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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重返南京(小说)


作者:马叙 童生,540.82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279发表时间:2016-05-10 22:19:07


   后来,何省再一次提起那桩女生谋杀案。何省说,你知道十年前的那桩案件吗?他显然已经忘了曾经跟我说起过这件事。我说,你已经提起过一次了。不就是女生谋杀案吗?我在黄季那儿,黄季也对我提起过,你们之间总是常提起这桩案子吗?何省说,那案子可真悬,到现在还没破出来。我喝着酒,我想,这桩十年前的谋杀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黄季、何省都不约而同地提到它,这十年来,就没有其它更有意义的话题了吗?但无论如何,既然它能延伸到今天,而且几乎所有我所能遇到的同学、朋友都不约而同地反复地提到它,这至少说明这桩女生谋杀案其影响是深广的。
   酒店老板听到我俩谈起这件事,也忍不住插进来。老板看着我俩,看了很长时间,然后说,这桩案子过去都十年了,你们怎么又提起它呢?何省见老板也插足这个话题,有点不快,何省很大口地喝着酒说,这是我俩的话题,与你无关。老板见何省不欢迎他涉足这个话题,就回到吧台那儿去,不再插话,但我能感觉得到老板时不时地往我们这儿看。老板显然是在注意我们俩了,而这肯定是这话题引起的。过了一会,何省也感觉出了酒店老板的过分关注的目光。这时,我的心里也有点不快起来,我对何省说,我已吃饱了,走吧。何省见我这样说,立即响应,说,走吧,走吧。我们就很快地离开了这家儒林酒家。离开儒林酒家,何省说,要不要去看看王青青?她现在仍单身一人。我顺水推舟地说,好吧,去看看她吧,十年了,总该有些变化吧。在去往王青青处的路上,我被何省拽了一把,何省说,知道吗,就是那桩莫名其妙的女生谋杀案,当时还牵连了我们作家班不少同学呢。听到何省的话,我惊了一下,我问何省怎么回事?何省很漠然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我不再问何省也不再说话,我们俩就这么沉默着往王青青那儿走。虽然两人都不说话,但我知道,何省肯定与我一样,一直想着这桩十年前的女生谋杀案。而这桩无头案,显然已影响了我的许多留在南京甚至早已离开了南京的朋友。
   王青青住在艺术学院,我与何省足足走了四十分钟才到她的住处。王青青看到我和何省,很平淡,没有一点夸张的表情。何省说,王青青,你总是这么冷漠。王青青不以为然,好久才冲着我说,马叙,十年了,你确也应该到南京来一趟了。我说,是啊,我正是这样想才来南京的呢。王青青像男性一样地在房间走来走去,说,这十年来,你都干了些什么呢?我说,我是过得很一般的,做过一次服装生意亏了,就不做了。王青青说,是啊,真不应该把这十年看成是多么漫长的时间。何省说,王青青,你这十年就一直独身吗?一个女人这样过过来,真不容易呀!何省这么一说,王青青就有些生气,王青青说,你不就在这十年时间挣了一些钱吗?这十年间比你多挣钱的人多得数不清呢!何省说,你看看,你们都是一个人一个腔调,你们也不想想我这十年是怎么过来的。王青青说,谁来同情你呢,没有谁会同情你的,这十年谁都是这么过来的。何省很宽容地说,我是不计较的,不计较任何人对我的看法,我认为该作什么时我就去作什么。王青青说,这就好。我以为他俩会无休止地争论下去,但何省的宽容很轻易地为这场还没开始的争论划上了句号,我也因此松了一口气。我随着王青青的口气说,这就好。至此,何省已再没有了谈话的兴趣。何省只是不停地抽着烟,我看出,何省虽然很宽容地结束了与王青青之间的无谓的争论,但何省对刚才的话还是往心里去的。
   何省提前离开了王青青的宿舍。何省离开之后,我被王青青拉到画室里看她的近期绘画。王青青的画室很小,摆不了几幅大画,许多已经完成的画都竖着叠在一起。我看不懂她的绘画,她的画虽然很写实,但我始终看不出画中的具体意义和具体的指向。她画的大都是人的衣衫和脏器的组合,被迫看了几幅之后,我就根本不再想看下去。王青青以前的绘画是很美的,也就是说是适合于看的那一类,那时她最喜欢画的是人体、风景以及小城的街景。想不到她现在的画风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当王青青继续搬动巨大的绘画给我接下去看时,我对她说,我不看了。她说,干嘛不看了?我说,我看不下去了。她说,你害怕了?我说,是的,我害怕了。王青青突然显得有点看不起我,她说,这十年来,你都呆在乐清吧,你们这些小地方的文化人,就是喜欢那些所谓美的东西。我说,你以前不也画美的事物吗?王青青说,你干嘛老提以前的那些事,尤其是搞绘画的,是一个时期一个时期地变化的。我说,是不是像毕加索似的由棕色时期到蓝色时期再到红色时期?她说,也可以这样说吧,不过毕加索是伟大的人物,这样比较只说明画家是不断地处于求变过程中的。我说,我是理解了你的这种求变的过程,但我是仍然不懂你的绘画的。王青青这时显得比刚才高兴了许多,情绪有了明显的好转。她听我这样说,也就认定我是理解她的这种变化的。这时她显得有些大度地说,这有什么呢,你看不懂就不要看了。她这样一说,我就显得很轻松,我说,这就对了,看画怎么能够强求一律的呢。接着,我与王青青离开了她凌乱的画室回到她的内室。她冲了一杯很浓的咖啡给我。我喝着这杯很苦的咖啡,对她说,喝着这么浓的加啡,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王青青说,这就好了,像十年前一样,聊它个通宵。我说,你仍然是一个有激情的女子,怪不得你爱画那些衣衫和脏器组合的绘画。王青青也喝着一大缸很浓的咖啡,她双手捧杯,喝着的时候,微扬着脖子,那大杯几乎遮去了她的整张面孔。王青青听到我又谈论到她的这些绘画,显得有点儿兴奋,说,我为什么画这些画,你知道吗?我不忍心打击她刚发动起来的情绪,就说,肯定会有某种经历的,不然的话,你会画这些画吗?她保持着刚才的兴奋,大声地说,马叙,你说对了,马叙,我是因某种经历才画这些画的。我说,这就对了。王青青也说,这就对了。慢慢地,我与王青青的聊天聊到了女生谋杀案上。王青青说,马叙,你知道吗?十年前,我们离开南大的时候,发生了一桩奇怪的女生谋杀案。王青青说这话时显得很兴奋。我说,我仅仅知道有这么一桩案子。王青青说,这可是一桩大案。我说,我相信这是一桩大案,不然的话,它的影响就不会延续到今天。
   王青青说,这是一桩奇案,至今仍然悬着,但它一直影响着我们的许多同学和朋友。我说,都影响谁了?王青青说,黄季、何省、杨星、我,还有在江浦的老皮和吴天。我说,都被这桩案子牵连进去了吗?王青青说,不是牵连,但都被影响过。我说,到底怎么一回事呢?王青青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最后,我的一大杯咖啡将近喝完了,我看着王青青,她的一大杯咖啡也喝得差不多了。这时时间已到夜里二时左右。我说,再喝吗?王青青说,再喝。王青青继续给我冲咖啡,冲完我的,又冲她自己的。这样我就继续喝着浓咖啡。我全无睡意,我看着王青青,王青青也一样。我想起了王青青说的关于她的绘画风格变化一事。我想,她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呢?绘画风格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呢?王青青这时也在看着我,可以看出她正在努力地捕捉我内心的那些想法。她以前也常是这样的。她说,你在想什么?我说,你到底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呢?王青青说,我的经历太复杂了,一下子是说不清的。我说,我相信。我确实是相信她有太多的复杂经历的。我就一直不知道她的籍贯是在什么地方。
   根据她自己的叙述,她的藉贯有可能是河南,也有可能是山东或江苏。她的叙述始终是闪闪烁烁的,尤其是对她自身过去的事情,每次叙述的时间、地点、事件过程都不尽相同。有时,别人即使追根究底地问她,她也照样地说得很乱,很恍惚。也正因为这样,我才真的相信她的经历是很多的。但这十年间王青青又会有什么经历呢?王青青说,你知道吗?我的内心往往有一种暴力渴望、暴力倾向。我很吃惊她的话,我说,你作为一个漂亮的女人,怎么会有这种离经叛道的倾向呢?王青青说,我是真的有这种精神倾向的。我说,这太出乎意料了。王青青说,你看我近年来的绘画,几乎都是这一主题。我试着问王青青,我说,你的这种变化是不是与那桩女生谋杀案有关?想不到她很快就否定说,与那桩女生谋杀案无关。我又试着问她,你到过现场,看见过现场吗?这时,她说,是的。过了一会,王青青又说,你知道吗?我还被传讯过。我说,被传讯过?她说,还有黄季、何省、杨星,他们也被传讯过。我说,那么说,他们也都被这桩案子影响过?王青青说,肯定是被影响过。王青青说,有时,我恍惚觉得我真的就是那个分尸的凶手啊。我说,不管如何,你内心的暴力倾向是肯定的。我与王青青一直聊到天麻麻亮,最后王青青终于靠着沙发睡着了。我接着离开了王青青处,返回去找黄季。
   到黄季宿舍,黄季正坐在电脑前敲着键盘写作,看架势黄季现在也是一个通宵写作者。果然黄季说,我已写了一夜,现在情节发展有点儿难度。我刚找到一个方凳坐下,黄季说,你别坐那儿,过来看看我的小说。我就过去看他的小说。黄季把小说敲回去敲到第一页,我就从第一页看起。黄季已写了一万字左右。黄季说,估计还有一万字左右。小说的开头是这样的:
   我迟早会离开南京去上海。但具体什么时候去上海这仅是一个时间问题。我现在单身一人,住在一个租来的房间里,无穷无尽地写作、写作、写作……
   接下去是写他在南京的失败的婚姻、无聊的写作生活、庸俗透顶的交际、自以为是的性爱。黄季每写完一节,都要写下一句,我想我会离开南京去上海的。在黄季的写作中,上海始终是一个充满了巨大的可能性的、但又是一个始终虚幻的地方。虽然北方、南方以及中原的许多城市都对上海这座大城市有种本能的疏离感和内心的厌恶,但黄季始终对它有着巨大的好感,他是把它看作一个前方、一个虚幻的所在。他始终认为自己是一定会去上海的。
   黄季小说中的南京也是一个虚无的地方,黄季所写的那些南京女性,也同样是飘渺、虚幻的,即使是强烈的性,一过去就恍惚、遥远了,始终是无法捉摸、无法体验的虚幻。黄季写道,一如秦淮河,除了它是一条被污染、流动的、现在的河之外,它的过去在哪儿?而我们现在所说、所写、所听的,越是说得多、写得多、听得多,那过去的秦淮河离得我越远,越虚幻。看着黄季的小说,我的心里有些不快,我是很不喜欢黄季的这种似是而非的小说。我对黄季说,你怎么写来写去都离不开虚幻和虚无呢?黄季说,你看看我这种生活状态,我只能写这种小说。我想想黄季现在也真的是这种生活状态,他是典型的南京文人中的一个。他们那一拨人,基本上都是这样的,离婚、辞职、买电脑、喝茶酗酒、通宵写作。我继续看下去,许多空泛的地方很快就敲过去,慢慢地,黄季所擅长叙述的性出来了,一个秦淮河边的女子,妖艳、闪烁,她在黄季的叙述中展开、波动、来去恍惚,她除了与黄季作爱之外,还跟秦淮河边的一个疯子调情,疯子有着一个巨大的肮脏的阳具,她用长长的青草拨着它,迫使疯子狂叫、痛哭。而这个疯子竟讲一口纯正的上海方言!那女子对疯子说,你为什么不去上海呢?你去上海吧!后来女子与黄季作爱时也这样说,你为什么不去上海呢?你还是去上海吧!接下来是空白,黄季的这篇小说暂时写到这里。我问黄季,你这小说接下去怎么写呢?黄季说,我也不知道。后来黄季说,马叙,我俩一起把情节向前推进吧。我说,怎么推进呢?黄季说,一块聊,交叉着聊,这样很容易的。我说,行啊,这样倒也有乐趣。
   这样,两个人慢慢地聊,一起把情节向前推进。我说,你可以这样继续下去,在古平岗有一幢废弃的三无楼房,是建筑单位建成后因质量问题无法移交的一幢危房,后来你在那里占了一间房子,独居,写作。黄季说,后来赵茵(即秦淮河边的妖艳的女子)来了,赵茵说,这地方很棒,可惜没电没水。我对赵茵说,这多好,白天也像黑夜,在走廊里走动,像一个贼一样。我说,你后来又在三楼占了一个房间你常常是这样,在六楼与赵茵作爱,然后回到三楼写作,而赵茵不知道你在三楼还有一个房间。黄季说,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这里没法用电扇,作爱与写作感觉都很差。我说,有一星期,赵茵怕热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天气本来就热,你感觉很差,“我必须离开南京去上海”的句子出现得很频繁,这个星期,你一直呆在三楼写作。黄季有点兴奋起来,黄季说,第二个星期,赵茵仍然没有来,我回到六楼,我在房间的各个墙壁上画下了许多图案,并在图案旁写下许多文字。我说,你没完没了地画印象中的上海外滩的万国银行、外白渡桥、十六浦码头、钟楼、黄浦江、各种货轮、客轮、书报亭、绿化带、公园的石凳、石椅、上海女郎、竖领旗袍、高跟鞋、手袋、旧时代的洋车、洋行、东方明珠电视塔、杨浦大桥、南浦大桥。这些都是你臆想中的新旧混杂的混乱的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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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篇小说写了“我”在离开南京十年后,一次偶然,“我”利用出差路过南京的空间,找到了当年在南大读书的几个同学。在与他们相处的一段时间里,他们几乎是没有预约的、又好似相约好了的提到了十年前发生在南大校园里的“女生谋杀案。”“我”在与他们的谈话中,渐渐知道了这桩谋杀案的过程,同时也觉察到了他们(我的同学)与这件案子所存在的关联性。在“我”觉察到这座城市乃至这座城市里熟悉的陌生人的神秘冷漠时,“我”选择了快速的离开。意外的是,“我”刚产生这个念头,就被公安人员带进了派出所的审讯室,甚至被怀疑成十年前的那件谋杀案的凶手,也在接收审讯的过程中,“我”终于明白了他们为什么拒绝“我”对南京的拜访。小说看似轻描淡写的讲述“我”在南京的所见所闻,实则在鞭打人性中的贪婪与丑恶,冷酷与无情,放荡与自私。人物的形象通过心理及行为的描写,刻画的入木三分,鲜活生动。“女生谋杀案”的伏笔开篇就给读者留下了悬念,随着“我”对同学的一一拜访,这桩离奇的谋杀案隐隐的浮出了水面。由此可以看出作者谋篇的新颖,匠心的独运及笔力的老辣。编者在感叹人心不古的同时,也被作者带入了另一个故事的核心,仿佛进入了一个凶杀现场,读后任心有余悸。小说画面感、带入感强,留白处意犹未尽。佳作,流年欣赏并推荐阅读。【编辑:临风听雪】 【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160511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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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临风听雪        2016-05-10 22:23:23
  问好老师,感谢赐稿流年,期待更多佳作分享流年,祝写作愉快!
雪,本是人间清冷客
2 楼        文友:临风听雪        2016-05-10 22:28:23
  现实与虚幻的结合体,读来有隐隐的心痛与无奈。
   编按若有不到之处,还望老师不吝赐教!
雪,本是人间清冷客
3 楼        文友:逝水流年        2016-05-11 09:20:18
  品文品人、倾听倾诉,流动的日子多一丝牵挂和思念;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
爱,是人世间最美好的相逢,用文字找寻红尘中相同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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