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系要好的亲朋，杀猪了都要请到的，落了谁，会让人家挑理儿，炕上地下放两张桌子，男人们在酒桌上，边大口吃肉小口泯酒，边笑着闲聊，女人们忙着切肉切肠，忙着上菜填菜。农村吃菜管够儿，是不会只一盘的，都是盘子里的菜空了一半儿，客人不下桌，就又满上了。
　　 孩子们嘴馋的，不饿也赖叽着讨一块肉，躲到一边去，偷偷抚慰肚子里的馋虫。等男客下了桌，女人和孩子才会坐下来吃饭，这是规矩，没有谁感觉不公平，很自然的接受。
　　 其实妈妈特怕这种热闹，可只要杀猪便必须请客，也是规矩，规矩破了，面子丢了。我也怕热闹，更不喜欢爸爸杀猪捅刀，感觉残忍。但很多亲朋杀猪都来请爸爸去，爸爸说他也不愿意的，人家找，又不好卷人家面子，等和老公结婚后，才知道老公竟然也擅长杀猪捅刀，住在连队时，也总被叫去帮忙，不禁感叹命运的巧合。
　　 冬来了，喜事特别多，婚男嫁女，农村有农村的礼仪，早早的要请几个体面的女子，去该叫的亲朋家代为接客，通知喜讯。喜宴几乎都在家办的，左邻右舍倒出屋来借用，小伙子们前两三天就去捞忙了，挨家去借盆、杯子、碗碟和桌凳，都是稳妥之人，谁借的过后要谁去悉数还给人家，打了碰坏了主家要赔。
　　 捞头忙的最辛苦，也最有权威，受主家所托，全权负责所有事宜。请来的村厨，便负责酒席，冷热荤素，要搭配有致，要不给主家掉了价儿，又要不浪费食材，这需要好的厨艺与深厚的经验支撑。为了增加喜庆气氛，也会请喇叭将子，讲的是排场，给的是红包。
　　 农村的婚宴叫流水席，可叫悠席的多，头悠、二悠……这悠吃完走了，下一悠就上桌，村里一家办喜事，家家几乎男女老少全去坐席，而我很少去，连小舅舅结婚，都是小舅舅生气了，硬是把我拉去的，熟人都说我特，而大半个村子的人，对我也陌生，也有不知道我这个孩子是谁家的，我也排不上辈儿，不知怎么称呼人家又不能乱叫，即使见了面不熟，只笑笑而已。家里来了陌生客人，更是能躲则躲，不爱说话。大娘总笑话我：就你这样，说话走路都鸟悄儿的、蔫了吧唧，像猫一样，看不上学了，你能干个啥……
　　
　　 三
　　
　　 当炊烟懒散的飘荡入云，饭菜的香味也氤氲开来，如村庄的呼吸，如温暖的呼唤，呼唤起脚步匆匆，滋润了饥肠辘辘，抚慰着回家的迫切。
　　
　　 而夜晚三两声或远或近的犬吠和夏日的虫鸣蛙鼓，亦如村庄的鼾声。白天，鸡鸣响起，鸭鹅也慢条斯理的踱着步子，到处游荡，或跑去小河里冲冲凉、游游泳，兴奋的轧轧嘎嘎高唱；牛马以功臣自居，心安理得的享受主人的照顾，但也忠于职守，与主人下了田地，又在饭顿儿时，与主人一起风尘仆仆的归来，摇晃着脑袋、喷着响鼻儿、跑得欢畅；土路上起了灰尘，拾粪的老大爷背着粪筐，从容的拾着粪，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臭，他就没什么可怕的，身子骨硬朗的连阎王爷都怕他；上下学的孩子们说笑着，蹦跳着，把从学校到家的这条路，踩得平坦，搅得喧腾，路边的野花尽量躲进草丛，胆怯的偷窥，唯恐被哪只顽皮的小手选中……所有的一切，和谐的溶为村庄的音韵。所有的一切，让人越回忆越思念。
　　
　　 思念我的那只小花猫，思念它用绿宝石一样的眼睛，温柔的看着我，“喵喵……”的对我诉说着那些让我似懂非懂的情话；我思念它眯着眼睛睡觉的慵懒和听到异响骤然而起的警觉；思念它人字形的小嘴和又硬又长的胡须，我一动，它就用长着肉刺的舌头舔我的手，有点痛痒；思念它在我趴在炕上写作业时，轻轻地把爪子藏进毛茸茸的脚掌，轻轻地从后背钻进我的棉袄里，从不弄疼我，就那么暖融融的存在；思念在夜晚，搂着它柔软的小身子，听着它的鼾声入睡。可是，我不喜欢它放肆的破坏东西，不喜欢它在雨天，弄得浑身脏兮兮的回来，脏兮兮的踩得满炕满被褥都是黑色的朵朵梅花儿，不喜欢它抓了老鼠，叼了血淋淋的出现在我面前邀功，让我恶心的想吐。我却不舍得因此打它，妈妈舍得，气着妈妈，它就难逃责罚，被追打得到处跑，我的心便因心疼狂跳。可过后它还是不长记性、屡教不改。
　　 它的影子出现在我小学的作文里，那篇《猫》，老师规定了字数，而我竟远远的超限，写了五张作文纸那么长，老师在课堂做范文读了，其实很多次我的作文都获有这种殊荣，我却每次都忍不住羞涩的脸红心跳，趴在课桌上不好意思抬头。
　　 认识老公后，我也特喜欢婆婆家养的大黄猫，憨憨的肥胖，但不失灵动调皮。等结了婚，自己也养过，把其视作家里的一分子，可因为左邻右舍总下老鼠药，它被毒死了，伤心过后也没再养一只，怕相同的悲剧再上演。
　　 我也喜欢狗，老公知道后，刚结婚不久，就给我花了五十元买了一只“哈巴狗”,它像个小雪球儿，很乖很调皮，我叫它小白，视为宝贝，可才几个月，误食老鼠药死了，死得很惨！我哭得和泪人儿一样，天寒地冻，老公为了安慰我，还是用布把它的尸体裹着，去刨开冻土，好好的埋葬。也为了安慰我，又去朋友家要了一只，却依然和我的缘分不长，一年多病亡。于是，就这样一次次伤心诀别、一次次又去养一只，以来疗伤，直到搬进了楼房，才作罢。但小白、花花、闹闹、旺仔、阿黄……它们给我的快乐与忧伤，却在记忆中扎了根。
　　 我的琳也特爱狗，数次央求我为她养一只，毕竟在楼房有诸多不便，也就没有遂了宝贝的心愿。每每看着那些贵妇，怀中抱着我叫不出名字的名种狗，看着它们穿着各类衣服，被喷了香水儿，有的还染了发，编着辫子，就感觉说不出来的滑稽，感觉失去了狗的本色。不养则已，如果我再养，也绝不允许自己把我的狗养得不像狗，没有了狗样。
　　
　　 爸妈也喜欢狗，那时我家就养着大黄，是身材比较高大的土狗，它食量也大，所以节俭的爸妈，只给它烀苞米面吃，我心疼它，会偷偷地喂它一点儿馒头之类的，给它改善一下。
　　 一次放学回来，大黄饿急了，对着我不停地跳着叫着，不停地摇着尾巴，我心一软，就从厨房把一盆大碴粥端出来喂给了它，正在大黄狼吞虎咽之时，爸爸恰恰回来，他一看就咆哮着找了棒子，我以为爸爸要打我，吓呆了，可爸爸却抡向了大黄，拴着锁链的大黄怎能逃开呢，被打得惨叫连连，我心疼得去夺爸爸手中的武器，爸爸更气愤的大喊：我看你以后，再敢不敢把粮食喂这畜生了，看我不打死它……，我哭到抽噎，头脑一热，冲口而出：大黄是畜生，那人还是猴子变的呢……，话没落音，爸爸猛地抬起手，狠狠地抽了我一巴掌，眩晕疼痛中，听爸爸疯了般吼着：你骂你爸我是猴子!我养了个冤孽……，我只是哭，看爸爸不再打大黄，就哭着跑进了屋，不想和盛怒的爸爸解释什么，这是爸爸第一次打我，也是我这一生中唯一一次。
　　 当时，好怨恨爸爸，大半年都不理他，也不和他一个桌子吃饭，过后想来，真的对爸爸好愧疚，也好悔恨自己的不懂事，一定让爸爸因此伤透了心吧。
　　 等爸爸举家迁到这里，雇车搬运东西也把大黄带来了，再见大黄，它对我充满陌生的敌意，狂吠不止，已经不认识我了，无论我怎样喂它东西讨好它，我们也再没亲如从前。
　　 大黄也许经过长途颠簸累坏了、也许水土不服、也许太老了，不久生了病，爸爸给它买火腿肠、喂它吃连自己都不舍得吃的肉，大黄就是毫无食欲。
　　 大黄死了，爸爸比我还伤心，怕有人看到想吃大黄的肉，就一个人偷偷地去埋了。以后，爸爸再没养过狗，就好像再也不喜欢狗了一样。大黄在我家生活了将近十年，这也是好长的一段陪伴的旅程，早成为了我们家的家庭成员。
　　 前几天爸爸生日，我回去还和妈妈提起，妈妈笑着说我：你那时候就是不懂事，我和你爸养你们三个容易吗？又要供你们读书，吃饭都难呢，你却把好好的一盆大碴粥喂狗，你爸能不急能不打你？我也笑了：那我也没骂我爸是猴子变的啊，我意思是说人是从猴子进化来的……，妈妈哭笑不得的样子：那不一样吗？和骂你爸差啥？
　　 我晕！
　　
　　 四
　　
　　 我喜欢小动物，喜欢它们憨憨、萌萌的样子，面对它们，就如面对稚气未脱的孩童，目光自然变得柔软。也许是受父母的熏陶，我也喜欢饲养它们，并也懂得如何照顾它们。
　　 我和老公结了婚，就自己顶门立户，公婆给买的平房，家里物品一应俱全。农场的平房都是连栋砖瓦房，我家的是三家一栋，居中。和老家的家巧合的是，也是位于连队的最东头，也是六队。
　　 公婆是勤劳朴实的农民，懂得过日子，给我们的小家，砖砌了猪圈、鸡窝，面积还够大。于是，我们就养鸡鸭鹅，不能散养，老公便在鸡窝外面围上网，给它们营造了一个晒太阳、自由活动的场地，又有效地防止它们无法无天的乱跑。老公也用钢管儿和铁丝网焊制了鸡笼，我在里面养肉鸡、三黄鸡。喜欢它们，也要让它们物尽其用，吃蛋吃肉，并不是对它们残忍，和罪无可恕。
　　 在冬季来临，就可以杀家禽了，我无论如何也不敢更不忍举起屠刀，只是躲在房中准备好开水，等老公杀了拿过来，便去毛、开膛、切块儿，所有的程序我都会，也必须要会，老公不干，总得有人去干，可在父母身边从没干过的。也许是那时看父母操作，看得多了，就熟稔于心吧。切好的肉块儿一袋袋装好，冻到户外的大缸里，吃着很方便。
　　 我们也养几只兔子，纯粹是喜欢它们的漂亮可爱。也养猪，最多时十几头，养到二三百斤重，就卖给猪贩子，有时老公也逢年过节杀一头，在连队卖，可以多赚钱。我们也养母猪，猪仔就不用去买了。母猪生产，相隔不远的公婆就来帮忙，等养得年头多了，我和老公也就懂了些，再不劳烦公婆。
　　 小猪胖乎乎的，憨态可掬，却也调皮，总互相追逐戏耍，嘴里还不停的哼着“噜噜”歌，它们看起来没心没肺、贪吃贪睡，可也会生病，小病老公去买回药，我按着，老公就给它打针，大病就去请兽医过来，往往折腾的我们寝食难安。如果死了，心里便难受一阵子。养猪十多年，猪瘟也摊上过，死了五头，损失在所难免，那才叫个心疼！
　　 老公看着粪会恶心，我不会，清理猪栏、鸡栏，他躲了，只能我干，穿上水靴和劳动大褂，戴上口罩、手套，全副武装。最累的是冬季，冻硬了，要用镐头一点点的刨。
　　 任何情况下，我也没有娇气过，也许是找不到撒娇的对象，老公心性比我还像孩子。他忙，我就一手提一桶猪食去喂猪，一袋袋用小推车推干玉米粒去公婆家，打开粉碎机粉饲料，往往粉完即使戴着口罩，两个鼻孔里也是玉米面面儿，推去多少要推回多少，再按比例混合进添加剂、稻糠、盐、谷维素粉和钙粉，拌一次几百斤。我的琳就是在这种境况下孕育起来的，我接触了那么多小动物，也干了那么多脏活儿累活儿，并没影响我的琳在胎儿期的正常发育。
　　 公婆家的条件也不是很好，刚结婚的我们，手里只有一千多元钱，和一台“铁牛拖拉机“的四分之一股份，公婆供了一年米面，又给了一头猪，但这也足够了。老公就和另外三家一起经营这台拖拉机，他对机车确实有天赋，也很勤奋、不怕吃苦。干了三年，我们承包了三十亩旱田，这台拖拉机卖了，又与其中的两人合资贷款买了“纽荷兰Ｍ１６０”，在当时，这种大马力农用车在整个农场都少见，开着它也属特荣光的事情，当地电台，也会在作业时，经常拍摄现场报道，但它也是“油老虎”，每年油材料就要十几万元，便到处找活儿源，到处拉关系，老公是那七、八年，应酬多了，酒瘾才养大的，我也是那时，才学会了喝酒，因为总聚会，无法推却，因为在酒桌上要维护老公的面子，老公嘴笨，不善言辞，我不得不代替老公致酒辞、去劝酒、去调节活跃气氛。但我一直不喝白酒，如果能喝，我宁愿去喝，而不是每敬一位客人，就要喝一杯啤酒，一桌敬下来，自己即使不醉倒，胃也胀得难受。最惨的一次，我被逼无奈，喝了五瓶啤酒，醉得吐了，真的手脚不听使唤，等酒局结束，车从酒店开到家门口，是老公背着我回的家，第二天如得了病，头痛恶心，痛苦不堪。所以我对醉酒心有余悸，我也最讨厌喝酒，最厌恶这种虚意应酬。可为了融洽为了和谐，为了培养相互之间的情感，归根结底是为了多些赚钱的门路，拉到关系搞到交情，生计所迫只能违背自己的意愿，把心也伪装起来。
　　 时至今日，我在酒桌上的一些片段，老公还会和一些朋友津津乐道，我每听着，就不耐的打断他眉飞色舞的描述。老公认为很精彩，而我感觉很不堪，我不喜欢那个不像自己的自己！我也怨老公，那种场合，别人不会允许他替我喝酒，即使允许，我也不会舍得让他喝多，而他却总是为了面子，在桌下偷偷地碰碰我或是用目光暗示我去敬酒，我怨他不疼惜我。只有去歌厅时，我才会享受到来自于老公的关怀与在意，他寸步不离我左右，唱歌很好听，跳舞也会却从来不跳，而我什么也不会，只要有人来请我跳舞，老公就黑着脸拒绝：我老婆不会跳，你去找别人……狠的时候会把已经醉醺醺的对方，推跌到老远，但没人会因此和他生气计较，只是知道他的脾气，故意逗他罢了。我心里却因此踏实而甜蜜，所有积郁的怨气也就烟消云散。老公早早就给我敲过警钟：你可千万不许轻易和人跳舞，特别是喝醉了酒的男人，他们当中，说不准就有不是因为喜欢跳舞去跳舞的，会手脚不老实，爱沾女舞伴儿的便宜……，这不是老公的偏激，是确有其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