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耳朵麻痹了，大脑还在运作……想起来了，是我慌乱之下随口讲出房间号码的！梅啊，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却蒙在鼓里，一定是老天看不下去，才让我自己暴露了马脚呀！你一定打了不少电话无法接通才去找我的，一定是的！你可知，英子怕来电扰乱，是她关掉了我的手机，就算你打一千次电话我也收不到呀！
　　 当你从急救室转到病房后，你说的第一句话是“我在哪里？奈何桥吗？怎么看不到我的孩子和爹娘”。晶晶强抑着泪水不让你讲话，你太虚弱了。羞愧难当的我再也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跪在你床前，声泪俱下：“梅，原谅我吧，这样的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我向你保证，发誓也成！”你担心我发毒誓，使劲按住我的右手：“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你的每一点变化都在我的观察中。出于女人的敏感，我料想你在背着我做小动作，我一次次地劝自己别胡思乱想，却一次次地为你辩解：男人嘛，在色情面前有几人能做到坐怀不乱？我万万没想过，你会明目张胆跟别人开房睡觉还骗我是去签约！我第一真实地感到，这十几年来，我早已为你失去了自我，在你心目中，我只是个廉价的装饰品……我一直视你为自己独一无二的生命，视你为自己矢志不渝的爱情……听到你跟野女人在房间内嬉闹的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生命被挖空了，自己的爱情被玷污了！留一具驱壳如何去面对我的爹娘我的亲友？与其掩耳盗铃般活着，不如一死百了……”
　　 晶晶在和大伟听着你的诉说，眼泪鼻涕一大把，他们知道你仍在心疼我，于是缓和了语气：“别装模作样了，用实际行动以观后效吧！”我的过错，就这样被我一跪给抵消了。趁着自己还跪在地上，我跪请求晶晶别将此事告诉你的爹娘，早先因为上学问题，你娘已经哭下眼疾，如果再为此事哭泣，双眼非失明不可。晶晶答应我，只要我能痛改前非，绝不跟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你这场服药寻短见的事件，就这样封存在知情人的记忆里。
　　 十天之后，你要出院了。你说：“走出医院门，相当于一次重生，我可以原谅你一次，但绝不容许你犯第二次这样的错。为你，我已经无路可逃，如果你非犯不可，我也只能了却生命，以死来捍卫我们神圣的爱情。”
　　 梅，我答应你，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走出医院之门，让我们神圣的爱情一起重生！
　　 （五）
　　 我的爹娘拍打我早已累坏，靠在墙角的地方嘶哑着嗓音；你的爹娘一样嘶哑着嗓音，目光呆滞，神情恍惚。整个殡仪馆里，除了哭声就是指责声甚至谩骂声，他们最后形成一种声音：“梅在世的时候，她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你做任何事情！有本事，让你那狐狸精英子站过来，让她在梅的灵前谢罪！”我抱紧了自己的头颅，蜷缩了自己的身体，不是担心谁会打我，是良心的拷问令我无法舒展啊！那个被称作“狐狸精”的英子，她会为我而到灵前谢罪吗？她……
　　 英子是个颇具心机的人，为了跟我长期保持关系，她拒绝离开咱家的装潢连锁店，拒绝别人为她牵红引线。她像一块耐力持久的膏药，牢牢地贴在我缺乏自控力的身体上。有一天，她告诉我，她怀孕了，不管是男是女，她一定会把孩子生下来！每次做那事的时候，我都让她采取措施的，她怎么可以动手脚啊？生孩子不仅仅是养育的问题，将来面临的社会问题会很多很多，我该怎么办？
　　 “英子，你还年轻，应该有属于自己的幸福，老跟我在一起会耽误你的。先把孩子做掉，好吗？“我小心地问英子。
　　 英子一手托腮，一手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神情有些傲慢：“你这是在求我吗？你以为我会跟你家梅一样对你唯命是从吗？她已经是个失败的女人，为了所谓纯粹的、神圣的爱情束缚了灵魂与思想，才遭致残缺爱情面前没有回旋的余地，几度想以死来殉情。你以为我会做第二个梅把自己逼上绝路吗？“
　　 “梅的确对我唯命是从，那是因为她从生命里爱我！你呢？如果不是看上我的钱财，你会和我鬼混一起吗？”我瞪着英子，言语有些棱角。
　　 “鬼混？你也意识到我们属于‘鬼混’？正因为如此，我必须给我自己一个名分，我必须为我未来的孩子谋得名分！不错，我是首先看上你的钱财的，在这个纸醉金迷的时代，除非不食人间烟火的人们才不去讲求实惠！”
　　 “照你这么说，这个时代的人都在鬼混日子？没有单纯的爱情、淳朴的人情了？”
　　 “谁说没有单纯的爱情和淳朴的人情了？人心向善永远是社会进步的主流！而你我不属于善人，你我是社会主流里沉淀下来的渣滓，沆瀣一气臭味相投，我为钱财你为情欲，各取一道，谁也别笑话谁！“英子不屑一顾地侃侃而谈。
　　 “但是，梅那么爱我，让她知道这件事情，会逼上她绝路的！“我感觉血往脑门冲，英子讲这些话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半点羞愧之心呢？
　　 “梅上有父母下有儿女，肩负众多使命，她才不至于走上绝路呢，你别拿这些理由咋呼我！我的熟人都知道我跟你有一腿，我的哥嫂讨厌风言风语都不让我进门了，你说我咋办？”英子分析，你不会走上绝路的，继续指引迷津，“梅为你可以做任何牺牲，回家商量去吧，她会给你想出办法的。”
　　 带着顾虑与羞愧，我回家跪在了你的面前，我想让你教我一个两全之策，既不伤害我们的家庭，又不伤害英子未来的孩子。你无力地瘫软在沙发里，目光呆滞，深情黯淡。许久，你才发出幽幽的声音：“我让位，成全你们。除此外，没有其他办法。”在你面前，我已经是个小丑，我有什么资格再向你求教“让位”与“成全”的含义？怀着无比复杂与愧疚的心，我向你深深一揖，然后起身出门去了装潢总店。自从我和英子发生关系后，我已经很少在家里过夜了，我的理由是：家里孩子太乱，我休息不好，门市上需要有人值班，我必须去。我不知道，你一个人又没有分身术，几年来是如何照看两个孩子和料理家务的？
　　 我在门市的第三天，我比往常哪天都起得早。总觉着格外的心烦意乱，坐立不安，我想了很多却理不出头绪，但不知什么兆头？正在郁闷时，手机铃声响了，是你的号码。我猜，你想跟我谈“让位”与“成全”的具体事宜，便赶紧点下接听键。谁知，手机那头却传来孩子哭喊的声音……
　　 你下葬的那天，天上飘着雪，时值腊月，气温偏低，雪花落下厚厚的一层，在路面形成一层冰面，走在上边一不小心就会滑倒。路旁的人都说，老天感动你宁可玉碎不愿瓦全的刚烈，所以才降下白雪为你铺一条冰清玉洁的大道。只有我的爹娘和你的爹娘哭倒在地上，他们一直在重复那句话：“梅，你这个傻闺女呀，老天都在挽留你呀，你怎么就不能回回头？你撇下苦难一人去图清净了，不管爹娘和儿女咋活呀。那个狐狸精不得好死呀，她贪图钱财逼得你家破人亡呀。世上的人都不能学你呀，枉枉读了那么多书……”
　　 看着四位老人哭喊着不停，有人建议我给英子打电话，这个建议一呼百应，我只好拨通英子的电话：“英子，梅要上路了，来看她最后一眼吧？”
　　 “你想让我去我就去呀？我现在是身孕在身的人，我会参加那种晦气场合？你不是说梅对你言听计从吗？喊她站起来，让她来和我告别呗！”英子在手机那头无赖似的回答我。没等我在说什么，我的手机被人一把夺走，然后就是摔着地上的“啪嗒”声。
　　 “你给那个狐狸精打啥电话呢？你让她一身骚气来玷污我的梅儿媳的？这辈子也别让她进我的家门！除了梅，谁也做不成我家儿媳妇！”夺手机、摔手机的人是我爹，他满脸老泪仍不忘火气高涨。像小时候做错事那样，我缩着头，等着他落下巴掌……
　　 （六）
　　 收拾遗物的时候，意外发现你藏得很严密的一本日记本。一定是孩子太小，告诉他们什么，他们也不懂，所以你留下日记，等他们长大后了解你的痛苦与无奈的，是吧？打开日记，你娟秀的字体尽收眼底。一张张一页页，写尽了你对我的爱恋，写尽了你对爱情的执着，写尽了孤独之夜你的哀愁！对于我偷情的事情，你表示深深的自责，你责怪自己没有给我最好最细腻的感情，所以才促成我出轨的局面……最令我震撼的是你写在日记本末页上的一句话：如果有来世，我只想做个男人，把我一腔的爱恋全部奉献与深爱我的那个女人。
　　 你写在末页的这句话，让我想起卓文君在数字词里的那句“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梅，这句话是你对我的良心最含蓄的鞭挞哪！人生真有来世吗？如果有，就让你做男人，就让我做你的女人，就让今生我欠缺你的那些情爱、赋予你的所有痛苦统统降临在我的身上吧！多少人都在怨恨这个世界太坏，坏得足足使人犯错，而善良的你却把罪过统统记在了自己头上！我终于明白一个道理——这个世界并不坏，坏掉的是那些忘了初心、负了真心、昧了良心的人哪！这么简单而深奥的道理，为什么要在我经历了生离死别后才明白啊？我不是好人，我不是好人！我对不起身上这一张人皮哪！
　　 不知什么时候，雨点密集起来，它落在我的头上，滴在我的脸上，洒进我的脖子，敲在我的心上……无形中，有一张用冰凉织就的巨网正向我收拢。我被收在网中，网不断地加力，不断地收拢，感觉我的骨架开始萎缩，甚至发出断裂的“嘎嘣”声，我捧着你日记本的手开始颤抖……梅，这张无形巨网是你撒下的吗？你担心雨太大会让我走开才撒网的，对吗？不！我要在这菲菲春雨中陪你回忆，回忆我们最初相识的点点滴滴……
　　 我们是某高中学生。高三的时候，全年级重新分班，你和我刚好分在一个班级。分在一个班级的还有你的闺蜜晶晶，以及我的篮球搭档马闯。第一次注意你，是在朗诵课上，你朗诵的篇目是陆游的《卜算子。咏梅》：“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花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短短几句词，因为你读得投入而赢得满堂喝彩。晶晶不愧是你的闺蜜，她不失时机地告诉大家：“梅喜欢梅花词，但她更喜欢梅花，喜欢它那种冰清玉洁、临寒不惧的品格！”从此，我记住了你的名字“梅”，记住了“冰清玉洁、临寒不惧”八个字。
　　 十八岁的年龄，男孩会钟情，女孩会怀春，人生的春季，不因所处的环境是学校便姗姗来迟。针对同学间的一些恋爱现象，校长和各科老师几乎做到了苦口婆心、嘴唇起茧。“你们这年龄不适合恋爱，把精力全部投在高考备战上吧，别在花前月下消耗青春……”同学们口似心非地敷衍着老师们的谆谆教导，操场上或林荫道，总能看到悄悄私语的男生和女生，害得路过的老师只好“闭一只眼睛看世界”。我和你的身影，也在操场和林荫道上出现过，我们的朦胧爱情，是从操场上开始的。
　　 那是周五下午的体育课上，班上的男生比赛篮球，由女生来做裁判。红、黑两队球员互不相让，发球、传球以及投球动作娴熟，配合默契，引得女生群里不断响起掌声和叫好声。不知是谁的创意，女生群里忽然亮出一个大木牌，木牌上写着我的名字，名字下边是八个大字：高大矫健，身手不凡。我会心一笑竟忘了所以，将手上的篮球冲着木牌就发了出去。这下好了，本来想表示谢意的，却变成了人身攻击，篮球擦过木牌砸在你的头上。女生群里一阵惊呼，围着你查看头上的伤势。这时，马闯瞪着眼睛大声吼我，那着急神情，好像你是他什么重要人一样：“成心呢？故意呢？有点怜香惜玉之心好不好？”说完，他冲你跑了过去，我也只好忐忑不安地跟过去。
　　 你的头部没有受伤，轻度昏了片刻而已；你也没有怨我，冲我友好地笑了笑，没作任何追究。打这起，我总觉着欠了你一份人情，一有时机便接近你。一段时日过后，班上开始疯传我和你恋爱了。既然大家都这么认为了，我们还解释什么？顺水推舟吧。这可急坏了两个人——静静问你：“梅，你不考大学了？谈恋爱不好！”你回答：“一码归一码，用你操心？”马闯问我：“梅是班里的班花，你除了会打篮球、会弹吉他，哪一样配得上她？何况谈恋爱会误正事的！”我笑了：“你腼腆得像个姑娘，自己不敢在女生前讲话，还拉别人的后腿？我仅凭这高大帅气就能配上她！”
　　 一天放学后，你在通道拦下我，看你眼睛红红的，我吃了一惊：“怎么了？还哭过了？”
　　 “嗯，晶晶生病回家快半月了也不见返校，不知她怎么样了？眼看要高考，我担心她耽误了功课错过机会。”
　　 “怪不得这些日子不见她影子，生病了呀！一点正常小事也流泪，你真是个多愁善感的林妹妹！”说着，我扬手刮了你鼻子，以此来转移你的情绪。
　　 “我和晶晶十三岁认识到如今，一直是好同学、无话不说的好姐妹，眼看病痛要影响她的前途，我能不急吗？”
　　 “明白了，你是个重情义的好孩子，将来不管嫁给谁，都是一名好妻子，我为你竖起大拇指了，这下可以开心了吧？”
　　 “你们在干嘛呢？找个地方说情话好不好？通道里人来人往，影响多恶劣呀！”说话的是马闯，这小子，只要我和你站在一起，他总会及时出现。算了，什么也不说了，活动活动筋骨，准备上课去吧……
　　 雨越下越大，我的衣服全部湿透。梅，你看到我在雨中抖索了吗？你看，我为你植下的梅花树上挂满泪珠，那是你感动的泪水吗？你已经猜到，我为了在清明节送你最好的礼物，今天跑遍了市区的所有苗圃，对吧？你生前那么喜欢梅花以及关于梅花的诗词，就让这颗梅花树带着我的体温伴你朝夕吧！看，天色开始发白，2016年的清明节来了，俗称“鬼开门”的日子来了！你看，我正跪在你的坟前，等你预约来世呢——来世，你做我不移不易的男人，我做你矢志不渝的女人，好吗？