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窗(小说·情征文)
“刚才那个小姐的业务实在太不熟了,因为其它报社占线,我才又给你们鸣报打,你们以后速度点,别总是叫读者等……”
洪亮的音波,无情的在空气中扩散,撕扯着翠云那点可怜的自尊。偏偏此刻,主任常坤手持保温茶杯推门而进。
“行,张先生,我们会注意的,”范静静听完,又好言劝说一番才挂断电话。
“范青青,不好意思,我……”翠云很是过意不去。
“没事没事,那人说话也冲。”范对她大方温和地笑了笑,全然没有适才的冷艳。
“小范,通知巡行记者之后,把这条线索传一份到余主任的稿库里。”常查看了范的记录,又叫难堪之极的翠云出来一下。
“你以前学过五笔吗?”常问。
“没。”她沮丧地盯着自己脚尖。
“难怪。小邹啊,当初面试时,我就强调过快速打字的重要性。在我这里,不会快速打字就是不会工作。实话说,你的上机操作成绩并不理想。晏总本想弃用,是我和余主任的坚持,他才决定给你一次机会。虽然你文凭不高,但,我们并不十分担心你的职业素质、包括对新闻的辨别能力,我们忧虑的是……”
常望着一旁抹泪的翠云,俗话说“响鼓无需重锤敲”,他沉吟了一下说:“这样吧,遇到紧急事你先用笔在纸上记着,但你的打字速度得尽快跟上来。一个月后,身为社长兼总编的晏朋,会亲自到热线室检查工作,我希望你们五个丫头都能顺利地签订合同,成为鸣报的正式员工,小邹,你明白吗?”
“明白。我,我会努力……”她嗫嚅着,其实她什么也没明白,只是感觉脑子里塞得满满的,心却虚空一片,手脚更是像被什么裹住,挪一小步都异常艰难。
“嗯,去吧。”
下午的电话并不算多,当班的范悠闲地品着摩卡咖啡,不当班的常主任坐在新添置的办公桌前,查阅着上午潘和赵的工作记录。惟独翠云,敲敲打打的似乎忙碌个不停。她要利用那点空闲时间,将纸上记的内容分门别类地录入电脑,不得有半点差池。
渐渐的,日已西沉,当常离开,当范从食堂归来,翠云还在饿着肚子捣腾着。转眼,夜色阑珊,夜班的同事踏着轻快的步调来接班。
“哈喽,于果,你来了。”范笑脸相迎。
“嗯,青青,翠翠,晚上好。”于果回应她招牌性的菀尔笑容,随后将携带的被子等用品安放好。兀的,一串欢快的手机铃声响起——是张韶涵的代表曲《欧若拉》。范赶紧掏出她时尚粉色的索爱手机。“我下班了呀!在哪等?嗯嗯,老地方见!”
“亲们,我有点事先闪了,邹翠云,东西已传你稿库里,你待会汇总后传余主任就OK。”
不带丝毫的征求,在说这话时,范的半截身子已迫不急待地探出门外。
翠云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电话还在不停地响,于果在那里不明状况。是突发的追尾车祸,她接听、记录、报夜班记者,忙完后开始详尽地教于操作采编系统,之后又接着输入自己没记录完的动态线索……待一切整完,她才拖着沉重如铅的脚步去五楼的食堂。
翠云随便点了一碗白粥。粥,凉凉的;心,酸酸的。她低下头,塞着鼻子,把那咸咸的东西往肚里咽……
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翠云苦练五笔,忍受着潘和范对她的排挤时,不顺心的倒霉事接踵而来。首先是送伞事件,惹火了办公室里唯一待她还不错的赵萱。那晚是翠云的夜班,临走前,她习惯性地坐在学习机前练习打字。
“翠丫,上班累不累?”邹母小心翼翼地问。
“还好。”
“都还适应不?”
“还好。”
“和新同事们都相处得如何?”
“都好,都好,别问了,妈,我很忙的。”
邹母叹了口气,自从女儿去了《鸣报》,这段时间食欲差,没精神,人明显消瘦很多,对自己的关怀也是爱理不理的。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邹母叮嘱女儿出门记得带伞,然后自己带了把伞出门——她要去小区那家干洗店帮忙做活。
一会儿,翠云心不在焉地去上班,并未察觉似有若无的零星毛毛雨。走到半路,雨点急骤密集,纷纷砸下,瞬间将她淋个半湿。忘了带伞的她,懊恼地站在一家超市的大门口避雨。片刻,她拨通“4422”热线。
“您好,鸣报。”是赵萱。她暗自松了口气。
“萱姐,是我。能帮个忙吗?”
“哦,是小邹啊,怎么啦?”
“今天我的夜班。出门时没带伞,麻烦你能出来接我一下吗?我在惠虹超市门口。”
“这样啊。那你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好的,谢谢啊。”
翠云欣慰地挂断电话,将手机装进包里。雨下得越来越大,充斥在耳边皆是哗哗的刺耳声,地面上跳跃着无数的水花。一道耀眼的光芒划过,来不及回神过来,耳边就响起闷雷的轰隆声。时间,一点点的逝去,内心隐隐的不安,越来越明显。噼里啪啦!又一声惊雷乍然响起,吓得她几乎快从地上跳起来,本能地在超市买了把伞,就匆匆赶往报社。
“翠花,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赵萱不是去接你了吗?晕,你有伞呐!”翠云刚气喘吁吁地踏进热线室,潘艳就对其大呼小叫。
“我没看到啊,我怕迟到,所以……”
话音未落,只见赵萱风风火火地出现,赵一进门就沉着脸嚷嚷:“小邹,你上哪去了?我在超市门口没看到你,打几遍手机都没人接!”
“我见你没、没来,以为你临时有事。”翠云下意识的怯怯回道。
“真服了你!我处理完报料后立马赶去,路上被车溅了一身泥水,又倒霉的一脚踩进沟里……”
翠云这才发现赵的右边裤腿上连同鞋子污湿一片。她满怀愧疚地道歉:“对不起,萱姐,我的手机是静音状态,我当时急,我……”
“那你也要主动打过来和我通个气呀!”对于翠云的委屈,赵并不理会。
“哎哟,算了算了,又不是啥大事儿。”一旁的潘温言软语地劝了两句。言罢,却嘴角一咧,一丝幸灾乐祸的嘲意隐隐溢出。
赵萱闷闷地去换鞋子,翠云亦是闷闷地接手工作,两人终是不欢而散。
送伞事件后,翠云感觉天气似乎越来越冷,日子也越来越难熬。每个清晨,她向鸣报走去,大地始终笼着灰色的朝雾;每个夜晚,她从鸣报返回,枯叶继续飞舞着扑面而来。那天,下了中班的翠云因故返回热线室,刚要敲门,就听见潘艳和范青青在议论她。每次她和潘对班,临到下班,潘总是让她先走,据说为的就是等范青青。俩人粘乎着,往往聊东聊西好一会儿,潘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和翠花对班令我哭笑不得。她好像什么都不懂,比如今天,我见她的气色太差,就叫她把电话暂时搁起来,把自己的粉底液借给她涂抹,我都把粉液挤压到她手上,她竟不知用手指规范的在脸上扩散推开,而是乱抹一气。我都快晕死,没见过这样的土包子。”
“呵呵,她是这样的。我们招进来的几人中,数她最忙,但人家读者还不领情。上次,人家打电话报料,她一个劲地叫人家等,后来人家又把电话打我这边来,那男的还以为那个差劲的接线员是我,一开口就是训斥,我故意摁下免提键,要不是常主任进来,我恨不得把电话直接塞她!邹翠云她不是想多打字多练习吗?那么拼,甚至连饭都顾不上吃,那我就把自己这边的电话搁起来,让别人都打到她那里,让她多接多记,多给她制造机会……”
“哈哈,原来你就这么折磨我们的大作家呀?!”
“什么?邹翠云还是作家?难怪,看不出来还是人才嘛!”
“屁,还才人呢!我听说她本来没戏的,你看她长得那副德性,又不懂打扮收拾自己,走路姿势那么难看,还没上过大学,不过是误打误撞,曾经在《鸣报》发表了几篇破文章,让晏总姑且收留……”
后面的对话,她再也听不清,也不想听清那是什么内容,她甚至都忘了自己返回的目的是什么。她木讷地转身,脚步踉跄地朝前走,朝前走……最后直直地,撞到一位少女身上。
“干嘛呢,走路小心点啊!”
“对不起,我没看到。”她激灵吓了一跳,慌乱中一抬头,竟是于果。翠云想到了,今天是于果和范青青的中班。
“哦,是翠翠啊!你不是下早班了吗?怎么了?”既是同事,于果也就没再计较什么了,她收起不悦的神情,恢复了惯有的礼节客套的神情。
“没,没事,我回来拿点东西。”翠云窘着脸搪塞道,随后,她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匆匆离开。
故意摁下免提,故意把电话搁起来!
本来没戏的,本来没戏的!
不过写了几篇破文章,不过写了几篇破文章……
耳边是挥之不去的讥言嘲语,眼前是两人谈笑风生的惬意嘴脸,翠云的眼前渐渐一片晶莹模糊。恍然间,她很怀念以前在饭店当客房服务员的日子,累是累,但好歹不用面对太复杂的人事。此刻,她多么盼望自己能再钻进酒气熏人、凌乱不堪的客房,弓着卑微的腰洗涮打扫;她情愿一辈子蹲在卫生间,用抹布细细擦拭地面的毛发,杂物,甚至是呕吐的残渣。遇到猛烈的沙尘暴,把自己的头埋在沙子里的鸵鸟,总是因无奈而不得不把头伸出来。这无奈,源自于那些永无休止的、一串连声的呼叫。
“叮铃铃,叮铃铃……”
六
次日中午,当潘艳和邹翠云一前一后来到热线室时,早班的赵萱便迫不急待地告诉两人,关于鸣报头版,那则本是《一天应聘11家公司,精壮小伙险猝死》的报道,其标题误印成《一天应聘111家公司,精壮小伙险猝死》。早上很多读者打电话来反映此问题,她俩向读者赔礼道歉了整整一个上午!
“完了完了,又不得消停了,最怕遇到这种事,害人!”潘一面抱怨,一面却是气定神闲地冲泡她的蜂蜜柚子茶。
翠云则是连忙查看当日《鸣报》,果然,首页赫然印有《一天应聘111家公司,精壮小伙险猝死》的字样。再一详查,原是昨日中班,于果接到的报料。内容大致说的是一位大学刚毕业的男孩,一天之内接连去11家单位赶场应聘,当他从最后一家公司出来时,已是晚上七点左右。在经过某街心公园的门口时,这位小伙突然捂着头栽倒,路人纷纷驻足却无人施手相救。当时,一位姓赵的老先生从公园里散步出来,赵先生见小伙脸色发青,嘴唇发紫,且浑身都在哆嗦,他立即通知了120,急救车赶来之前,赵先生还买来热饮亲自喂给小伙,并以断断续续聊天的方式让小伙不陷入昏迷。原来,这小伙在一天之内竟然应聘了11家公司!车来后,赵先生亲眼看到医护人员将氧气罩给小伙戴上,这才拨打《鸣报》的热线电话……
“就是,没想到这条线索竟上了《鸣报》的头版,又出现了这样明显的失误!余主任为此一大清早就给热线部打预防针,作为《鸣报》的窗口,有什么问题我们是首当其冲,今天接投诉电话都接到手软!”汪莉华一脸倦怠地补充道。
“常坤呢?他今天就没来查岗?平常跑得那么勤!”潘艳泯了一口蜂蜜柚子茶,问汪。
“没来呀!”汪愣了一下回应。这时,一旁的赵纠正道:“你们忘了?今天常主任不是下夜班吗?”
“慢忙,两位美女!”说罢,如释重负的她拍拍同样一脸轻松的汪,两人说说笑笑,一块下班。
潘还在从容不迫地照镜子,翠云已点开早班的信息记录,果不其然,今天的“鸣意投诉”多如牛毛,看得她心里一阵发怵。
“喂喂,你们《鸣报》今天的头版新闻是怎么回事呀?一天应聘111个公司,有那么牛的超人??赶紧改!”
“喂,《鸣报》的头版,标题为《一天应聘111家公司,精壮小伙险猝死》,内容却是11家公司,愚弄大众呢!你们的记者编辑怎么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呵呵!”
“鸣报的工作人员,请听好,我来给你们提供一个‘超级线索’,今天头版新闻《一天应聘111家公司,精壮小伙险猝死》,是不是搞错了?一字之差,千里之别啊!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不懂吗?”
……
“对不起,是我们的失误,我们会马上反映,对相关责任人我们也会进行处罚。”
“是是,是我们的错,抱歉,谢谢您的关注!”
“嗯,我们都知道啦,今天很多像您一样的读者打电话过来反映我们的错误,真的很过意不去,我们以后会注意的,请多多包涵……”
翠云不停地接听着记录着,一个劲地向读者们致歉,今天的新闻热线“4422”几乎都被投诉占据,此刻,她深切体验着早班同事那种无奈而郁闷的心情。
“是呀,我们是只能记下来反映呀,当然,我只是个接电话的,这报道又不是我写的,你骂我没有用……”
突然,翠云的对面,只见潘柳眉倒竖,全然不见平素的妩媚优雅,愤然摘下耳麦,将电话干脆一推。
“神经病,刚才那个女的疯了!”瞪着丹凤眼的潘朝对面的翠云愤怒地说,可翠云却无暇他顾。
“叮铃铃……叮铃铃……”刺耳的铃,声声催人急。
翠云一边匆匆敲打,一边摁下接听键。
“您好,鸣……”
“我的话都没说完,你挂什么挂?!你算哪根葱?不过一小喽啰,还他妈牛逼得不得了!拽什么拽?有种报上姓名,我要投诉你!”对方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不好意思,刚才接电话的不是我,您反映的是什么?还有,您,您贵姓?”被数落得莫名其妙的翠云一阵发懵。半天,她才怯怯地问道。
改了好几天,有点长,以沫,抱歉啊。
我常想来, “没有生活的绝望,便没有生活的爱”,作者的寥寥数语,便是人生至情至性的深刻感触,与古人的“诗穷而后工”是一脉相承的。读文章的人应该有,写文章的人更是身居其中。把一部优秀的作品展现出来,然幕后的辛酸则极少为人知晓。
一个谢字,尚显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