在屋前的场地等待。
约摸十分钟,猪娘的屋里有响动,昨天睡得有点儿晚,人上了年纪,一变天,就感到浑身酸痛,猪娘起来的时候,用手捶了捶腰背,她感到一阵钻心的痛,打开门一看,果真变天了。
猪娘上了茅坑,回来的时候,看见赵美丽在路边等着,就回屋取了锄头和一些纸包的菜籽,就向龙王井的地里走去。
猪娘在前,赵美丽在后,没有说话,猪娘的话不多,她是个沉默的人,沉默了一辈子。赵美丽也不便插嘴,才与猪娘缓和了关系,她不敢多说话,这猪娘的脾气有点儿古怪,怕说错话,又惹猪娘生气,得不偿失。
这母女俩,一前一后,不,是姐妹俩,一前一后,姐在前,妹在后,一路的沉默。
走到龙王井旁,猪娘给了赵美丽一把锄头和几包菜籽,在井边指了一块有六七十平米的地,说:“这儿离井近,有潮,好浇水,你就在这儿种吧,我去锄草。”说罢,就径直向上边的地头走去。
她们各自劳作各自的,互不干涉。
赵美丽劳动一会儿,玩一会儿,她是来体验劳动,也没打算要干出多少成绩。有时,她也瞅瞅猪娘,觉得猪娘蛮辛苦的,孤苦伶仃的,老无所依,就马狗子一个亲人,自己不该横刀夺爱。她在追马狗子的时候,马狗子常说,她在老家有一个结发妻子,而她说,她不在乎。望着猪娘那佝偻的身子,她的心也一阵阵地痛。有时,她也坐下来,去龙王井里掬一捧泉水喝,清凉可口,甜甜的感觉,比那有着各种甜味的饮料好喝多了。
猪娘早上没吃饭,锄了一会儿草,就去地边摘婆娘腿果吃,红红的,漫山遍野都是,每次她都吃一把,然后又锄一会儿草,又去摘一把。
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赵美丽的眼睛,她看到了猪娘的吃相,看样子,那种野果子好吃极了,但她没有立即去摘着吃,她不想让猪娘笑话,笑她们城里人也吃山里的野果子。
小半晌时刻,猪娘实在坚持不住了,今天人确实难受,加上饥肠辘辘,还是明天再来吧,这天气说变就变,害得她腰酸背痛。
猪娘扛起了锄头往回走,路过赵美丽的身边时,问:“你不回吗?”
赵美丽说:“时间还早,我还想干一会儿,那种野果好吃吗?”
猪娘脑袋有点儿发胀,天好像要下雨。近来,她的耳朵也有点儿背了,没听清楚赵美丽说什么,就随口答应了一声:“嗯。”
扛着锄头径直走了。
等猪娘走远了,没了人影,赵美丽爬到地头,来到了婆娘腿树边,好红好红的果实,有黄豆粒那么大,漫山都是,一簇一簇的,招人喜爱。尽管早上自己吃了饭,可自己现在是两张口,害着喜呢,能吃。猪娘都吃了,说明没毒,来不及多想,她摘了一把就吃起来,嗯,好吃,鲜嫩可口,清甜,还有淡淡的酸味,比水果店的梨子香蕉苹果提子葡萄好吃多了,那些东西,这几个月以来,她已经吃腻了。
她吃了一把又一把,还嚼着核,边吃边说:“小宝贝,妈妈给你摘美味的野果吃,你要多吃点儿,长得胖胖的,这样,身体才壮实。”
她吃了一把又一把,觉得还不过瘾,就用双手去摘着吃,像个饿死鬼,吃得嘴上脸上都沾满了鲜红的汁液。
肚子实在装不下了,她揉揉肚子,自言自语地说:“小宝贝,吃饱没?妈妈已经吃饱了,明天,妈妈带你再来吃。”
她回到了龙王井边,洗了把脸,又喝了几口井水,坐在井边的龙王床上,她感叹道:这真是个清静的住处,人间仙境,世外桃园。
过了半个时辰,赵美丽感觉到头脑有点儿昏厥,全身发麻、浑身出汗、眼睛睁不开,口水一口一口往外流,接着就是呕吐,吐出了暗红暗红的汁液,流在龙王床上,像月经时来的血。
她的心一紧,立即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喊了声:“救命——”就晕倒在龙床上。
风在轻轻地吹,鸟儿在歌唱。她感觉有白云在飘,又感觉到飞来了一只很大很大的白色大鸟,展着大翅膀,停在她身边,她身子轻松一飘,就骑上了那只大鸟,大鸟带着她飞呀飞,飞过了崇山峻岭,飞过了茫茫海洋,飞的感觉真好!大鸟带着她飞向了远方……
猪娘回到家里,下了碗面条,草草地吃罢,腰酸背痛,像是感冒,哎!这鬼天气,天空中密布着阴云,要下就下吧,何必阴不阴晴不晴的,折磨人。她又吃了感冒药,便上床睡了。
这一觉睡得真厉害,太阳还有一杆子高就要落山了。
猪娘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敲门的是村里放牛羊的张大爷,慌慌张张的。
猪娘打开门,外面果真下雨了,淅沥的小雨不大,绵绵的,是那种让人伤感缠绵的雨。
“你个疯老头儿,老不死的,不好好放牛,敲俺门干啥?搅得人不得安宁。”猪娘开门就是一阵臭骂。
“不——不好——好了,猪娘妹子,龙——龙——王井……”张大爷从小就有点口吃,村里人也叫他结巴,只见他脖子青筋暴起,说了半天,猪娘也没听清楚说的什么,不过猪娘妹子四个字倒说得清清楚楚。
“龙——龙——王井,死——死……”结大爷结巴了半天,终没有把死后面的内容说出来。不过,眼里却放着惊惧的目光。
猪娘听到了一个字:死。浑身一阵颤抖,自此猴秃子死后,她亲眼目睹了猴秃子的惨状,对死字特别地敏感。
不好了,出大事了!她下意识地向龙王井跑去。
众乡邻已经去了,眼里都噙着泪水,嘴里都嗫嗫说:“多好的女子啊,怎么会吃那有毒的婆娘腿果呢?”
他们已经洗去了赵美丽身上的污垢,赵美丽静静地躺在龙王床上,表情很安祥,没有一丝痛苦的样子,像睡着了一般,只是那凸起的小腹处还在蠕动。
猪娘扑到赵美丽的身体上,嚎啕大哭,口中不住喊叫:“闺女呀,妹子呀,你醒醒啊——闺女呀,妹子呀,造孽啊——”
十
马狗子当晚上就驱车赶回来了,眼里噙着泪水,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用恶狠狠的眼光瞪着猪娘。
葬礼是在三天以后举行的,苍空万里,白云缕缕。全村的老少爷们都向这位来自远方的女人告别,墓地就在龙王井旁,赵美丽挖过的地方,那块她还未种好的菜地,她走的那么安祥,去了那边,她还会种菜地吗?
又是一座坟茔,孤伶伶的,马狗子还是没说一句话,眼睛死盯着那坯黄土,流下了几滴泪水。就在赵美丽入土后的那晚,马狗子驱车去了他的城市,山里已不是他呆的地方,是他伤心如绝的地方。
走之前,他的目光还是恶狠狠的,连猪娘一眼都没望。猪娘抢着把那沓钞票塞进了车窗,她知道,她与马狗子的姐弟情份已经完了。
在以后的每个夜晚,猪娘摇着赵美丽给她买的那把莆扇,她始终想不明白一件事情:“她怎么会去吃有毒的婆娘腿果了呢?”想了无数个夜晚,在一个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晚,她终于想通了,那天她也是吃了婆娘腿果的呀!想通了,她觉得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红的血,她是无形的刽子手啊!
想通了,她就离开了家,用自己的双手把龙王井盖成了龙王庙,她就成了守庙人,守护着井水,守护着猴秃子,守护着赵美丽及腹中的孩子,还守护着后坡上漫山遍野的婆娘腿果。
多年以后,猪娘的头发全白了。山里人见了她,就叫龙女;小娃娃们见了她,就叫她龙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